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冷,意識已經模糊,感覺身體越來越輕卻又越來越硬。
意識模糊,眼睛自然也模糊了。矇矓中,那隻血紅色的“籃球”膨脹得更大,大得幾乎貼近我的鼻尖,將破未破。似醒非醒間,那腥甜的血腥味籠罩了我的整個腦袋。
當然,我此時心中早已沒有了恐懼或驚奇,也不知道我在哪裏,在幹什麽,至於覃瓶兒、滿鳥鳥、寄爺、花兒等映像仿佛已經隨血液流淌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就在我感覺最後一絲意識快從身體裏抽走的時候,“篤——篤——篤”三聲異響象三根針一樣從腳心刺入,我的意識霎那間就變得清晰明亮,人一下子就站起來了,而那籃球般大小的竹蓀在我站起來之前,也像被突如其來的異響捅破,“啵”的一聲炸裂開來,暗紅色的**飛濺起來,噴得我滿臉都是,而那竹蓀轉瞬間就萎了下去,醜陋而濕溺地菌體無可奈何地掙紮幾下,漸漸融成一攤血肉模糊的爛泥。
我顧不得再看那攤爛泥,也顧不得滿臉的血汙。左顧右盼一番,想弄清異響的來源。此時想起來,那異響異常熟悉,經過幾秒鍾的思索,我心中既驚且喜,那聲音不正是我爺爺拐杖杵在地上的聲音呢?盡管我爺爺已經去逝十幾年了,他的一舉一動,一頻一笑,乃至狗頭拐杖杵在地上的聲音都象鐫刻在我腦海一般清晰。
我東張西望搜索一番,沒弄清異響的來源,周圍的環境仍如先前一樣若暗若明,而我身體也逐漸回暖,慘白的手開始有了血色,嘴皮上的白霜也開始融化,有了一絲溫潤的感覺。
我抬起腳,卻“啊”的慘叫一聲,感覺腳底有千百根牛毛針在紮,這當然是蹲久了的緣故。我跛著腳,吃力地在原地轉了一圈,仍然沒弄清那聲音的來源。雖然我非常清楚爺爺已經去逝了,可在當時的情況下,哪裏會想到那麽多,心中早已喊了一千遍爺爺,難道我先前的禱告竟然起作用了?我爺爺竟然顯靈了?沒得說,回家就“寄錢寄車”。
隻是,爺爺在哪裏呢?周圍除了那些默默靜立著水竹等,哪有人的影子?難道這根冒出來的救命稻草又將從我手中滑落?
正在惶急之間,耳畔又傳來三聲熟悉的拐杖杵在地上的聲音,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應該是在我的右前方。忍著腳下踩在鋼針上的劇痛,我拔腿就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急奔而去。
跑了一段,前麵仍然沒有人的影子,剛才明明聽見聲音應該在這個位置啊!
還沒來得及細看,又是三聲同樣的聲音在我前麵不遠的地方響起,我又向聲音來源的方向跑去。腳下的不適經過跑動,已經輕了許多,基本上沒感覺到疼痛了,所以我跑動的速度就快了很多。可是等我撲爬連天跑到聲音所在的位置,仍然沒看見人影。
就這樣,那熟悉的聲音一響起,我就不管不顧追過去。跑跑停停,當我第七次聽到三聲相同的聲音,等我跟跑到那聲音響起的地方後,天地間一下子就亮堂了,視線也看得遠了,看得清了——我終於跑出了那幾乎讓我英年早逝的古怪環境,來到先前看到的那個岩隙邊。
我長籲了口氣,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兩個幾乎渾身赤裸而且渾身血紅的怪人猛地撲到我跟前。“啊——!”我狂叫一聲,轉身就跑,感覺心髒就像摩托車轟了下油門,突突突……跳個不停。
“鷹鷹,莫跑,是我們!”背後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
“滿鳥鳥?”我疑惑地停下腳步,麻著膽子,轉身看著那兩個渾身血紅的赤裸怪人。
等我終於看清那兩個怪人確實是滿鳥鳥和寄爺時,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心髒的跳動也慢慢變得輕快而有節奏。
而此時,那兩個“怪人”又是另一番情形。
隻見他們像練相撲一樣,互抱著對方的肩膀,腦袋交替在對方的身體上胡亂擦拭。稍壯的那個人自然是滿鳥鳥,他僅穿著一條花裏胡哨地三角短褲——這條短褲我當然見過——本來就肌肉隆起的各個部件布滿了血紅色的條棱,象套著一件補丁蓋補丁的緊身服。寄爺也**身體——相比而言,他老人家的肌肉就不叫“肌肉”而應該叫“肥肉”了——同樣是紅色條棱滿身,隨著身體的不斷晃動,肚皮也跟著波瀾起伏,就象腰上套著一個充氣不足的紅色遊泳圈。
滿鳥鳥邊忙碌著,邊側頭裂嘴朝我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吃力地說:“你龜兒子跑個鏟鏟啊?快把你腦殼拿來幫我止癢!”
