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讓我們行動十分敏捷的最大動力還是內心充滿希望,因為,前方就是我們求之若渴的新鮮空氣。在這個既熱又悶的地方,如果不拚命掙紮,遲早會被憋死,接著就會被蒸得半生不熟。

思想有時是跟不上行動的。當我那被劇烈疼痛包圍著的腦海產生這一係列想法的時候,我的腳步根本沒有絲毫的停滯,到最後,一雙腿幾乎已經不是我自己的,根本不受我的思想控製,高一腳低一腳機械地向前邁動。那一刻,我竟想起了一句很詩意的句子:我的身軀,象流星一般劃過。

行動再敏捷,也趕不上濁氣湧進胸腔的速度,就在我感覺最後一口氣快出胸腔泄露出去的時候,我猛跑的腳步猛地一蹾,就像在黑暗中無意識走到最後一步樓梯的那種感覺——氣潭的邊緣到了。

我勉力睜大眼睛一看,哈哈,滿鳥鳥說得沒錯,眼前是一道長長的石梯,石梯很陡,跑在前麵的覃瓶兒手腳並用已經爬了一半。我哪裏還敢耽擱?思維也就短短停頓了三分之一秒,抬腿就沿著石梯猛跑。

爬山本就不是我的強項,何況我此時的體力幾乎消失怠盡,極度缺氧的感覺又憋得我全身僵直,再加上看見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神情上有些鬆懈,幾管齊下之下,我剛剛跑上石梯的三分之一還不到,我就感覺雙腿發軟,小腿肚那裏仿佛被誰罐了兩壇酸水,拖都拖不起。我向前一趴,肚子脹大幾倍,與鼓得溜圓的兩腮交相輝映,癱在石梯上下意識地向上蠕動。

就在我感覺快暈過去的時候,身後的滿鳥鳥拱上前來,左手攬著我的腰一拔,扶我站起來,示意我右手抓牢他的腰。我這時哪還有與他爭氣鬥勝的心思,乖乖伸出右手抱著他的蠻腰,左手攀著石梯邊緣奮力向上掙紮。

此時的我,與滿鳥鳥這夥計身軀合二為一,像一個四腳動物向上攀爬,行動上雖然很遲緩,但一步一步總算捱到了石梯的盡頭。

我的頭一冒出無氧氣體層,就興奮得老淚縱橫,潮濕、清新、帶點腥味的空氣慷慨地湧進胸腔,愛憐地滋潤著我的五髒六腑,清掃著滯留在神經上的所有不適……我知道,又一個劫難被我們狠狠摔在了身後。

大口大口喘了半天氣,全身漸漸舒泰,人變得酥軟如稀泥。我和滿鳥鳥勉強捱上他說的那道堤壩,仰天躺在上麵,自顧自繼續喘氣如雷。

待到氣息喘勻,我掙紮著爬起來,瞥見覃瓶兒四仰八叉呈“大”字形癱在堤壩上,胸脯和肚腹很有規律地一鼓一收,雙眼緊閉,小嘴嘟成一個小小的窟窿呼呼出氣吸氣,遠遠隱隱的火光飄飄忽忽掃到她臉上,黑色與白色不斷變幻……其姿勢要有多誘人就有多誘人,毫無一點淑女應有的風範。

所謂飽暖思淫欲,我此時的飽,不是指那種腸胃中的飽,而是把新鮮空氣吸了個飽。看見覃瓶兒這種姿勢,我心裏嘀咕,這不明明是誘人犯罪嗎?我還不要緊,要是滿鳥鳥這頭東西看見你這幅樣子,腦子裏不曉得要冒出幾多彩色的遐想……

當然,我後來才知道這是我一廂情願的齬齟想法,因為滿鳥鳥已經累得根本沒有心思去看覃瓶兒,癱在地上好半天才說:“格老子的,不是有老子在,你龜兒子此時肯定已經‘稀皮’噠……平常吹牛日白,你以為不要本錢嗦?”這話是對我說的,語氣裏明顯包含著豐富的“日絕”成分。

“我……我那不是因為缺氧了嗎?”我色厲內荏強自分辯道。

“嗤!”滿鳥鳥冷笑一聲。

這聲“嗤”激起了我心中的惱怒,“嗤麽嗤?不日絕我你過不出日子嗦?要不是環境惡劣,大爺會要你來幫忙嗎?”

