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覃瓶兒,我突然驚覺我思考得太久了,差點忘了找她。
按照當前的環境以及我的親身遭遇來看,不管覃瓶兒是自己主動還是不可預知的外力原因,她能去的地方也隻有這座吊腳樓了,因此我決定先調查這座壓著無數**女人的吊腳樓。
回頭一看,發現這座吊腳樓是標準的虎坐樣式,兩側廂房和中間正屋成品字形,有上中下三層,上中兩層都有“凶”字外圍形的走廊。我現在站的地方正是第二層,下麵一層隻有幾根稀稀拉拉的柱子立在黑色的地上。
這座吊腳樓與我和覃瓶兒最初進入那座不同,不是用整塊石頭琢刻而成,各個部分都是用的木材,木質的地板、木質的外側欄杆、木質內側牆壁、木質的花窗、木質的挑梁……而且通過聞氣味,我發現所有的木料居然都是馬桑樹!
我本以為會在廂房靠近正屋一側的板壁上找到一扇門,誰知我沿著走廊一路走去,居然全是用木板鑲成的板壁,根本就沒有能稱為門的東西,鏤刻雕花的窗戶倒是有幾個。奇怪,按照吊腳樓的建造格局,這裏應該有扇才對啊?不然,居住的人怎麽進屋?我心念一動,想起吊腳樓前那幾棵馬桑樹,難道本應該出現的門在廂房另一側?揣測著返身沿走廊拐了兩個九十度的急彎,來到廂房的另一側,果真在板壁發現一扇虛掩的門。
媽那個巴子,這座吊腳樓的建造格局居然與現實截然相反。我嘀咕著推開那扇虛掩的門,本以為會聽見吱呀聲,誰知那門居然無聲無息,門軸上像剛擦了潤滑油。門一開,我居然發現一架非常古樸的雕花床既不是擺在房間中央,也不是擺在房間一角,而是出人意料的正對著門,而且從床的式樣來看,門這一頭正是人睡在上麵伸腳的這一頭,床上空空蕩蕩,沒有任何鋪籠帳蓋,就是一個木架而已。
其實自從我抹了花兒的眼淚,能清晰看見黑白世界之後,遇到很多古怪的事情,心裏已經慢慢習慣了,但看見這架擺放奇特的床,我還是震駭不已,因為像這種不順梁正對門的安床方法,那床就不是床,而是棺材,隻要人死了才是這種頭內腳外正對大門的擺法,這是土家人最忌諱的事。
不過,我此時的注意力不在那床,而是搜尋房間有沒有留下覃瓶兒來過的痕跡。細一查看之下,我又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按說這座樓早已無人居住,本應蛛網遍地才對,誰知這房間板壁和地麵都幹幹淨淨,盡管我隻能分辨黑白兩色,我還是看清房中幾乎纖塵不染。
房間左側有一個暢開的門直通正屋耳房。進入耳房一看,發現耳房分為內外兩間,外間地上鋪著幹幹淨淨的木地板,裏間比外間矮一尺左右,呈前高後低之勢,內間居中位置有一個火坑,但居然沒有與之相配的“三腳”。這又與傳統的土家民居前低後高的方式截然相反。
與廂房相同的是,耳房內外兩間均打掃得很徹底,既不見蛛網,也沒摸到絲毫煙塵,而且內間也同樣正對著門擺放著一張空床。
當我從耳房走進堂屋之後,我更加清晰的意識到這座吊腳樓的房間擺設與真實的完全是相對的。正屋六扇大門暢開,但門是像外開的,這種形式在土家地區被叫做“豬圈門”,正常人家是不會把神聖的堂屋門弄成“豬圈門”的。堂屋正中央擺放著一張漆得黑亮的八仙桌,桌麵的鑲縫正對大門,八仙桌左、右、外周周正正擺放著三隻高板凳。內壁上有神龕,但神龕居然高過堂屋正中央那道中梁;神龕之下是“天地君親師位”,但這六個字居然是倒著寫的,“位”在最上,“天”在最下,而且六個字兩邊的護龕不是向外呈八字,而且是向內呈關門的態勢……所有這一切,都與真實的民居格局完全相對。那神龕有褻瀆神靈的嫌疑之外,那三條板凳也擺得極其荒謬,正確的擺法是正對大門那一方不放板凳,這與土家人過“趕年”的習俗有關,門口不坐人的目的據說是為了便於觀察,一旦有外敵或毒蟲猛獸入侵,好及時跑脫。
