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艄公說,前邊就是汾水河和清江的交匯之處。清江的水流到這裏,就顯得十分平緩,峽穀也變得開闊多了,但兩邊的懸崖峭壁卻更加凶悍詭絕,呈八字形,下寬上窄,江水就在這奇峻的峽穀中流了不知幾千年還是幾萬年。
在絕壁的中上部,有很多個呈長條形的石洞,因為我們處於峽穀的底部,且距離較遠,根本看不清那些長條形的石洞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所為,但是這些或長或短的石洞顯然不深,從我們所在的位置看上去,可以隱約看見一副副淩亂的棺材角從洞中露出來。由於天長日久不間斷風吹日曬,那些能看見的棺材部分已經呈現灰白色,有點像木炭燃燒後留下的灰燼。因為有些石洞較長,所以裏麵擺放的棺材相對較多,遠遠望去,有點像在絕壁上穿行但是卻脫軌了的火車!
除了散落在長條形洞中的棺材,懸崖兩邊凸出來的岩石上還有一些橫擱其上的棺材,在江風的肆虐下搖搖欲墜,但它們偏生就不掉下來,看得到驚心動魄卻又歎為觀止。而在沒有凸出的岩古的地方,也有相當多插在岩縫中的石柱,有的石柱上麵空空如也,隻剩稀拉拉幾根歪七倒八的石柱子孤零零注視著千年的滄海桑田;有的石柱上還有橫擱的棺材,同樣呈現陰晦的灰白色,我們從底上望上去,根本看不清裏麵是否還有白慘慘的屍骨。
而在另外一些邊緣風化得十分渾圓的石洞裏,棺材擺放得更加別拘一格,不是常規的橫向擺放,而是豎立在洞中,至於哪頭是腳哪頭是頭根本分不清楚,有的棺材明顯已被破壞,裏麵空無一物,陽光從上麵斜灑下來照在棺材上,給人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那石洞像八九歲老太婆空洞的嘴,而那豎立的棺材則像這張嘴中唯一的門牙。
這些千奇百怪情形各異的懸棺,看得我們心髒不由自主加快,特別是當脖子酸了偶爾俯身看見水中搖搖晃晃的倒影時,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進入巨大的古墓群的感覺。
艄公也不來打擾我們靜靜觀瞻,任由橡皮艇在水麵緩緩飄行。
這段時間,我們對懸棺應該不陌生了,第一次與懸棺打交道是在安樂洞中,可惜我們根本沒有看見一絲一毫的影子,第二次當然就是在騰龍洞中親自坐過懸棺,可以算作一次最親密的接觸,但是當時由於害怕,我們又處於疲於奔命的狀態,並沒有過多去體會懸棺帶來的震撼,而此時此刻,我們親眼目睹了數量眾多的懸棺在陽光的照耀下默默述說著自己的曆史,心裏不由自主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暇想:這些懸棺中的屍骨不會在看著我們吧?
這種感覺是很令人矛盾的,既想好好看一下那給世人留下了千古之秘的懸棺,又害怕過多與安息在懸崖上的靈魂對視而引起心靈的脆弱。
我掏出幾支煙散給艄公和滿鳥鳥,自己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勉強壓抑住心中翻騰的暇想,故作輕鬆地問艄公:“老哥,你說,這麽懸棺古人是啷格弄到那麽高的地方去的呢?”我雖然在騰龍洞中的壁畫上得知懸棺形成的原因,但是常來常往懸棺崖的人肚子中肯定有不少的傳說,說不定能找到一個更好的解釋呢?
艄公的說法與專家的考證沒有區別,翻來覆去都是那幾種猜想,這讓我更加確信壁畫上的內容有很大的可能性。
“那……有沒有人親自上去看過呢?”我換了個問題。
“嗨,啷格沒有?我十七八歲就親自上去過……對了,我那一年差點駭得從那個洞……對,就是那個洞,”艄公指著一個擺放棺材最多的長條形石洞說,“……摔下來,你們曉得我當時在裏麵看到了麽子東西?”
“什麽東西?”我們很好奇。
“溜子!”
“切,這有麽了不起,不就是蛇麽?我們前不久還看見過蟒哩,比你的塊頭還粗!”滿鳥鳥一臉的不屑,癟著嘴說。
“蛇是沒得麽了不起?但是老弟我問你,那蛇是啷格爬到那個洞裏去的?”艄公不以為忤笑著說。
“那還用說嗎?肯定是某隻鳥偷了蛇蛋又丟在洞裏了!”滿鳥鳥說出最有可能的假設。
艄公一呆,“這倒有可能。但是你們說怪不?當我的頭剛好在洞門口一露出,那條不曉得從哪裏鑽出來的蛇就直奪奪杵到我眼前,我雖然不虛那個東西,但這猛然的一下還是差點把我嚇得失足摔下懸崖,幸好我手還抓得穩而且急忙縮頭,才不至於把小命玩脫。但是等我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再麻著膽子抬頭去看時,發現那條粗大的溜子已經不見了。”
“屁話,肯定縮回棺材中去了。”滿鳥鳥還是不以為然。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和我同去的幾個夥計也笑我是眼睛看花了,但是等我們爬進洞裏,在那個不大的洞裏找了一圈,根本就沒看見哪裏有蛇洞,當然,洞裏也不可能有蛇洞,因為地上隻有薄薄的一層幹黃沙,黃沙底下是堅硬的岩石,就算溜子再厲害也不可能鑽得岩石對吧?”
