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然暫居的悅來客棧,是這個鎮甸的百年老店。不但建築古撲滄桑,就連生意都是極好的。每一天,都是客似雲來,人頭湧湧。
此時,不過是傍晚時分,客棧裏,已經熱鬧起來。遠來的人客,踩著黃昏的腳步,要麽帶著遠方的煙塵,要麽攜著仆仆風塵,或者吃飯,或者投宿。於是,小二的招呼聲,客人的喧囂聲,還有腳步踏在木板上的聲音,舉杯敬酒,呼月喚友的聲音,在這間大大的客棧裏,此起彼落。
陶心然幾人,就坐在靠窗邊的一張桌子上,開始吃他們還算豐盛的晚餐。要知道,終南山此去鄴城,一路上足有千裏之遙。再加上四人淋了雨,耽誤了行程,所以,陶心然不得不在這小鎮上的客棧裏過夜。
客棧裏的人客很多。南來北往的,東成西就的。那些衣衫亮麗的,鮮衣怒馬的;那些溫文儒雅的,舉止斯文的;還有坐車的、徒步的、絡繹不絕。
有的人一進門口,就大聲吆喝,有的人,則是靜靜的來,靜靜地上樓,然後,靜靜地吃飯。
陶心然吃得不並不多。每樣菜,隻不過輕輕地嚐了一下,半碗飯下肚,她就放下了筷子。再看看她的徒弟們,因為饑餓的關係,還在狼吞虎咽。
潮水般的夜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整個天地霸占。無月的夜,隻有星痕,開始一分一分地閃爍。
陶心然手持茶杯,靜靜地向窗外望去,隻見萬家燈火,正次第燃起。路上的行人,逐漸少了起來,從街口的門口、窗口處透出的暈黃的光,淡淡地投射在碎石的馬路上,點點光亮,折射著微微的亮點,從窗口望去,璀璨如斑斑碎金。
已經過了飯點的時間,門口的客人稀疏起來,隻有酒足飯飽的食客,正三三兩兩地步出門口,或者離去,或者在這附近遊蕩。
忽然,遠處的遠處,傳來馬踏路麵的響聲。此起彼落,不疾不須。單憑蹄音,陶心然就可以聽出,那些馬,全是奇駿。雖然不能日行千裏,但是普通的馬種,絕對望塵莫及。
陶心然轉眸,向著門口處望去,隻見一部黑色的馬車,正穩穩地停在門口。那輛馬車,較之普通的馬車,要寬敞許多,而且,前後都有數十人簇擁著,極為氣派。看到馬車停穩,當先的一人快速地上前,掀開了車門,小心翼翼地侍候車中人下車。
因為馬車停在門口的緣故,陶心然隻看到一個魁梧頎長的身影,慢慢地下車。夜來的風,拂動他黑色的衣袂,順著他的身形,一飄而過。因為那人戴著鬥篷的緣故,看不清臉。可是,當那人下車,準備步入客棧的時候,陶心然卻猛然覺得,有一種冰寒之極的涼意,正迎麵撲來——仿佛秋末的雪花,跨季節而來,隨著那人的身形進入眼簾,四周的空氣,都仿佛冷了幾度。
再看簇擁那人身邊的一行黑衣男子,身手利落,英武不群,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種飲血不留痕的冷意——那是長年行伍,又或者血腥裏打滾的人身上,才可以擁有的,鋼鐵一般的冷肅氣質。所以,看著他們的言行舉止,陶心然有理由相信,他們其中的任一,都堪稱世間難得一見的高手。
天生敏感的本性,使陶心然對一切超出意料之外的東西,都感興趣幾分。此時,她靜靜地望著那部已經空蕩蕩的馬車,眸子裏有一抹深思之色,漸深,漸深。
“師傅,你在看什麽呢?”坐在陶心然身邊的唐方看到她對著窗外失神,輕輕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偏過頭來,輕輕地問了一句。仿佛看到了她眸子裏的不同尋常,唐方順著她的視線向外望去,卻看到大街空蕩,空無一人。夜來的風,輕輕地吹動門前的氣死風燈,還有廊下的鐵馬,還在發出單調的單音。
“哦,沒有什麽……”陶心然在唐方的一扯之下,這才回過神來。她轉過頭來,避過唐方意味不明的眸光,轉而望向已經全部停下筷子的徒弟們,點頭:“怎麽,都吃飽了麽?”
