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開始鬧起異象來。
先是有打更的更夫說,瞧見了雙眼猶如鬼火的異獸。
再是有許多孩子哭鬧,夜裏屋外有飛來飛去的白影子。
最後,許多人信誓旦旦自己在半夜,聽到了重甲兵馬在街上走動的聲音。
許多窸窸窣窣的謠言從京城各個角落冒了出來,說天有異,懲惡人。
這個惡人是誰,大家都不敢說。
榮安帝也難得有些焦躁的樣子,內閣裏已經有大臣開始勸他下一個罪己詔,平息上天的怒火。
而他內心深處更不能與人說的是,另一種謠言在動搖著他的神智。
朝廷要開互市,綏靖北蠻,惹怒了北境軍的陰靈,他們才現身給予警示。
眾多謠言紛雜,蕭慎同樣也是處在風暴中心的那一個。
於公,榮安帝將徹查京中異象的任務丟給了他,全京城都等著錦衣衛能給出一個回答。
於私,他也曾是力挺開互市的人,許多厭惡他的人都覺得,他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這是上天要降罰於他的征兆。
萬雙眼睛都盯著錦衣衛,蕭慎卻還能悠悠閑帶孟荷半夜出門。
京中實行了新的宵禁,街上空無一人。
就算是夜晚降臨,七月悶熱的天氣也讓人心口上堵著鐵塊似的。
蕭慎依舊抱著孟荷走牆角和樓頂,暗夜無光,幾乎沒人能看清他們的身形。
一處燈火輝煌的建築就在前方。
鴻臚寺給北蠻使團準備的住處。
大梁如何人心惶惶,影響不了這群北蠻人的心情。
他們已經完成了大王交代的任務,開了互市,與朝中的人接上了頭。
誌得意滿準備回到家鄉,接受獎賞,自然載歌載舞、通宵達旦。
這是個三進的大院,最裏一進人少,寂靜許多,蕭慎帶著孟荷輕輕落在一處樹蔭遮蔽的圍牆上,連樹影,都未驚動半分。
樹下有兩個人,聲音不算小。
“托爾紮,京中的事是不是你們搞的鬼?”一道嬌媚對的女聲帶著質疑聲傳來。
孟荷看了蕭慎一眼,在他眼中看見了肯定。
這女子,正是明珠公主。
“收起你的懷疑吧,公主。”托爾紮口中吐出的公主兩字,含著與之截然相反的輕蔑之意,“我們在京中傳北境軍回來的消息做什麽?巴不得他們想起九年前的恥辱,然後突然決定不與我們開互市嗎?”
“可是除了你們,誰還會與北境軍一事相關?”明珠嗓音緊繃。
“誰知道呢,或者你?”托爾紮心不在焉道,“公主當久了,你不會忘了九年前是誰...”
“夠了。”明珠神經質一般喊出了聲,“夠了。”
“我將京中城防圖給你,再也不要來找我了。”明珠從懷中抽中一疊圖紙,手指有著輕微的顫抖。
“說不準啊,萬一我們攻破了京城,大家豈不是還要見麵?”托爾紮從明珠手中拽過那疊圖紙查看起來。
“我們不會再見麵的!”明珠惡狠狠道,“永遠不要提起以前的事,否則我...”、
“否則如何?”托爾紮也一點不害怕她這紙老虎似的威脅,“別忘了,沒有我們,你也回不了京城。”
見明珠恨恨瞪著他,托爾紮也懶得再與這個女人多說,揮揮手打發她走:“京中之事與我們無關...”
他說到一半,想起什麽似的,陰沉沉笑了:“京中與北境軍有關的,不是還有寧安侯府那位嗎,若有誰不想忘記北境軍,唯有她了吧。”
明珠聞言,眼中冒起了一點懷疑的花火,接著又變為一道殘忍的算計神色,她塗滿蔻丹的十指將鬥篷的兜帽罩回頭上,保證自己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托爾紮看著她的背景,罵了一聲“蠢女人。”
說著,他將明珠帶來的布防圖往懷中一揣,也走了。
蕭慎帶著孟荷落在離此處不遠的一個巷子裏,四下無人,孟荷終於開了口:“京中布防圖,她怎麽敢,她又從何處弄來的?”
“錢同冬任京兆府少尹。”蕭慎道,“他能拿到布防圖,也不奇怪。”
“此舉同叛國無異。”孟荷皺眉道,隨即想起托爾紮說起而明珠極其厭惡的九年前,兩件事情在她腦海中匯成了一個真相。
“當年。”她抬眸盯著蕭慎,“當年給北蠻軍引路的大梁人,是她?!”
“我想也是。”蕭慎望了望身處的巷道,它四通八達,貫通整個城池。
沒有人比乞兒們更熟悉一個地方了。
“托爾紮拿到了布防圖,恐怕北蠻一兩年內就要動手,到時?”孟荷憂慮道。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他們能不能打到京城,尚未可知。”蕭慎牽著她出了黑沉沉的巷道,“你還有別的事情要擔心。”
孟荷回扣住他的手指,親密地搖了搖:“我不擔心,你也別擔心。”
京中的異象雖沒有那麽頻繁了,但仍然還未止息。
皇帝終於讓淩霄道人出宮,在清淨觀講道。
清淨觀門前人如潮湧,隻為一感淩霄道長的福澤。
孟荷那日陪著清河王妃去清淨觀旁邊的佛寺上香,相比熙熙攘攘的清淨觀,佛寺這邊倒是門可羅雀。
“倒也清淨。”清河王妃笑道,拍了拍孟荷的手:“你夫君去了景山,倒勞煩你要來陪我了。”
榮安帝將京中異象交給了淩霄道人處理,轉手便將蕭慎支去了景山巡視京營,因此蕭慎這一月,都不在京中。
孟荷笑了笑,挽了清河王妃的手,正要與她說話,卻見清淨觀那邊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呼聲。
孟荷凝目望去,一群穿道袍的小童們端著四方盒子,走出了清淨觀大門,朗聲清喝道:“派符水了,不要擠,人人都有,不要擠。”
聞言,躁動的人群又安靜下來,下一瞬,竟齊齊跪在地上開始叩首。
孟荷一抬眼,一個雪白的人影闖入她的眸中。
傳說中的淩霄道長,白衣、白發、眼上覆著一條白綾。
據說他已是不惑之年,卻膚質細膩,看不出一點年齡的痕跡。
他蒙著眼,像是盲人的樣子,卻輕輕抬起眼睛,隔著人群,一錯不錯地望著佛寺台階上的孟荷。
然後啟唇,微微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