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三更,補上昨天欠的!)

如果我此時是看見一個鬼,我也許不會嚇成這副膿包樣,但棺材中躺的那個人卻如一把重錘狠狠夯著我的心髒:那不分明就是我那逝世多年了的爺爺嘛!

滿鳥鳥見我和覃瓶兒有異,起初不明所以不屑地撇撇嘴,這麽多人在場,一個死人有什麽好怕的嘛,待到他看清棺材中死人的麵龐時,呈一字線的長嘴瞬間變換成一個黑乎乎的苕洞,手一鬆,棺蓋轟地一聲砸下來,濺起一團陰晦嗆人的粉沫。

“清和大師……是清和大師……”覃瓶兒喃喃地說,眼光呆滯,臉色煞白。

清和大師?我一躍而起,這棺材中躺的不是我爺爺而是撫養覃瓶兒長大的清和大師?我突然想起那一夜覃瓶兒跟我描述清和大師的相貌時,我震駭之下跟覃瓶兒發飆,以為她有什麽企圖編些鬼話來騙我,那時節我就納悶清和大師怎麽長得如此像我去逝多年的爺爺,沒想到如今真真切切地看見清和大師了,雖然隻是一個死人,但他確實長得像我的爺爺,像極了!

我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摳住棺蓋,蠻腰一挺,牙關一咬,雙臂用力把那沉重的棺蓋又抬了起來,並且順勢往旁邊一挪,棺蓋轟地一聲翻倒在地。

旁邊的人嚇呆了,一下子不知所措。這種作法可是對死者極大的不敬,按迷信的說法是要遭報應的,是要被死者的陰魂纏身的。我哪裏還會想到那麽多,揭開屍體頭上戴的那個非常普通的帽子,駭然發現一顆灰暗的光頭。

我鬆了口氣,心裏確認這確實不是我的爺爺,隻不過是跟我爺爺長得極像的一個老和尚罷了。我扶起覃瓶兒,指著棺中的屍身問:“你確認他是清和大師?”

覃瓶兒兩眼含淚神情戚楚地點點頭,沒說話。

就在這個當兒,一直想撞開棺材的花兒人立在棺材上,兩眼居然飽含熱淚,低聲哼哼著好像在傷心地哭泣。我愣住,好半天回不過神,花兒是怎麽啦?覃瓶兒傷心是因為死者是救她養她的人,你花兒跟死者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甚至連見都沒見過,搞得這般神情淒楚幹嘛?莫名其妙!!

覃瓶兒緩緩走近無蓋的棺材,伸手摟住哭泣的花兒,頭靠著花兒的腦袋淚如雨下。我看見這個場景,心頭猛然一跳,難道我家花兒居然就是當年救覃瓶兒的那隻黑色獵狗?不可能不可能!花兒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年齡絕對不超過十歲,而當年黑色獵狗救覃瓶兒時,覃瓶兒才剛出生,算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怎麽可能呢?難道……我想起我跟巴務相長得極像、覃瓶兒在具有前世記憶以及圍繞血魂碑發生的一係列怪事,身上冷汗直冒,難不成花兒居然是當年那黑色獵狗的後代?巴務相與我、覃城與覃瓶兒、黑色獵狗與花兒這三對人或動物之間難道真的有一種誰也說不清的隱形關係,而這些隱形關係這靜靜躺在棺材中的清和大師了若指掌?

我頭亂如麻,怎麽也理不清紛亂的思緒。我癡癡看著清和大師,心頭思緒萬千,這一切事情都是你搞出來的,為什麽當我們終於見到你時,你卻躺在這棺材中了呢?你說的那四句偈語到底是什麽意思?血魂碑、陶印、梭欏神樹你到底了解多少?我又是什麽人?你說話啊說話啊……想到最後我幾乎想狂暴地喊起來。眼光虛幻之際,我無意發現死人清和大師好像咧嘴笑了一下,我嚇了一跳,等我抹了一把眼睛再去看時,發現清和大師還是那麽靜靜躺著,兩眼緊閉,一副終於解脫的安然表情。

我不禁有些懊惱,你是解脫了,卻給我留下了太多的不解,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們相見時卻撒手人寰,這與唐崖最後一個土家梯瑪向老漢的舉動如出一轍,莫不是我是你們天然的克星,能克死人的克星?——撞他媽的鬼喲!

我歎了口氣,正準備招呼一屋呆若木雞的人抬起棺蓋蓋上,卻發現花兒的舌頭極力伸向清和大師的手邊,我隨意一瞥,突然睜大眼睛,一把掀開花兒的腦袋,駭然發現清和大師右手邊的棺材壁上,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難留城。這幾個字應該是清和大師的指甲劃在棺材板上的,因為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指甲縫裏還有木屑。

我顧不得理會這幾字是什麽意思,心中大怒,扭身就對一屋的人吼道:“你們是啷格搞的?人還沒死你們就把他放在棺材裏了?有這麽草菅人命的麽?”一個可能是最先發現清和大師已死的漢子期期艾艾走出來說:“不可能不可能,我看見他時發現已經死得透了,這才去找村長的……真的死透了!”

