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色世界並沒持續多久,大概兩三分鍾過後,我眼前的事物又變得黑是黑,白是白。雖然我手腳酸麻得幾乎不能自由活動,神智倒逐漸清醒。
我忍著大腿內側和肩膀上的劇痛,勉強掙紮著爬起來去看滿鳥鳥這廝,發現局勢非常不樂觀。他被覃瓶兒拉上來之後,腰腹抵在石梁上,雙手雙腳懸空,口中出氣多,進氣少,顯然剛才拚死一搏耗盡了他的精氣神。這無異於火上澆油,使本來就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他,更加靠近另一個世界。
覃瓶兒也累壞了,和滿鳥鳥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擔在石梁上,呼呼喘氣,臉色蒼白,黑黑的小嘴在微微顫抖,右手手腕那裏有一道觸目驚心的黑痕,顯然是被我捏的。
“瓶兒,你……你沒事吧?”我問這句話時,感覺喉嚨發澀發苦,聲音也如身體一樣抖過不停。
“我……我沒事!就是……累壞了!”覃瓶兒勉強抬頭,空洞的眼神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你也……沒事吧?趕緊……救鳥鳥吧,他恐怕……不行了!”
這個她不說我也知道。我掙紮著爬起來,賊頭賊腦係好褲子,扶起覃瓶兒,貼著她的身軀轉到她的前麵,一摸滿鳥鳥,發現這夥計全身冰冷。我急了,趕緊吩咐覃瓶兒小心爬到石梁盡頭靠著坡壁不要動,自己則騎馬蹲襠橫跨在石梁上,雙手去托滿鳥鳥的胸。
我的下巴不小心碰著他背心那支箭,滿鳥鳥全身一抽,低低唉喲一聲。我心裏一喜,來不及去管他身上哪裏還有那詭異的箭支,大喝一聲:“夥計,如果能動就趕緊搭把力!”滿鳥鳥似乎聽見了我的喝聲,借助我向上的托力雙手一撐,提起兩條腿跪在石梁上。我側過身子,嘿地一聲,把滿鳥鳥的胳膊扛在肩上。兩條漢子站在狹窄的石梁上風雨飄搖,身形晃動如風擺楊柳。
媽那個巴子,我低聲咒罵一聲。晃了幾晃,我緊緊扶著滿鳥鳥的腰,小心翼翼拱到滿鳥鳥前麵,後背抵住他的前胸,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他走向石梁中央。我的眼睛雖然隻能看見黑白二色,而且已被額頭的汗水蒙成水簾洞,但我依然看見石梁中央一個較大較寬的圓形平台。相比狹窄濕滑的石梁而言,那個圓形平台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雖隻有短短的十來米距離,我背著滿鳥鳥走得真是艱苦卓絕,有幾次都差點摔下石梁,好在滿鳥鳥的重量幫助我鞏固了下盤,每次都是晃了幾晃,及時穩住身形,而背上的滿鳥鳥越來越重,最後幾步,我幾乎像纖夫一樣拖著滿鳥鳥往平台一步一步捱。當終於捱上平台之後,我全身繃直的神經一鬆,重重撲在平台上,背上的滿鳥鳥落井下石,如山的身軀壓得我吡牙咧嘴,整個身子幾乎變成一張照片。
喘息了好一陣,我從滿鳥鳥的身軀下小心挪出身子,讓滿鳥鳥趴在平台上。
除了背上和後腦那兩支箭,滿鳥鳥左右兩隻肩膀、腰上、左腿彎、右小腿各插著一支虛影重重的箭支,箭尾上兩片白色羽毛飄啊飄,就像魔鬼不懷好意的嘲笑。箭沒處,滿鳥鳥薄薄的衣衫上並沒有絲毫血跡,也不曉得裏麵是個什麽情形。
我累得全身虛脫,滿臉冰涼的水珠,不曉得是冷汗還是淚水。
我跪在滿鳥鳥身邊,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有寄爺在身邊,他肯定有辦法救滿鳥鳥,但現在的狀況是這背時老漢不曉得跑哪裏去了,留下這麽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讓我來處理,我又不是專業出身,這不明顯的趕鴨子上架麽?
但,滿鳥鳥的命還得想辦法救。
“鷹鷹,你們在哪裏?”或許是覃瓶兒緩過氣,聲音不再顫抖,更多的是焦急的成份。
“我……我們在這裏!”