唯一與真實吊腳樓相同的是,就是正梁中央那個神秘的象征符號。這個符號我很熟悉,我老家的正梁上就有,符號呈圓形,分內外兩層,外圈為朱紅或墨汁繪就,中心則用紅色,如一“卵”形,整個符號形狀十分古拙。符號一般請具有一定巫術的“掌墨師”或土家巫師用鑿在黃色圓心處鑿一圓洞,新樓主人則要跪下用衣服將木渣全部接著,最後再在梁木兩端分別寫上“乾”、“坤”二字。這種神秘古拙的符號乃是宇宙起源的象征符號,它包含著土家人對天地開辟、人類發祥的古遠追憶。土家吊腳樓不僅是處於宇宙自然的環抱之中,同時,宇宙也處於吊腳樓的環抱之中。這種容納宇宙的空間觀念在土家族儀式歌中表現得十分明顯:“上一步,望寶梁,一輪太陽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祥瑞。上二步喜洋洋,乾坤二字在兩旁,日月成雙永世享……”
當然,這座吊腳樓正梁上的“卵”形符號在我眼中隻有黑白二色,而且隻能勉強分辨出內外側圓形的距離。
我在吊腳樓中間一層幾乎搜尋了一大半,除了看見所有的擺設都與真實相反、打掃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之外,沒發現覃瓶兒任何蹤跡,輕輕喊了幾聲,也沒聽見任何回應,因此我從大門出來,隻趴在窗戶上匆匆看了一眼右側耳房和廂房裏,就順著樓梯上了三樓。
這座吊腳樓是典型的“撮箕口”造型,二樓和三樓正房外麵都有兩米多寬的“吞口”。我上到三樓之後,不再從廂房、耳房開始搜索,而是直接向“吞口”那裏奔去。本以為三樓正房的大門也朝外開,出乎意料的是這六扇大門又恢複正常,全部向裏開,而且全部大敞著,我一眼就看清了正房之中的情形。
房間很空,幾乎沒有什麽家具,唯一奪人眼目的就是正壁上的神龕。
神龕上沒有任何牌位和文字,僅有十二樽高約兩尺,神態與真人無異的雕像。雕像坐在上下兩層木板上,上八下四,麵部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低眉垂瞼,有的怒眼圓睜……其中十一樽雕像均為黑色——也許並不全是黑色,隻是顏色稍深的東西在我眼中看來都是黑色——隻有下排左起第三樽通體雪白,而且比同排其他三個雕像略高一些,而且那麵孔看起來竟然很熟悉。
我被那個通體雪白的雕像牢牢吸引,呆呆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它看,很快一道閃電就擊穿我的心海——我的老伯伯,那雪白的雕像不正是我在安樂洞石床上看見的那個長得和我極為相像的男人嗎?如果以前的猜測都沒錯,這個雕像當然就是傳說中的土家祖先廩君巴務相。
我興奮得幾乎跳起來,既然廩君巴務相的神像在這裏,那這十二個雕像中有沒有土司王覃城呢?我目光從上排開始一個一個逐個打量,發現上下兩排雕像的服飾大不相同,上排那八個雕像著裝簡直不能稱之為衣服,幾乎就是用一捆稻草一樣的東西簡單圍著腰間,而這種打扮我並不陌生,土家人在跳“茅古斯”舞時就是這身行頭。
同時,另一個讓我驚疑不定的地方是,下排雕像左起第一個居然是個女人,這女人一身短袖長袍,通體黑色,如果不加細看,根本分辨不出她是女性。
那麽,這個女人是不是墨氏夫人呢?
我帶著滿腔疑問,比如那女性雕像是誰,那雪白雕像額頭上有沒有文字,如果有,又究竟是什麽字……緩步走進房內,誰知房中突然爆起一團慘白的光芒,一個黑影猛然從地上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