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寄爺又相互看一眼,默默點點頭,我已打算把血魂碑的相關事情告訴陳老。這個老人長期生活在唐崖,照看著見證土家曆史的土司皇城,肚子裏的東西肯定不少,說不定真能為我們尋找覃城提供些線索。當然,想從他老人家口中掏出更多東西,不說到血魂碑是不可能的,土家人曆來講究有事說事,不喜歡把事情搞得遮遮掩掩神神秘秘,更不喜歡旁敲側擊,搞得想提供幫助的人雲遮霧罩,不明所以。

陳老的家在半坡上,也處於土司皇城遺跡之中。這是一座很別致的木質吊腳樓,裏外收拾得很幹淨,在滿目蒼翠的群山中顯得古樸典雅。老人熱情招呼我們上了吊腳樓,我們看見有幾把竹製躺椅和一隻竹製茶幾,同樣擦得幹幹淨淨,光可照人。老人笑著說:“我這裏幾乎是一個小型的遊客接待室,很多人來土司皇城都喜歡到樓上坐坐,喝茶歇腳。而且這個位置極佳,可以很方便地看清皇城大部分遺跡和下麵的唐崖河。”

“那……您家收錢嗎?”滿鳥鳥問了個很俗的問題。

“嗬嗬,很多人勸我象征性收點錢,我拒絕了,有客人來參觀土司皇城,我比什麽都高興,還收錢搞麽子?我和老伴日子雖不富裕,倒也過得悠閑自在——哎,我說他媽,啷格還不泡茶呢?皮子又在癢嗦?”陳老突然象個孩子調皮地向樓下喊道。喊聲未落,一位白發蒼蒼身材健碩的老太太提著個土茶罐走上樓來,手裏托著個紅漆茶盤,茶盤上放著幾個洗得幹幹淨淨的粗瓷茶杯。老太太放下茶罐和茶盤,白了陳老一眼,嗔怪地說:“這老東西,嚎喪啊?我這不是來了嗎?”陳老嗬嗬一笑,倒了四杯茶放在我們麵前,說:“莫看這老太婆長得醜啦吧嘰,泡的茶倒是很好喝,你們嚐嚐!”

我們向陳老太太道了謝,老太太下樓忙去了。

喝了幾口清香濃鬱的茶,寄爺掏出草煙,恭恭敬敬遞給陳老一匹,“您家先把煙點起,我們確實有件為難事需要請教您家,事情是這樣的……”寄爺把血魂碑的事和覃瓶兒的身世原原本本對陳老說了一遍。

陳老聽完,看表情就知道他內心震驚不已,看了覃瓶兒好一會才說:“那血魂碑呢?給我看看。”我連忙從背包裏掏出血魂碑遞給陳老。

陳老接過血魂碑,後仰著頭好一番查看,最後說:“這個東西應該像你們猜測的那樣,是我們土家祖先廩君他老人家的東西,這兩幅圖案也確實是反映他老人家是啷格當上當時的部落君長的。依我看,這上麵兩個小孔中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血魂碑本身可能隻是一件器具,類似盒子的功能……”——這個猜測與我們的想法一致。

“依您家看,這塊血魂碑到底是什麽材質呢?”我恭敬地問道。

“黑陶。”陳老不假思索地說。

“黑陶?”我們大喜,本來已經作好得不到準確答案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陳老十分肯定地說出血魂碑的材質是黑陶,短短兩個字就解開一個縈繞在我們心頭很久的謎團,這倒是一樁意外的驚喜。

寄爺一拍大腿,腳踩得樓板嗵嗵直響,“砍腦殼的喲,我當時啷格沒想到這東西是用黑陶做的呢?我想起來了,有老班子說過,廩君當年那艘能浮在水上的土船也是用泥陶做的。”

“沒錯,”陳老點點頭,“廩君那個時代,先後出現了製作黑陶和彩陶的技術,這已經被很多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證實過,而且製作水平也十分完善和高超,因此這塊血魂碑也應該是用黑陶做的。廩君當年做的土船猜想起來確實是泥陶沒錯,隻是啷格隻有他老人家掌握了這門技術,而其它人造不出陶船,恐怕就是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了。”