“那這棺材板上的幾個字是啷格回事?”我異常暴怒,像訓龜兒子一般朝漢子怒吼。

漢子順著我的手指看見棺材內壁上的文字和清和大師的手指,臉色一下變得慘白,比清和大師的臉龐還要慘白,呆了幾秒鍾,嗷地一聲怪叫倒蹦到人群後麵,抖嗦著嘴喃喃自語,“撞鬼了撞鬼了……這棺材明明是我收拾的……我下細看了,當時根本沒麽子字……撞鬼了撞鬼了……”

確實撞鬼了,照漢子所說,這“難留城”三個字難道是死了的清和大師躺在棺材中之後才劃的?這不明顯就是詐屍麽?

“啷格回事兒啷格回事兒?”一個看上去很威嚴的漢子扒拉開人群擠進來,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高聲大嗓吼道,“狗日的,我離開一哈哈兒,就鬧出日古子事情來了?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是搞麽的?不曉得死者為大麽?敢掀棺材蓋子,我看是無法無天了!”這漢子氣急敗壞,毫不客氣地指著我們一通亂吼。(一哈哈兒:一會兒)

“村長……”先前那漢子像遇到救星,爬出來哭喪著臉說。

“爬開!”村長怒喝一聲,“搞這麽卵屎點兒事都弄不好!”那漢子語氣一滯,有點畏懼地看著這個被稱作村長的人。

“你,你,你,”村長指著幾個彪形大漢,“還杵在那裏搓卵嗦?還不把蓋蓋抬起來安上去?”那向個大漢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去抬棺蓋。

村長看向棺材,換了一個非常溫婉虔誠的口氣,“大師,你莫怪這幾個胎毛都沒褪幹淨的小屁孩哈,他們不懂事,驚擾了您老人家,我這就安排人給你燒香燒紙,您家就安心地去吧……”我氣得直差屁股冒煙,先前像訓龜兒子訓那漢子,誰知報應來得太快,現在我們被村長訓得像龜兒子,還落了個“小屁孩”的名聲……格老子的!

我和滿鳥鳥正準備發飆,卻看見一溜冷冷的眼光,顯然周圍的人有了村長撐腰,不打算再由我們幾個胡作非為了。我蔫蔫地歎口氣,目光示意滿鳥鳥千萬別輕舉妄動,這幫夥計雖然與清和大師非親非故(還記得艄公說他是孤佬和尚麽?),但好歹都是本方本土的,把他們惹麻堂了肯定沒什麽好果子給我們吃。再說,我們掀棺蓋驚擾死人確實是頭腦發熱意氣用事了。

我費了好大勁才扯開趴在棺沿上的覃瓶兒和花兒,趁一眾漢子吆三喝四規整清和大師的棺材,和滿鳥鳥悄悄溜出難留廟。

剛出廟門,就聽裏麵跳撒爾嗬的聲音傳來,“喝了山神的酒哇,敬了山神的香,扯起動天的皮鼓噻,白虎進了山崗……跳撒爾嗬喲喂……”這後一聲顯然是眾人幫腔,聲音洪亮粗獷,整齊劃一!

我聽見“白虎”二字,腳步一停,滿鳥鳥卻推著我向前走,“有麽看的?不就是些‘猴子爬岩’、‘狗撒尿’、‘狗連襠’的動作麽?——安哥現在還不曉得在哪裏呢?”我陰著好笑,這背時東西怎麽光記得這幾個動作,明明還有“鳳凰展翅”、“犀牛望月”、“猛虎下山”、“虎抱頭”、“燕兒含泥”、“鄉姑篩籮”這些動作嘛!不過,我現在才懶得跟他理論。

我們誰都不知道,就在滿鳥鳥推我走的那一霎那,難留廟背後有一夥行蹤詭秘的人匆匆離開了,隨之不久,另一條黑影尾隨而去。

覃瓶兒和花兒都不肯離開,神情非常萎靡,我一下子也不曉得何去何從,正茫然間,村長跳出廟門,扯著嗓子喊:“跑麽子跑?你們驚擾了清和大師,就想輕容易跑脫?”我嚇了一跳,同時心頭一亮,這老和洞還真是清和大師。

“啷格?你想要怎樣?”我攔在覃瓶兒和花兒前不甘示弱地說。

村長身形一停,放緩語氣說:“你們跟清和大師是麽關係?那個妹娃兒啷格哭得恁個傷心?”

我見村長的暴脾氣消融,隻得簡短地把清和大師和覃瓶兒的關係含糊地說了一遍。“對了,這清和大師究竟是麽來曆?他一直住在這難留廟麽?他以前有沒有出過遠門?”我問道。

“他老人家前幾天才回來,我有好長時間沒看見他了,唉,誰曉得一回來就仙逝了呢?落葉歸根落葉歸根啊,他老人家一向是行蹤不定的,你說這個妹娃兒是他撿來養大的倒真有可能,怪不得她哭得恁個傷心哩!”村長吸著氣說。

我看了一眼懷中的覃瓶兒,蔫蔫的一點精神都沒有,說:“算了,我們就不再進去了,請你們把老人的後事安排好吧,我們現在急著找人,等人找到了,我們會去他老人家墳上磕幾個頭。”

村長點點頭,“也好——你們在找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