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顧兮若的慘叫,遠處,傳來那個怒極了的大蟒的怒聲的吼叫。絕頂之上,陰風四起,飛沙走石,所有的殺機,在這一刻畢現,所有的力量,就在這一刻達到巔峰。而還站在絕頂之上的每一個人的每一秒,幾乎都在麵臨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以殺戮止殺,以血洗血……
陶心然是一被一記重擊之下醒來的。鮮血,從她的喉嚨噴薄而出,染紅一地月光。而那個被硬生生地驚醒了睡眠的女子,甚至還來不及調一下呼吸,她的整個人,就身不由己地向著虛空之中飛起。
千翠覆絕頂,秋風乍起涼。
她的身體,仿佛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仿佛失去了重心的落花一般,正在一股巨大的力量的推移之下,身不由己地朝著絕壁之側飛去。
更多的血,不停地從她的口中流出,將她的衣襟染紅,身在虛空,無從著力的她,在劇烈的痛楚和幾乎窒息的重壓之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然而,就在睜開眼睛的一個刹那,她卻看到了令她心碎的一幕。
她看到,被巨蛇掃中的她,被碎石擊中的她,正在朝著懸崖之下墜落。有風,托著她的身體,整個人,如在雲端。
她看到,崖頂驀地傳來兩聲怒吼,一聲含糊不清的哀鳴,還有薛正直的驚叫,正從頭頂傳來。
她看到,薛正直正不顧一切地追隨而來,他的身後,那個一手持劍,殺氣騰騰的男子,卻趁著他一個失神之間,連續兩掌擊在薛正直的背後,連接兩口鮮血,從薛正直的口中噴出,可是,那個眼裏閃著寒光的薛正直,卻更加不顧一切地對陶心然伸出手來,仿佛想要挽留她漸去漸遠的身影。
有血雨,從虛空落下,落到陶心然的臉上,伴隨著她的痛心疾首到幾乎絕望的眼神,令薛正直的瞬間迷糊的神智,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無地伸手,想要拉住陶心然。然而,飛速的直墜,又是多麽的快速,他無望地伸出的手,卻隻有冷冷的空氣穿指而過,仍舊空空如也。
薛正直的眼神絕望極了。在下一個秒鍾,他竟然奮力一躍,整個人,仿佛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朝著陶心然的方向掠去。
而薛正直的身後,有長劍正無聲無息地刺出,方向,正是他的心髒,可是,因為他的一躍而下,那把長劍劈空,那個黑衣的男子,望著先後向下墜去的兩抹人影,眼神之中的殺意慢慢地散去,漸漸地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痛楚,和說不出的迷惘出來……
是非對錯轉頭空啊——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卻傷害了不願意傷害的人。
清風過,風過無痕,而那個靜靜地佇立在崖頂的黑衣的男子,眼神望著崖下的千重嵐靄,眼神,慢慢地變得失望、絕望,傷心欲絕……
看到陶心然和薛正直先後墜崖,顧兮若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當她看到那個始作俑者還如此氣定神閑地站在崖壁之側,仿佛在欣賞一場死亡盛宴之時,無來由的心痛,還有絕望,瞬間將顧兮若的心浸染。她想也不想地“唰,唰”刺出三劍,怒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他們死?為什麽,為什麽,你竟然如此的容不下他們……”
男子返身後退,手中的長劍的揮,格擋住了顧兮若幾乎是不顧一切的一擊。他在冷月下回首,黑巾下的眸子,血紅血紅。冷冷地望著這個不顧一切,不知死活的女子,狠厲地說道:“在我還沒有發火之前,給我滾……”
不必要的殺戮,已經太多,一個舉手之間,他已經失去了他最不想失去的人,而此時,這個女子的出現,更令他的本來冷酷得早已結冰的心,再一次的,濃濃地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返手一掌,將顧兮若一掌擊出。然後,頭也不回地冷冷說道:“讓她走,走得遠遠的,不要讓我再看到她……”
“你……”看到一向以女俠自詡的自己,簡單被人視作無物,顧兮若怒極,然而,她更明白,此時,並非意氣用事的時候,她還要去尋找跌落崖底的兩個人,希望能趕在死神的麵前,替他們哪怕是挽回一絲的生機……
冷月下,顧兮若狠狠地跺了跺腳,然後長劍一收,從黑衣人之中,飛一般地向山下跑去……
風,揚起她緋色的衣衫,仿佛一麵充滿希望的旗幟一般,在這絕頂之上,飄灑晃蕩,而那個年輕的女子的臉上,則是焦急的,絕望的——他們真的跌落懸崖了麽?那麽,他們會不會,就此的死去?
