次日, 陸歸遠比往常早了一些醒過來。
胃部那股灼燒的不適感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小時未曾進食飽腹的饑餓。
他捂著胃部坐起身來，正要去拉開窗簾, 忽然聽到耳畔細微的呼吸聲。
他往身側一望, 蘇遲的睡顏便落入他的眼裏。
她側臥在枕頭上，睡得正香，烏黑的碎發淩亂地散落在她臉頰，長睫緊閉, 神情鬆弛而恬靜。
他一頓, 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他悄然起身，拉開床頭櫃最底層的抽屜, 取走那個舊手機, 沒有驚醒她。
他帶著手機進了書房，將手機充電重新開機, 點開了她昨晚發來的消息。
陪在重病之人身邊是什麽心情？
他看了那條消息良久。
他沒有重病，卻曾經陪在重病之人身邊。
那個人，他的母親。
母親病逝在他十一歲那年，那時他是什麽心情？
他的記憶力素來很好。
這段時光，卻恍惚有些記不清了。
母親很少在他們麵前展現病容，她最痛苦的時候，從來都不允許他和陸星銳探視。
留在記憶裏的, 隻有她穿著漂亮裙子, 戴著假發，溫婉抱著花的模樣——
她怕嚇到兩個孩子, 不願意穿著病號服, 也不願意在他們麵前露出自己被剃掉頭發的醜態, 於是到了最後她去世, 四歲的陸星銳也隻是以為媽媽出門了，在靈堂上哭著鬧著要找媽媽。
可他全都記得。
他記得她瘦骨嶙峋穿著病號服的樣子，也記得她麵色蒼白躺在病**的樣子。
那是他避開所有人溜到醫院偷看到的，沒有漂亮衣裙、沒有假發、沒有化妝的……他虛弱的母親。
他沒有出現在她麵前。
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母親教他要做一個正直、善良、誠實的孩子，他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但是，從那天起，他學會了說謊。
所以母親去世後第三年，爺爺催父親續娶，父親詢問他是否介意，他說，不介意。
他的理智告訴他，父親有重組家庭的權利。
他便遵循理智，背叛了他的內心。
因為他清晰地知道，父親需要這個謊言，當時尚且在世的爺爺也需要。
爺爺那時身體已經不好，他需要在他在世的時候，盯著新媳婦進門，以確保這個新的兒媳婦，上不會頂撞他的老妻，下不會欺壓他兩個年幼的孫子，同時不會覬覦陸家龐大的資產。
他同意了父親續娶的需求，爺爺得到了安心，父親組建了新的家庭，他和陸星銳獲得了爺爺贈予的一筆龐大的資產。
所有人，皆大歡喜。
那時他便知道，謊言是成人世界的通行法則。
在他與陸星銳獲得的絕對利益麵前，情感不值一提。
他越來越熟練地運用這套規則，當他遇到係統和攻略者之後，更是淪為了一個喪失情感的怪物。
他不能對任何攻略者心軟，也不能對任何攻略者動一絲感情。
攻略者虛偽、狡詐、演技精湛，他便比她們更加冷漠、無情、鐵石心腸。
因此，他欺騙起蘇遲，也信手拈來。
原本是蹩腳的謊言，隻需蘇遲稍微用心就能拆穿。
然而這個謊言，卻在係統的懲罰下，越來越讓她相信。
在蘇遲的係統未解除之前，他不可能對她坦白真相。
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係統竊聽，他無法控製被竊聽之後的後果。
同時，他也不能讓蘇遲完成任務，更不能讓蘇遲接受懲罰。
……他並不想傷害她。
他用欺騙換來了合作，所以他會在合作中確保她的利益。
他本以為這樣能夠維持合作的平衡，卻忽視了蘇遲的情感。
蘇遲……
是一個連陌生網友逝去，都會為之感到難過的人。
陸歸遠握起手機，手指落在鍵盤上敲擊。
回複完，他摁滅屏幕，拉開抽屜，把手機扔了進去。
他閉上眼，向後一仰，靠在椅子上。
看來以後接受懲罰的時候，得少出現在蘇遲的麵前。
真麻煩。
男人扶著額頭，神情淡淡。
但這淡漠之中，卻藏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一抹溫柔。
……
蘇遲醒來的時候，看著陌生的房間，睡眼惺忪地坐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裏不是她家。
這裏是陸家。
想到陸歸遠，她轉頭看向身側。
身邊已經沒有了人。
她拿起手機一看時間，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
她居然睡了這麽久……
屏幕上顯示收到幾條新消息，她一一點開，先看到的，是L回複她的那兩條。
【L：她重病的時候，對我說她很好。】
【L：我相信了她。】
相信……嗎？
蘇遲感覺自己的腦袋還有些混沌。
她有些不明白這個意思。
她看了一會兒，回複道：
【閃電：雖然我沒看懂……不過謝謝你的回答。】