要知道,陶心然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可以說,能做她的徒弟,不論衣、食、住、行,樣樣都幾乎無可挑剔。就連吃飯,無論前世今生,都堪稱“美食家”的她,是絕對不舍得委屈自己的肚子的,所以,即便是在這個荒野小鎮,她依然是點了一桌子的招牌菜。
“飽了,師傅。”看到陶心然轉過頭來,四個徒弟對望一眼,同時點頭:“師傅,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先回房間去了……”
陶心然點頭,然後不放心地叮囑道:“晚上不準亂跑啊,我們明天還要趕路呢——子青,你看看師弟們還有什麽缺少的,去和店家說就是了,不要顧著錢……”
軒轅子青在其他幾個師弟幾乎是不明意味的眸光之下,認真地點頭,誠懇地答道:“師傅,請你放心,我會的了……”
陶心然再點頭:“那,都早點休息吧……”
顯然的,趕了一天的路,再淋了一場的雨,徒弟們都有些累了,一聽陶心然叫他們去休息,如獲郝令的他們,隨即起身,對著陶心然一一告別之後,全部都離席而去了。
四個英朗不群的男子,齊齊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本來就是亮點。看到四人起身,有幾個早已暗中留意他們許久的女眷,臉上的表情,已經由隱秘的偷窺,改成了深以為憾的惋惜——唉,美色當前,怎麽來去如此匆匆呢?
陶心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靜靜地望著四個徒弟的背影,再看看那些女人又妒又恨,又惋惜的眼神,不由地輕輕抽了一下唇——這男人啊——當他不屬於你時,讓你感歎什麽是完美;當她屬於你後,讓你感歎什麽是真實——如果說這些個花癡女人們,知道她這四個寶貝徒弟英朗不群的外表之下,又是怎樣的騙死人不償命的話,不知道,還會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來……
“好了,柳兒,結賬,我們走了……”身邊的食客,還在高談闊論,那樣的津津樂道,對於向來喜靜的陶心然來說,卻是躁音一片,所以,看到徒弟們都已離去。她率先站起身來,叮囑了剛剛放下筷子的小柳一句,自己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要知道,小柳可是個管家的好手,一兩的銀子,在她的手裏,至少能比在陶心然的手裏多辦兩件事,陶心然總是笑她摳門,可小柳總是理直氣壯地說,這是傳統美德……
聽著身後的小柳和小二細心的算賬聲,陶心然微微地搖了搖頭,轉身,下樓,向他們的房間走去。
就在陶心然的前腳剛剛踏上木製的樓梯時,她的心髒竟然無端地跳了一下。那種感覺非常的微妙,就仿佛有人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用陰冷無比、神秘莫測的眼神,偷偷地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的偷窺的感覺。
陶心然的腳步依舊,隻是,她一個不經意的回頭,已經將二樓裏所有的角落都瞄了個遍。這個時候,正在吃飯的食客還多,可是,陶心然一眼望去,隻覺得二樓空蕩,隻有花草屏風將每張餐桌隔開,那樣濃鬱的籠蔥之後,是或多或少的正在吃飯的食客。而她直覺,那眼神,並不在其中。
更加令陶心然奇怪的是,就在她轉身的一刹那,那種感覺,消失了。可是,她才一回頭,那眼神,又開始如影隨形。
陶心然神色不變,隻是在小柳叫嚷著跟上來時,暗暗地留了個神。可是,小柳才一跟上來,那眼神,卻又不見了。
不得不說,被人從背後偷窺的感覺,並不舒服,所以,陶心然快速地離開了二樓,然後準備轉過另外一個樓梯,去到她們早已訂好的客房。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踏樓梯的聲音,漸漸接近。陶心然看到,那個剛剛從門口下車的神秘人,正在一群黑衣男子的簇擁之下,舉步而來。
那個男子,一身的黑色錦衣,身形利落,卓爾不群。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可是,陶心然在視線對上剛剛抬起頭來的男子時,心裏,還是忍不住滯了一滯。
仿佛清嘯於山林的白虎,仿佛是搏擊長空的雄鷹,黑色鬥篷後的眼神,在明亮的燈光下,有一種隱隱的、氣勢逼人的威嚴,仿佛閃電劈空一般地閃過。那樣的泱泱風範和淩然之氣,無論是誰,相信隻要一眼,就可以令你,再也喘不過氣來。
交錯而過的視線,一閃而過。陶心然斂下了眸子,繼續下樓,可是,不知道又是否是錯覺,那個男子,在路過她的身邊時,忽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神秘莫測的微笑來……
意味深長?
神秘莫測?
擦身而過的瞬間,陶心然微微地搖了搖頭。莫說這裏並不是鄴城,並非易事陶家的地盤,即便是,認識她的人,也並不多啊——而這個人,高手環侍,錦花團簇,又怎麽會認得自己呢?
一定是錯覺……
一定是錯覺……
陶心然再微微苦笑,然後,在嘰嘰喳喳的小柳的陪伴下,離去了……
她的身後,那個戴著鬥篷的男子,唇角驀地浮上一抹鋒銳如刀兵般的笑,在看到陶心然離去的一刹那,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優雅在對著身後,輕輕地招了招手。看到跟在身後的男子快步跟了上來,他附在男子的耳邊,低低地交待了一句什麽。看到那個手下點頭,轉身而去,那一行人,這才慢慢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