“好,我過來!”石梁上叭嗒叭嗒一通響,覃瓶兒像隻青蛙連爬帶挪來到我身邊。平台上已沒有多餘的空間,覃瓶兒隻得騎在平台邊緣的石梁上。
“想出辦法沒?”覃瓶兒紮好姿勢,著急地問。
“……還沒有。還差兩樣東西!”
“哪兩樣?”
“清水和筷子!”
“……清水好找,我剛才在坡壁上就喝過從上麵流下來的水,很幹淨。隻是……這筷子哪裏去找?——非得要筷子嗎?”
“我不知道,我小時候見我爺爺這樣用過。”
“……你所說的陰箭在哪裏?指給我看看!”
我從滿鳥鳥口袋摸出火機打燃,指著滿鳥鳥身上那些箭支說:“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覃瓶兒的眉頭明顯皺了下,遲疑地說:“鷹,你的眼睛有問題吧?你指的這些地方哪有什麽陰箭?”邊說邊伸手摸了下滿鳥鳥的背心。
我眼睛驀地睜大了——當覃瓶兒的小手靠近滿鳥鳥的背心時,那支她看不見的箭支居然微微晃動了下,箭尾上的白色羽毛無聲飄動得更厲害。我遲疑地伸手去摸那支箭,那支箭卻仿佛是哪裏投射下來的影子,根本摸不著它。
格老子的,老子看得見摸不著,覃瓶兒摸得著看不見,出雞屙尿了!
“瓶兒……你剛剛就摸到那支箭了,你手上……有感覺嗎?”我死盯著覃瓶兒問。
“有感覺,很冷!”
我略微有點失望,這個感覺我也有。我不死心,握住覃瓶兒的手腕去拔那支箭。覃瓶兒的手並未接觸滿鳥鳥的皮膚,滿鳥鳥的身子卻像條魚跳了一下,那支箭也作小角度的晃動。
難道覃瓶兒的手可以代替筷子?我心裏一陣興奮。
不管了,反正現在滿鳥鳥現在已經是“死馬”,隻要有一線希望,試過再說,成不成那就看滿鳥鳥的運氣如何了,賭運那麽差,想必應該不會背時到家吧?
我趕緊吩咐覃瓶兒不要動,自己則小心翼翼爬到石梁另一頭,伸手一摸,果然陡峭的坡壁上石縫間有清涼的水在汩汩流動。我大喜過望,嘴巴湊近石壁先嘬了兩口,以緩解喉嚨火燒般的難受,接著脫下上衣,展開鋪在石壁上,很快上衣就完全濕透。
我抱著上衣,就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步一步踅回平台,把衣服上的水全部擠在滿鳥鳥身上那幾支陰箭附近,然後揮動大手,像拍爛棉絮般猛力拍打起來。
覃瓶兒顯然被一連串的啪啪聲驚住了,在黑暗中呆了兩秒鍾,說:“鷹,你在幹嘛?”我沒回答,事實上我也沒空回答,手更不作絲毫停留,在滿鳥鳥身上拍打得更起勁,邊打邊在心裏嘀咕,“鳥鳥,你莫怪我手重,與你的小命比起來,這點皮肉之苦你應該承受得住,我也是沒得辦法……”
直到我的手心感覺到麻木,我才停下來揉揉手板。不過,在拍打過程中出了個問題,滿鳥鳥背心和後腦那兩支箭的位置我不敢拍打,萬一把這夥計的心髒拍落或打成腦震蕩,有朝一日他恢複正常還不找我扯天皮啊?況且這兩個位置的肌肉太少,我的手板也腫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覃瓶兒聽我喘著粗氣並不回答,也不敢多問,瞪著迷惘的兩隻眼睛循著啪啪聲望過來,臉上的肌肉一陣陣抽搐,顯然緊張到了極點。
我到此時仍不是十分確定滿鳥鳥是中了所謂的“陰箭”,也不曉得我這一通狠打是對症下藥還是病急亂投醫,是不是真的有效果。忐忑著挽起滿鳥鳥的褲腿,果然看見他小腿上一團漆黑中,那隻箭附近呈慘白的噴濺狀,與我當年見到的情形一模一樣,我暗道,是了,這就是陰箭!
我心裏稍稍輕鬆了些,牽住覃瓶兒的手,叫她張開手指,緩緩伸到小腿那隻箭杆,幫助她緊緊捏住,然後往上一提,滿鳥鳥像被電擊一彈,那支覃瓶兒看不見的陰箭被拔了出來。我也不敢多看,捏著她的手一揮,將那支陰箭遠遠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