我愣了下,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估計這兩個夥計也是從那藿麻林中鑽過來,但是沒我走運,除了衣服,沒有可以裹住身體的棕繩,才導致他們穿了這一身曠古奇聞的紅“衣服”,那本來的衣服,肯定粘滿了藿麻草的絨毛,如果堅持穿在身上,那與慢性自殺何異?
我在好笑的同時,心裏唉歎一聲,滿鳥鳥是個豬腦殼,未必連寄爺這等高人也腦子搭鐵,仿照我的方法,用頭發去解滿身的藿麻草毒?
“你杵在那裏搓卵啊?你的良心被花兒吃了是不?老子們冒死來追你,你竟然見死不救?”滿鳥鳥見我似笑非笑,站著不動,急了,嘴裏開始冒“糞渣渣”。
我醒過神,見他們的神情痛苦不堪,忘了剛在心裏罵滿鳥鳥是豬腦殼,跑過去伸著腦袋準備去他們身上擦拭。
“等等,我有辦法解你們身上的毒。”我及時刹住車,扯開那兩個正在“練相撲”的人。
“你龜兒子有鏟鏟辦法,快點,老子癢得直差刮皮了!”滿鳥鳥高聲叫嚷,嘴裏的髒話就像涓涓細流連綿不絕。
我正準備反攻,想起他和寄爺最終還是沒有拋下我,忍著如此大的痛苦追我而來,心裏有點感動有點愧疚,所以,隱忍著滿腔的“槍彈”不發。
寄爺在此過程中一直沒有說話,被我扯開後,他醜陋的臉對著我,讓我嚇了一跳,那哪還是一張人臉啊,嘴歪鼻斜,額肥眼腫,胡子象被野火掃過一般淩亂不堪,與畫中的鍾魁兄還要醜上N個檔次,N大於等於五。
我也急了,拖起寄爺和滿鳥鳥,就往水竹林中鑽,剛靠近水竹林邊緣,突然想起那莫名其妙的環境,這麽冒冒失失讓他們進去,他們會不會在裏麵迷路?
想到這裏,我迅速解下腰上的棕繩,兩頭分別捆住寄爺和滿鳥鳥的一隻手,折成對折,再把對折形成的繩頭牢牢捆在離水竹林邊緣一米遠的一棵青崗樹上,“好了,你們進水竹林吧,等下就可以解去藿麻草毒。”
滿鳥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這是麽子波依辦法?”
“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搞法!”我陰笑著看了他一眼,“快進去吧!少裏雞拉巴囉嗦!”
