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已經晚了,整個人跌在地上的陶心然額頭磕在椅子的腿上,雙手剛好按在被唐方打翻的碎片上,劃傷了雙手,撞傷了額頭,血,毫無顧忌地流出,瞬間就浸滿額頭,可是,陶心然卻還是固執在摸索著上前,口裏喚道:“小唐,小唐……”

“師傅……”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失去常態的師傅,薛正直的語氣,有隱忍的怒意。他用力一扯陶心然的手,冷冷地說道:“師傅,你的身上髒了,應該先去沐浴更衣。”

“放開我……”有血,正從陶心然伸直的手心裏,慢慢地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那一線的嫣紅,仿佛是落在地下的紅葉一般,還帶著淒豔的,觸目驚心的味道。

“小唐,你別躲起來啊,你讓師傅看看,現在怎麽樣了啊……”陶心然的語氣裏,滿是急切,說不出的惶惑,漸漸地彌漫了她的心,她是真的擔心,這個向來偏激的孩子,會真有想不開的一天——五指連心啊,哪一個徒弟,不是她陶心然的掌心的肉?

“小唐,你給我出來……”看到陶心然一步一步地上前,一腳一腳地踩在自己邊珠般地滴落的血線上,向來沉默的薛正直覺得自己的眸子裏簡單有火在燒。

他大踏步地上前,一把掀開被子,將唐方拎起,望向陶心然的方向,用力地晃著:“你看看啊,你看看啊,我們師傅她,為了幫你采藥,中了劇毒,瞎了眼睛……可是,你卻還縮在被窩裏……唐方,你還是人麽?”

充滿怒氣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薛正直有些驚訝地提著輕得仿佛一隻小狗一樣的唐方,一眼就看到了他瘦得隻剩下下巴的臉。

“正直……”聽到薛正直語無倫次,陶心然連忙阻止,可是,已晚了,薛正直已經將她想要隱瞞的真相,和盤托出。

看到淚水橫流的小唐,薛正直狠了狠心,將他一提往陶心然麵前一扔,恨恨地說道:“師傅,你看吧,這就是你的寶貝小唐……”說完,丟下兩人,大踏步地去了……

心裏,仿佛有什麽在拚命地扯,在拚命地撕,胸口仿佛堵了一塊大石一般,壓得薛正直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他還是快速地走著,想要將自己帶離這裏,帶離這一對別後重逢的師徒最遠的地方去。

可是,不管怎麽說,那株師傅幾乎用生命換回來的靈藥,是被他服下了,而師傅又因為他下的蒙汗藥而跌落崖壁底——一切都是他的錯啊……

可是,錯了就是錯了,要怎樣彌補?那麽,就讓他將時間留給他們吧,自己隻在一側,小心地守護……

可是,這心又是這樣的痛,痛且絕望,就好象有什麽正撐破心髒,向著身體的外麵碎裂,蔓延,最終,萬劫不複……

屋子裏,陶心然終於都擁著唐方,擁著她最年輕的徒弟,喃喃:“小唐,你一定是怪師傅沒用吧,你看看,丟下你,走了那麽遠的路,不但沒有將靈藥帶回來,還丟了一對眼睛……”

“小唐,師傅真是沒用嗬……”陶心然的語氣裏,滿是自責,她想起了在薛正直遇險之時,她心內的掙紮,她想起了自己被薛正直誤服下的致命的毒,一時間,心內百感交集,陶心然的淚水“唰唰”直流。

都是她沒用嗬,她沒能在自己最小的徒弟受到傷害之前,阻止悲劇的發生,更沒有在他受傷之後,為他及時地找回靈藥,而今,就連自己的眼睛,都瞎掉了,那麽,此後,她又要用什麽,卻撫慰這個身心俱疲的徒弟的心?

“小唐……”陶心然的口再一次張開,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可是,她的剛剛張開的口,卻被一隻沾滿飯粒的手,堵住了。小唐伸出猶自沾著飯粒的手,對著陶心然微笑:“師傅,你說過,要對小唐負責的,那麽,這一輩子,都要對小唐不離不棄哦——你看看,現在你中毒,工也中毒,你看不見了,我也瞎了,那麽,師傅,就讓我們用一根拐杖,用四隻手,慢慢地向前走吧,一直到老……”

就讓我們用一要拐杖,,用四隻手,慢慢地向前走吧,一直到老……那樣的含笑帶淚的話,令陶心然的心裏說不出的酸楚。她將唐方的手,從自己的唇邊扯下,一邊幫他將手上一飯粒清掉,一說蹙眉:“怎麽回事,用手抓飯吃的?你不用筷子?”