等了幾分鍾，對麵沒有回複她。
她一看L發消息的時間，居然是淩晨五點。
她心想，L的作息也怪神出鬼沒的……
她打了個小哈欠，又點開了秦嬌發給她的消息。
【秦嬌：蘇遲！給我起床鍛煉！】
時間是早上六點。
【秦嬌：嗬嗬，蘇小遲，你是不是還沒醒？】
時間是早上七點。
早上八點的時候。
【秦嬌：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現在還沒起床吧？】
九點的秦嬌變得暴躁。
【秦嬌：蘇遲，你醒了給我回電話！我生氣了！】
十點的秦嬌瀕臨暴走邊緣。
【秦嬌：你還沒醒？？？你昨晚幹什麽去了！】
最後……
是秦嬌剛剛十一點給她發的消息。
【秦嬌：好，我知道了。】
【秦嬌：看來你昨晚過得很幸福。】
【秦嬌：嘖，小遲同學辛苦了。】
蘇遲：“……”
她慢騰騰地回複秦嬌：
【閃電：……我醒了。】
秦嬌火速回複她：
【秦嬌：你才醒？？？你知不知道再晚一點我就下班吃午飯了！】
【秦嬌：你昨晚過得怎麽樣，現在是不是腰酸背痛？要不要姐妹我給你點個燉湯補補？】
蘇遲：“……”
她自證清白：
【閃電：我們什麽都沒發生，連手指都沒碰到。我們就是單純的契約關係。】
【秦嬌：就這？沒勁。】
她教育蘇遲：
【秦嬌：姐妹，都是成年人了，你給我整點成年人能看的東西。】
蘇遲反將一軍：
【閃電：那你去看個財務報表冷靜一下。這很成年人。】
【秦嬌：……】
和秦嬌插科打諢完，蘇遲從**爬了起來。
洗漱一番，她糾結一下，還是換上了昨天的衣服。
穿著睡衣出現在陸家的客廳裏……令她渾身別扭。
她拿著手機下了樓，隱隱聽到屋子裏一陣鼓聲。
她循著聲音走過去，發現一樓的盡頭是一間樂器室，屋內擺滿了各色樂器，而房間的裝修也做了特殊的隔音，從窗邊望過去，陸星銳頭戴耳機，正坐在裏麵沉浸地練鼓。
不過由於架子鼓的聲音實在太大，就算隔音做得再好，也會有輕微的聲響從裏麵透出來。
她看了一眼，正要轉身離開，冷不丁發現管家站在她的身後，嚇了一跳。
老管家微微鞠躬：“夫人，抱歉令您受到了驚嚇。我見您下樓後朝這邊來了，便跟了過來。”
蘇遲有點懵：“呃，你找我有事？”
“我注意到您還穿著昨天的衣服，”管家溫和道，“這一季各大品牌成衣的圖冊已經送了過來，您是否要挑選一些新衣服？”
“嗯……好。”
蘇遲沒有拒絕。
本身也到了換季的時候，她打算往自己的衣櫃裏添一些衣服。
就是付款的時候，她自己付錢。
蘇遲抱著圖冊，坐在了沙發上。
翻開圖冊，蘇遲有點眼花繚亂。
身為一個不太關注穿衣打扮的人，有的時候，嗯，她不是很能理解這些時尚品牌前衛的審美。
她甚至覺得這上麵奇形怪狀的衣服鞋子都可以發到醜東西保護小組……
蘇遲合上圖冊，挑了幾件中規中矩的衣服。
管家見她選好，欲言又止道：“您要不要多選幾件？”
蘇遲搖頭：“這些夠了。”
她不想花錢買回來一堆醜東西。
她又問：“這些衣服是怎麽付賬的？從我卡上扣吧。”
管家再次欲言又止。
“夫人，”管家委婉道，“陸家現在還沒有破產。”
蘇遲：“……”
陸家應該也不太缺她這點衣服錢……那，下回去見陸奶奶的時候，買件貴重點的禮物吧。
嗯，給叔叔阿姨和陸彬也帶一份。
這麽想著的時候，陸星銳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打鼓，也來到了客廳。
“鍾叔，”他自然地喊著管家，“今天讓廚師早點做飯吧，我餓了。”
“咦？”
陸星銳眼光一掃，見蘇遲也坐在客廳，挑了挑眉毛：“你……不會才醒吧？”
陸星銳大大咧咧在她身邊坐下：“早飯的時候，我沒看到你，我哥說你還在睡覺，讓你多睡會兒，不要叫醒你。”
“害，我就沒這待遇，”陸星銳道，“哪怕熬夜再晚，都會被我哥拎起來吃早飯。”
陸星銳隨口吐槽，蘇遲卻以為他如同秦嬌一樣意有所指，有些尷尬。
“嗯……才醒。”
她鎮定地撒謊：“小說太好看，昨晚通宵看小說了。”
陸星銳：“……”
他哥是不是有毒？
新婚夜大晚上讓蘇遲吃外賣就算了……還讓她通宵看小說？？？
作者有話說：
蘇遲：陸奶奶的禮物、叔叔阿姨的禮物、陸彬的禮物……
陸某人：你的送禮對象是不是少了個人？
蘇遲：陸星銳？
陸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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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加更，會補上昨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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