“嗤!”滿鳥鳥又輕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手腳不行怪衣袖……人窮怪屋基……屙尿不出怪茅廁……”他一連用了三個相同含義的語句來為我的分辯作了總結性的注解,激得我一下子從地上騰地站了起來,“排比句了不起嗦?玩文字遊戲你還不是大爺的對手……”

“哈哈!”滿鳥鳥大笑起來,“你龜兒子也有腦殼不轉彎的時候?我就是激你站起來,去給老子找點水喝!!”我一呆,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夥計居然會玩這樣的鬼板眼?不過我回頭一想,假如我還癱在地上,我是決計不願動的,一定會指使滿鳥鳥去找點水來喝,誰知這夥計先下手為強,比我肚中的蛔蟲還了解我的心思,我一下子就著了他的道兒……唉,看來人是會變的啊!或者說,人的本性是會轉化的啊!

不過,事已至此,再與他扯皮拉筋相互推諉確實有點說不過去,畢竟滿鳥鳥不是鐵打的,這一去一回幾經折騰肯定已把他累得皮咧嘴歪,再指使他去找水喝於心何忍?

我輕輕踢了他一腳,咕噥一聲,走到覃瓶兒身邊,俯下身子喊了她兩聲,沒想到這妹娃兒居然睡著了,而且看樣子睡得應該很香,怪不得這半天不說話哩。我輕歎一聲,暗道這番折騰確實難為這個千嬌百媚的可人兒了。

我把覃瓶兒的手腳歸置好,她那種四仰八叉的姿勢確實不太雅觀。“要是色狼看見你這副樣子,蘸醬油都能把你吃了!”我自言自語道。

覃瓶兒翻了個身,變成側睡的姿勢,迷迷糊糊說道:“我送他五個字……”

我又是一呆,這妹娃兒在迷糊中都能說出這種話,實在太讓人意外了,滿鳥鳥這廝的影響確實不小,居然把這麽純潔的一個妹娃兒帶壞了,說起“日常用語”居然這麽順口。

滿鳥鳥在地上吭哧吭哧偷笑一陣,高聲叫道:“格老子的,啷格還不去找水?老子喉嚨快冒煙了!”我見他頭頂在覃瓶兒腳邊,同樣四仰八叉呈“太”字形,心中氣惱不已,輕輕踩了一腳“太”字那一點,“等著!”

滿鳥鳥誇張地“唉喲”一聲,“啷格?你嫉妒是不?自慚形穢是不?……快給老子去找水。”

我無心跟滿鳥鳥戀戰,站起來四處一望,總算看清了當前的情形。

首先印入眼簾的當然就是腳下這道堤壩。我不知它本來的顏色是什麽,反正在我眼中就是雪一樣的白,滿鳥鳥癱在地上的身軀就像一塊白布上的一大砣墨點。堤壩寬約三米,很平整,兩頭都抵在峽穀的絕壁處,堤外就是那道長長的傾斜石梯,石梯的左右同樣延伸到兩邊的絕壁,而那絕壁現在才真正是絕壁,陡峭而光滑,筆直向上,也沒有煤炭在燃燒。再反觀堤內,似乎是很深的汙水,水上還長一些或長或短的雜草,有一種很重的腥氣,水麵暗流湧動,波光閃爍。

由於堤內沒有太多的白色對比,我看不清楚裏麵到底是什麽情形。

看這情形,這道堤壩與時下的防洪堤沒什麽兩樣,同樣是下寬上窄,層層加固構建而成。

看了一會,我心中湧起了深深的疑問,這堤壩明顯是人工修建而成,那麽,修在這裏起什麽作用呢?堤外就是那道長長的峽穀,而峽穀的那一頭就是那個巨大的擂子和那些堆成小山一樣的紅沙以及絕壁上燃燒的煤炭,那麽,這四者之間有何關聯?

我的思維已被高度缺氧弄得遲鈍起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當然,這並不是我追求的重點,這個疑問能不能解開,對我尋找土司王覃城並無多大的影響,我在考慮一個問題:到這裏,我們是不是離覃城更近了一步呢?

產生這個想法,當然與那隻繡花鞋底繡的梅花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