又或者說,那個俊美、沉默得超出六道輪回的男子,那個清秀淡然得仿佛初綻白荷一般的女子,就在這個夜晚,輕易地讓死神攫去了他們的生命?
一想到自己所欽佩的人,就此消失,一想到自己滿心的愛戀,將就此劃上句號,那個眉目之間充滿憂色的女子,忽然之間,有眼淚一滑而出,隨即消散在疾退的風裏……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上天絕對不會這麽快的帶他們走的,要知道,唐方還等著他們救治,而自己的癡情,還沒有真正的全部的說出來……
上天,是絕對不會如此的殘忍的……
可是,那個站在崖前的男子,說不出為什麽,顧兮若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可是,那又是誰呢?全身象是包裹著冰,就連眼神,都仿佛冰浸,她的生命中,何曾出現過這樣的一個人?
顧兮若急馳下山,用力地甩了甩頭——還是快點看看陶師傅吧,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麽比時間更為重要?還有什麽,比挽救自己最尊敬的人,還有自己真心愛著的人,更為重要?
絕頂之上,冷月照亮一地。
人來了,人去了,不理是死亡,還是真正的離去,這個絕頂之上,除了血和屍體之外,又短暫地陷入了沉靜之中。
那一條巨蟒,終於被一班絕頂的高手滅殺了,盡管代價是如此之大,可是,隻有勝利,才是永恒……
看到崖前的男子還在靜靜地站著,為首的黑衣人,慢慢地向前,然後,謹敬地跑了下去:“主子,寒風有辱使命,特來領罰……”
臨崖而立的男子微微地動了動身子,卻依舊一言不發。
他的身後,無數的黑衣的,都跪下去,仰望他的眼神之中,除了崇拜,還是崇拜。而身後的那個叫寒風的男子的話,還在繼續,帶著自責,帶著內疚:
“全賴主子出現,才能完成任務,是寒風沒有用……可是,那一株還魂草,卻被他們帶下去了……”低低的語音裏,充滿內疚的聲音,還在輕微地顫抖著,他真的是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用,要主子親自出馬。而現在,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那株異草的失去,而誤了主子的大事……
要知道,他和他身後的這一幫人,都是看不到未來的人,或者在死囚牢裏苟活,或者在破廟之中,苟延殘喘,又或者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在那個時候,在那個天人共棄的時候,是他們的主子,對他們伸出的援助的手,重新給了他們做為一個“人”的尊嚴。所以,他們的這一群人,都是甘心情願地跟著主子,為他奉獻一切的……
可是,他卻沒有能完成任務……
站在崖前的黑衣人的忽然發出一聲輕淺的歎息。他的身子又再動了一下,然而,也隻是一下,他就再一次地站定,下一秒鍾,冷如磬石的聲音,順著流風,滑入所有人的耳中:
“算了,由得他們去吧……”黑衣的男子完全無視身後黑衣的人仿佛仰望神祗的光芒,他頹然地揮了揮手,然後,終於轉過身來,慢慢地向著崖壁之下走去。
冷清清的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而他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雲端一般,虛弱無力。
那棵異草還有她的身上,那麽,是否能換回她的、抑或是他的哪怕一絲的生機?可是,在這個世界上,生命是何其的低——jian,人來了,人去了,仿佛蜉蝣,朝生暮死……
算了,算了,他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那麽,這一次,不論活下去的是他,抑或是他,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