滿鳥鳥和寄爺對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雙雙哈著腰鑽進水竹林中。
我的想法是,既然我身上的藿麻草毒可以在這詭異的水竹林中解除,讓他們到裏麵去滾一轉,興許也可以解去他們身上的毒呢?既免了我腦袋辛勞,又可以讓他們盡快免除痛苦,這是屙尿擤鼻涕——兩拿的事,何樂而不為呢?他們早點解毒,我們就可以早點去搜救覃瓶兒,時間早一分,覃瓶兒的危險就少一分。人多力量大,撞鬼也不怕。通常說,錢是男人膽,這話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準,比如在現在這個場合,錢有毛用啊。依我說,朋友才是男人膽,人在困難時有友情支撐,那膽色自然壯大許多。
想是這樣想,心裏其實也難免十五個吊桶打水。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身上的藿麻草毒是水竹林中的霧氣所解還是那隻竹蓀的香氣所解,如果是後者,那就慘了,如果不能解毒,寄爺倒沒什麽,滿鳥鳥那張破潲缸嘴還不把我“日絕”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算了,不想了。如果真像滿鳥鳥所說,命中該吃卵,稱肉搭豬莖,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豬莖也要吃下去,總比沒肉吃要強。
我給滿鳥鳥和寄爺捆上繩子,目的就是怕他們和我一樣在裏麵迷路,如果他們也遇到我那樣的情形,我拉著繩子一扯,牽著他們出來就是了。我暗暗為自己的聰明得意。
不知何故,我此時心態很平和。藿麻林中那種因覃瓶兒生死不明而產生的絕望、傷悲、焦燥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潛意識裏覃瓶兒沒有任何危險,僅僅是在前麵等我們。這種感覺很奇怪,我曾多次經曆過,心中想到親人沒事,事後就真的沒事。
我抬眼去搜尋水竹林中的滿鳥鳥和寄爺。因為我站在稍高的位置,加上能見度大大提高,又有手電光,雖然水竹林中霧氣蒸騰,我還是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倆的身影。滿鳥鳥緊貼著寄爺,腦袋左搖右晃,不曉得在跟寄爺說些什麽。我暗暗好笑,滿鳥鳥恐怕被所謂的“半傀”嚇得想唱“你讓我依靠,讓我靠……”了!
見他們並不像我先前那樣水竹林中亂躥,想必他們並無大礙,我才晃著手電,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類似圓形鼎罐的洞廳,隻不過這“鼎罐”好像被誰砸得癟頭扁腦,內壁一些石頭不規則的突出來,頭上的“鼎罐蓋”破了幾絲縫,有幾縷不太明顯的天光漏下來。洞廳不大,直徑大約二十米,洞壁上掛滿了厚厚的、嫩黃色的猴兒草,象蒸苞穀飯留下的一大塊鍋巴。水竹林在洞廳的底部,七八十株低矮的水竹林疏落有致。
我十分納悶,就這麽小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地方,怎麽會把我困在裏麵差不多一個小時呢?難道我竟遇到了傳說中的什麽法陣?
現在想起在水竹林中的遭遇,還心有餘悸,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最奇怪的是,那熟悉的拐杖杵在地上的聲音真是我爺爺顯靈了?如果真顯靈,為什麽我又看不見他老人家?那詭異的竹蓀究竟是何來曆,為何那般巨大?我為什麽差點定被“嫁血”所害?是誰施展了“嫁血”妖術?為什麽三聲聲音過後,脹滿血的竹蓀突然爆裂?我曆來是不信神,不信鬼,全靠自己胳膊腿,但這幾天遇到的事情卻一次又一次摧殘著我心中的信念。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歎了口氣,搖搖頭,不打算再細想下去,拿著手電,在水竹林中仔仔細細地掃了幾圈。
噫?我忽然大驚!
先前沒注意,此時細看之下,我驚奇地發現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水竹叢似乎排列成了一個奇異的圖形。
水竹叢形成了兩隻犬一樣的圖形,它們的位置排列很奇特,以其中一隻作為參照的話,另一隻就是它的鏡像再水平旋轉180度,就像並排的6跟9一樣。兩隻犬形圖相距不遠,中間形成了一條筆直的通道,犬形圖中某些地方也是空白的區域,除了地麵上的猴兒草沒有一根其它的植物或岩石之類的東西。
怪了,中間這條筆直的通道正好從我腳下延伸到對麵我初進水竹林中時所站的位置,我怎麽會在裏麵迷路呢?打死我也不相信,這兩隻犬形圖是天然形成的,那麽,肯定是人為布置的,那又是誰布置成如此形狀?這形狀究竟為何物?有何目的?難道真是一座迷惑人的法陣?