唐方乖巧地站在陶心然的麵前,任由她微涼的小手,將飯粒輕輕地脫掉,想象著女子此時微微蹙起的眉,還有滿含嗔怪的語氣,他還在噙滿淚水的臉上,忽然之間,微微地笑了起來。

“我想師傅了,可是,師傅不在,所以,我就忘記找筷子了啊……”唐方用一貫的,嬌嗔的語氣,一邊靠著陶心然的身體,一邊喋喋不休地說道:“要知道,師傅不在,小唐睡不著覺,師傅不在,小唐也吃不下飯——小唐還以為,師傅嫌小唐髒,所以不要小唐了……”

再想起自己日前的自暴自棄,唐方的臉,微微地紅了一下,雖然明明知道陶心然看不到,可是,他還是微微地側過了頭,喃喃說道:“師傅,你可知道,小唐每天都在想你……”

師傅,你可知道,小唐每天都在想你……

所有的思念,都化成用手指刻度進木屑的線條,那一條一條的深深淺淺的印痕,有血,有淚,有憎恨,可是,那刻得最深的,卻還是忘記不了的愛戀,還有深情……

“師傅知道,師傅都知道……”沒有人更比陶心然知道,自己最小的徒弟這外表老成,其實內心軟弱的個性,此時,將他的整個人都摟在自己的懷裏,陶心然像是摟著自己的孩子氣一般,忙不迭地說道:“師傅都知道……真的,師傅都知道的……”

師傅都知道,師傅知道你一個人在黑暗時,有多麽的恐懼,師傅知道,你一個人,在麵對噩夢和黑夜時,又是多麽的難受,所以,師傅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來了,不管是瞎著,還是痛著,都要回到你的身邊,然後,伴隨著你走過這黑暗的歲月……

“師傅,你不會再扔下小唐了吧?你真的以後不管到哪裏,都會帶著小唐麽?”唐方仰起臉來,望著近在咫尺的那一團灰色的影子,卻依舊目不轉睛地,執拗地望著,仿佛要透過這一層迷霧,直接的看到陶心然的心裏去。

陶心然點頭,用力地點頭,用依舊不停在流血的手,撫在唐方的頭上,低聲地,溫柔地說道:“不會了,永遠都不會了,師傅不管走到哪裏,都會帶著小唐,然後,一直一直的帶著小唐……”

是啊,如此無助的小唐,如此脆弱的小唐,怎麽能再一次的一個人,被留在黑暗裏?

有什麽從陶心然的眼眶之中,一滑而下,她坐在床邊,一隻手,還放在唐方的手裏,讓這個自己一向最疼愛的徒弟在自己的臂膊,沉沉地睡去。

均勻的呼吸,說明唐方睡得很沉,而他的瘦弱不堪的臉上,也難得地帶了一抹釋然的笑意——有師傅在身邊,真好……

“師傅……”

“師傅?”

軒轅子青和朱英武先後進入門口,乍一望去,就看到了一臉溫柔的陶心然正累輕輕地撫著小唐的背,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唇邊,依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聽得軒轅子青和朱英武呼喚,她連忙將手指放在唇邊,然後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感覺唐方睡熟了,她才輕手輕腳地起身,然後手臂伸開,對著軒轅子青作了一個要扶的手勢。

軒轅子青沉了沉眸子,抿緊了唇,然後上前,輕手輕腳地避開這一地的狼籍,慢慢地向門外走去。

才一轉過屋角,向來嘴快的朱英武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劈波斬浪地說開了:“師傅,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啊?還有你身上的毒,可有什麽東西可以醫嗎?還有,您不是上君上尋靈藥了麽,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還有那個什麽顧兮若呢?怎麽不見她和你們一起回來……師傅,你身上的毒,不是她下的吧……”

是啊,師傅不是帶著薛正直那個悶葫蘆,上君山之巔尋找靈藥了麽,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

還有那個什麽顧兮若呢?怎麽不見她和你們一起回來?師傅身上的毒,不會是她下的吧……

朱英武的疑問,就是軒轅子青的疑問,他抿緊了唇,然後望著陶心然,想聽她說出個至所以然來。

要知道,薛正直武功不弱,陶心然更是當今一流,兩個人怎麽會搞到如此狼狽的境地?

是啊,怎麽會搞到如此狼狽的境地呢?

麵對兩個徒弟的疑問,陶心然隱然苦笑起來。和風之中,她微微地搖了搖頭,言簡意賅地說道:“靈藥找到了,可是,又遺失了……至於中毒,是我自己不小心,並不關兮若的事情,而她,是在我和正直墜落崖壁時,不小心和我們失散了,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還在君山之巔上找我們呢……”

“……”

軒轅子青無語了,朱英武一時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