怪不得血魂碑不輕不重,不冷不熱,原來居然是泥陶。我臉有些發燒,平常自以為罐了很多墨水,最終發現居然還沒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解得多。

老人何等精明,見我斯文儒雅,麵皮白淨,曉得我是讀書人,見我窘態百出,笑著說:“你們不曉得是正常的,你們現在哪還用泥陶做的東西嘛。我就不同了,你們看,我這個土茶罐,不就是一個陶罐嗎?哈哈……”老人爽朗地笑起來。

老人笑了一陣,繼續說道:“至於你們遇到的一係列怪事,像什麽六月初六的怪夢、清和大師的偈語、這個哥兒額頭上的土字、覃姑娘的身世、安樂洞中的十六煞、巨蟒口吐血魂碑、那個與你們對話的陰魂、七星連珠天然風水局等,這些謎中謎案中案我也說不出清楚,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老人見我們神情開始萎頓,故意賣了個關子。

“可以肯定什麽?”覃瓶兒果然上鉤。

陳老指著我說:“這個哥兒猜測出‘欲解血魂,宜尋覃城’這八個字應該是正確的……”

“真的?為什麽?”我精神一振。

陳老嗬嗬笑著說:“你們都知道廩君他老人家死後變成白虎的事吧?你們知道這個傳說是啷格起源的嗎?”

我們一起搖搖頭,急切地盯著陳老,等著他說出下文。“據老班子講,廩君死後魂魄化為白虎,還是一個姓覃的人最先發現的。當初這個‘覃’字左邊還有個‘日’字旁,也就是現在的‘覃’原來是‘曋’,後來不知啷格演變成了‘覃’字。最初的曋氏居住在武落鍾離山的黑穴,與廩君巴務相是同一個時代的家族,並且極有可能他們來自同一土著部落,兩姓人家應該非常熟悉,而唐崖土司覃姓人家正是從武落鍾離山遷徙而來,所以廩君留下‘欲解血魂,宜尋覃城’這八個字並不是空穴來風,是有一定曆史依據的。隻是,我想不明白是廩君老人家啷格要用這種非常隱晦的方式留下這八個字,而不是明明白白直接告訴後人呢?”陳老娓娓道出謎底,同時提出一個我們也極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終於得知血魂碑的確可以從土司王覃城那裏打聽到它的來曆,我興奮不已,急切地問道:“您家說這八個字確實是廩君他老人家所留,而且也說清楚了廩君與覃姓人家的關係,但是他怎麽知道覃姓人家的後人中一定有個叫覃城的人?莫非他老人家有先知先覺的能力?”

“嗬嗬,”陳老吐了口煙,笑道:“這事兒可能沒你說的那麽玄乎。你們都知道我們土家人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無法使用文字記載土家曆史,很多往事都是一代又一代土家人口耳相傳,才保留了一些曆史片斷,而且這些曆史片斷除了不翔實之外,也並不一定準確。廩君死後變白虎這事兒就是如此,按我們現在的理解來看,人死怎麽變白虎呢?但是曆史上隻有‘廩君死,魂魄世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給後人留下了許多困惑。至於廩君究竟是怎麽死的,死前安排了什麽後事,早已無從得知,據我的猜想,廩君死之前可能給當時的覃姓人家留下了遺言,指示他們把血魂碑的秘密一代一代往下傳,廩君當時為部落君長,說的話自然一言九鼎,覃姓人家肯定會依言辦事。至於為什麽傳到覃城為止,這個問題說不清楚,而且你們想過沒有,‘覃城’這兩個字或許不是指覃城這個人,而是指覃姓人家的城池呢?又或許是覃城的上一代為了突出‘覃姓人家的城池’這層含義而特意將自己的兒子取名為‘覃城’呢?”

這個想法我們從來沒猜測過,乍一聽陳老說出來,幾個人呆若木雞,你看我我看你,說不出話來。我們本來認為極其玄乎的事情,被陳老一這分析,倒真有幾分真實的味道。

“這樣吧,我帶你們去找向老漢!估計他老人家曉得血魂碑的事……”陳老看看目瞪口呆的我們,提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