我眼光癡迷,頭亂如麻,無意一瞥,隱約發現寄爺和滿鳥鳥不知何時已經分開了,都半勾著腰,在水竹林中似動非動,像在找什麽東西。
我嚇了一跳,心中大急,難道他們也遇到我先前的情形被迷住了?也遇到“嫁血”了?本以為有繩子作為保險,沒想到還是出現這種狀況。這真是通黃鱔來水蛇——算路不跟算路來啊,覃瓶兒現在下落不明,這兩個夥計又遭遇不測,這可真叫我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我幾步蹦到青崗樹邊,不管三七二十一,握著繩子使勁往後拉了一下,瞥見寄爺和滿鳥鳥被拉得一趔趄,身體晃了兩晃,又撅著屁股回到他們各自前麵的水竹叢中旁。
我更急了,緊握著繩子像拔河一樣幾下就把滿鳥鳥和寄爺從水竹林中拉了出來。
滿鳥鳥一出來,就氣急敗壞地衝我狂罵:“你個龜兒子,火石落腳背了是不?老子撒泡尿都不得安逸,你個小裏雞拉巴娃兒喲!”
我一愣,敢情他和寄爺是在水竹前撒尿?難怪他們要分開喲!
“你也是,你撒尿要擺好姿勢嘛,要把一隻腳翹起來嘛!”我對滿鳥鳥笑罵一聲,見他們身上的紅色“補丁”果然已消失得幹幹淨淨,恢複出正常的皮色來,隻是都**身子,那情形實在不很雅觀。
滿鳥鳥罵罵咧咧去把他和寄爺的衣服找來,站在邊上放入水竹林中繞了幾轉,和寄爺胡亂套在身上。我苦笑一下,水竹林中能解藿麻草毒,難道還能化去粘在衣服上的藿麻草絨毛嗎?見寄爺和滿鳥並未異狀,我略略放心的同時,心中又多填了一個疑問。
不過,我現在大部分的注意力在那個奇異的圖形上。寄爺還沒穿戴停當,我就拉著他指著水竹林說:“您家看看這是麽子怪圖形喲?”寄爺聽我問得急,接過手電,脖子一伸一縮,仔細看了水竹林一遍,臉色突然就變了。
“天爺爺,這不是土家族的圖騰嗎?”寄爺嘶著嗓子嚎了一聲。
“圖騰?這兩隻狗就是土家族的圖騰?”我疑惑地問。
“小膽膽兒莫亂說,這哪是狗呢?那是兩隻虎啊!”
“虎?這哪象老虎的樣子?”我又仔細看了幾眼,沒看出哪一點象虎的樣子。
“你還記不記得文書老漢說的那句話,‘向王廩君死,魂魄化白虎’,據說我們土家人就是白虎的後裔,還有句諺語叫‘三夢白虎當堂坐,當堂坐的是家神’,所以我們土家族的圖騰就是白虎,這水竹叢形成的圖形正是老班子流傳下來的圖騰畫。”
我正欲再問,卻不防滿鳥鳥又開始乍呼。“麽子圖騰?我看是頭疼,鷹鷹你還囉嗦個卵啊,還不趕緊去把瓶兒找回來?”滿鳥鳥穿好衣服,瞪著眼不滿地看著我說,“我和安哥忍著腳痛,冒險跳進藿麻林找你們,就怕你和瓶兒有危險,現在卻又不急了?”這夥計,沒有覃瓶兒在場,顧忌少了許多,滿嘴都是雄性動物那特有的柱狀玩意兒。
我當然不甘示弱,吃人三餐,也要還人一席嘛,“滿鳥鳥,那東西掛在你嘴上的是不?你把那玩意兒當成你的圖騰了嗦?回去抓幾把石灰好生把你那潲缸嘴洗洗!消消毒!”
寄爺見和滿鳥鳥又要開始打嘴仗,趕緊阻止:“行噠行噠,鳥鳥說得有道理,我們還是先把覃姑娘找回來再說吧!現在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利糊(清楚)的!”說完到草旮旯去找出他的背簍背了,仰頭看著花兒消失的那個岩隙,說:“這個石洞啷格這麽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