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故人再會
天地間,沉默如冰,山穀內外,就連風都失去了蹤跡。
破舊的山穀,在慘淡的光輝之下,散發著淒清淡淡的暮色餘光。而那個蒼白得仿佛陽春白雪一般的端木陽,卻傲然地抬起了頭,望著那個冷酷冷漠的男子,唇角開始漫散著一抹微弱的笑意來。
阿倫望著端木陽,古井無波一般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的表情。而端木陽也是這樣望著他,沉默如冰。
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對峙,仿佛要在這凝望的片刻,將對方的所有的底牌,都看個清清楚楚。然而,又怎麽能看清楚呢?隔了無數的風霜歲月,那原本熟悉的臉,熟悉的心早已改變,就連自己,都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阿倫和端木陽,曾經有著數年的忘年的交情。而他們在曾經的曾經,兩人本身的關係,也是極好的——雖然,兩個人屬於不同的分支,可是,對於向來敬英雄的草原漢子們來說,年紀略小的阿倫,並沒有他的哥哥那措那般強大的意誌力。而他,更傾向於喜歡那個沒有母妃,可是,卻在這後宮之中頑強地長大的端木陽。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倫終於開口。冷冷的話音裏,帶著說不出的冷酷意味,就如他蒼白得仿佛寒夜冬雪一般的臉頰一樣,毫無表情:
“你不應該設計殺了我的外甥。”
葉赫那拉。阿倫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渾身受傷,臉色蒼白的三皇子端木陽,望著端木陽的那張曾經熟悉無比的臉。微微的搖了搖頭,歎息:
“所以,我是來奉命送你上路的……”
是的,你不死,我們葉赫那拉家族的怨憤便無法平息,你若不死,我們葉赫那拉衣族的人,就不會放過你……
端木陽不知道是因為舉劍過久,還是因為體虛膽怯。可以說,在看到阿倫出現的那一刻,他的手腕,都開始微微地發抖。
阿倫用極其複雜的眼神,冷冷地掃了一眼端木陽的明顯的強弩之末的神情,冷笑:
“我想,在三皇子殿下的心裏,是不是由阿倫送你上路,更好的點呢?”
“又或者說,在三皇子殿下的眼裏,隻要挾持住我的副將,我就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英雄不為鬥米折腰,可是,若是死在自己曾經相知一場的人的手裏,那麽,也好過被那些宵小之輩捕殺,辱了一世的英明——而阿倫,能為端木陽打算至此,也不枉兩人曾經相交一場了吧?
因為端木灼的死,整個葉赫那拉家族,頓時失去了最後的屏障。數十年來的經營,被毀於一旦——於是,端木灼的死,激怒了整個葉赫那拉家族的人——他們的仇,無處渲泄,他們的恨,也無處隱藏,那樣的刻骨銘心的情感,就仿佛是一條蠱蟲一般,在他們的心裏,長長久久地啃噬著,沒有一日停止或忘。
殺人者必被殺,這是唯一的可以被平息怒氣的契機,試問作為葉赫那拉家族的人,又有誰願意放過他們?
“我知道是你來了,我更知道,這世間,沒有什麽是威脅得了你的……所以,我從來沒有過如此打算……”
微微地扯了扯唇,端木陽的眸子裏,露出一抹譏誚、而且決絕的笑。
他長手一揚,手中的長劍,“哐”的一聲跌落地上,驚起餘響陣陣。望著阿倫的逐漸鐵青的臉,端木陽輕輕地拍了拍手,鎮定自若地說道:
“阿倫將軍,我一直等待的,就隻有你而已,而他,隻不過是一枚暫時的擋箭牌而。我的目的,不過想要借見上將軍一麵……”
緩慢的話音裏,隱隱有刀兵相交的冷厲,端木陽望著阿倫,忽然靜靜地笑了起來:
“而我要見將軍,隻不過是想和將軍賭上一局而已……”
看到端木陽撤下了手長劍,那個領頭的黑衣人這才訥訥地上前,單膝跪在地上,向阿倫請罪。
麵上的黑巾,也被拉了下來,而那張英武的臉,羞愧的眼神,那不是跟在阿倫的身邊數十年的副將桑昆,又是誰呢?
阿倫冷冷地望了桑昆一眼,隨即轉過了眼神——那個曾經在疆場之上,無往不利的名將之副將,卻被一個強弩之末的端木陽挾持,想來會成為他的此後一生的陰影。可是,未來的事情,自有未來設定,凡塵俗世的凡夫俗子,又有誰能知道宿命的流程?
“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快退回去……”
阿倫衝著桑昆冷冷地叱了一聲,然後,將更加冷酷、而且複雜的眼神望向了那個就連最後的籌碼都已經失去的端木陽。阿倫忽然有些惋惜地衝端木陽搖了搖頭:
“三皇子殿下,你若一直地挾著桑昆,說不定本將還會投鼠忌器,而你,也還有一絲的生還的機會,可惜的是,你卻連最後的機會,都放棄了……”
“三皇子殿下,真想不到,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是和當初一樣的傻,還是和當初一樣的,那麽的輕信於人……”
阿倫的最後的一句話,已經隱隱地帶著歎息。也是那樣的話,卻無可避免地將兩個人,都帶回了無法回避的舊日時光——
一時之間,無數的往事呼嘯而來,那樣的忘年之交,那樣的真誠的過去的歲月,猶如浮雲一般地掠過心頭。端木陽想要說什麽,可是,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他隻微微地歎了口氣,也開始沉默了。
以前的他們,曾經是朋友,曾經是知己,在無關家仇,無關國恨的時候,兩個人可以為對方披肝瀝膽。可是,現在的兩人,卻是對手,卻是仇家。而今的兩人的身份,也不再是相交不相交,或者是格武半智的遊戲。
而今的兩人,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立場,都已經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勢力。而今的他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三皇子殿下剛剛怎麽說……賭?就憑你?”
一語短短的歎息之後,阿倫的語氣一轉之下,又再冷若冰霜,他的鄙夷得近乎複雜的眼神,再一次在他的居高臨下的眸子裏清晰地浮現,毫不掩飾:
“若三皇子殿下還是在京城之中,又或者是屬地,那麽,當然有資格在本將搏奕江山,揮手斬下萬人顱……可現在呢?三皇子殿下,已經被逼入窮巷的你的手中,又握著什麽樣的籌碼,可以和本將搏上一局呢?”
“又或者說,在三皇子殿下的眼裏,又有什麽樣的賭局,才可以平息我葉赫那拉一族痛失親人的痛楚呢?”
是啊,賭博之道,就在於你手中的籌碼大小,若是空手套白狼的話,怕對於阿倫這樣的人,永遠都沒有勝之道的吧?
所以,阿倫望著端木陽,微微地搖了搖頭:
“三皇子殿下,事已至此,你已是英雄末路和,人入窮巷。以我之見,你還是認命吧,而我,則會看在你我曾經相交一場的份上,給你留個全屍……”
端木陽忽然微笑起來。
是的,在葉赫那拉衣族的眼裏,是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抵處上端木灼的一條命。那是因為,端木灼所代表的,不再是一個人,或者是一份親情。他所代表的,恰恰就是整個葉赫那拉家族的全部的希望,以及未來……
沒有人能對一個家族的未來負責,就如沒有人可以對一個家族的所有的失去的希望負責一樣,所以,無論端木陽要說什麽,要做什麽,都根本得不到原諒,非但得不到原諒,他更有可能,會成為葉赫那拉家族的泄憤的最後的對象。
城牆失火,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