“那會不會在岩石上哪個地方有岩孔孔呢?”滿鳥鳥又問。
“岩孔孔倒是有,但是那些岩孔孔相當淺,一眼就能望到底,啷格可能裝得下一條大溜子?我們當時還拿著砍刀一個一個去瞄過哩,哪有溜子的影子?”
“那肯定是鑽進棺材中去了。”滿鳥鳥一拍大腿。
“沒有。”艄公肯定地說,“我們後來又把那爛得差不多的棺材板砍開,發現裏麵隻有幾截枯骨,連一個小蟲子都沒有,更莫說一條溜子了。”
“那你的意思……那條溜子是莫名出現又莫名其妙消失了?”滿鳥鳥還是不太相信。
“對啊……這還不是最古怪的,駭人的事情還在後頭呢!”說到這裏,我發現艄公悄悄地瞥了一眼他鑽過的石洞,臉色有些變化。
“嗯?”我吐了口煙,狐疑地看著艄公。
“我們當時幾乎把那個石洞折騰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條溜子。那棺材和枯幹我們也沒敢動,一個二個小心加小心從上麵上來了,但是剛一站到舢板船上,我們就發現那個石洞冒出大團大團的黃煙……”
“黃煙?”我心中震了一下,“是不是你們哪個在裏麵抽煙失火把棺燒了?”
“鬼扯喲,老班子早就說過,進洞是不能隨便抽煙燒火的,再說即使棺材燒起來了,也不會是冒黃煙嘛,況且等那大團大團的黃煙散盡之後,我們看見那副沒蓋的棺材還好好地在那裏嘛!哪有火燒的跡象?”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哼,後來我們就回家了。但是事情還遠沒結束,我們同去的有兩個夥計後來天天晚上像發癲一樣狂喊狂叫,還要朝這懸棺崖跑,弄得一班子老漢老婆婆慌了手腳,請了一個道士先生來打整了好幾次,又是燒香又是燒紙又是喝符水的,那兩個夥計過好長時間才總算不‘翻筋’了!到現在這兩個夥計都不敢來這懸棺崖!”(翻筋:鬧騰)
我聽了一愣,這情形怎麽跟滿鳥鳥在安樂洞撞邪有點類似呢?滿鳥鳥自然知道我在想什麽,看了我一眼,不再像先前那樣滿臉不屑,表情變得有些沉重還透著一絲古怪。
艄公見滿鳥鳥一臉木然不再跟他唱對台戲,咧嘴一笑,“啷格,老弟也著個這過‘悍事兒’?”(悍事兒:不好的事情)
我哈哈一笑,多少有點自我安慰的成份,說:“他豈止著過,現在還‘虛’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呢……”我正待把滿鳥鳥和白胡子老頭的故事給艄公講一遍,瞥見滿鳥鳥殺我人啃我骨的眼光,隻得哈哈一笑不再繼續說下去。(虛:怕)
艄公連忙安慰滿鳥鳥,“不怕不怕,怕個鏟鏟麽,這青天白日的,啷格會有那些東西出來呢?況且我雖然看見過恁個古怪的事兒,但我在這清江大峽穀往來多少會,一點事兒都沒有,不怕不怕!!”
滿鳥鳥不好意思地笑笑算作回答。
我突然想起安樂洞中那幅三維立體畫,連忙問艄公:“這兩邊懸崖上晚上會不會出現鬼火?”
“鬼火?那可太常見了!一到晚上,特別是悶熱的晚上,這兩邊崖上的鬼火一串串的,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在放煙花呢,我們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不過初次見到的話,還是很讓人感覺恐懼的。不曉得今天晚上會不會出現?”艄公抬頭看看懸崖,好像在說一件十分稀鬆平常的事。
晚上會不會出現鬼火不是我們關心的事,我們已經見過世上絕無僅有的鬼火,心裏早已不太感冒。
果然,一直很安靜看著懸棺的覃瓶兒開口說道:“大哥,你是長年在這裏的往來的,你曉得這附近有沒有啥子古樹,很大的古怪?或者說,以前有沒有過?”
“這個……”艄公略微想了一下,“我記得我小時候曾經聽我‘嘎公’說過,好像這清江大峽穀中清江兩岸在很久很久以前確實有很多又高又大的古樹,可惜後來都砍光了……你們問這個搞麽事?”
覃瓶兒沒直接回答艄公的話,而是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那你知不知道這懸棺崖附近有沒有比較大的樹篼?”
“這個我以前放牛時確實看到過,那大樹篼上還另外長了一些小樹,我們放牛時還在裏麵躲過貓貓哩!”
我當然知道覃瓶兒所問的問題是在驗證騰龍洞壁畫上所描繪內容的真假,聽了艄公的回答,我越發相信懸棺的成因確實如騰龍洞壁畫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