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微微熱氣的茶水,由藍衣男子的手心遞了過來,在黎明的清晨裏,泛著氤氳的蒸騰氣息,而男子的聲音,在這熱氣嫋嫋的晨暮的背後,顯得有些模糊,他說:“殿下,您應該吃藥了……”

隨著話音送到男子手中的,是一顆深褐色的藥丸,那樣的經過精心煉製的藥丸,圓潤而且富有色澤,在男子粗礪的手心,仿佛含珠一般,玲瓏剔透。

男子的眼神,幾乎在看到藥丸的同時,忽然之間變得有些惱怒,可是,咳嗽還在繼續,如果不及時服下這種為他特別煉製的“順咳丹”的話,他的整個人,就會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導致窒息,或者死亡……

可是,這樣靠著有限的藥丸維生的日子,究竟有多久了?久得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

晨暮深深,霧色縹緲,托著藥丸的男子的手,巋然不動,那神情,仿佛要等到地老天荒。

不停地咳嗽著的男子,微微地苦笑著,他一邊咳嗽,一邊用細微顫抖著的手,拈起那粒早已性成依賴的藥丸,仰頭服下。然後,暗自運起內力,開始了短暫的調息。

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啊,不會因為你不喜歡,某一樣東西,就會不存在,或者離去。相反,這個世界的矛盾,就象是首尾相接的魚,不論你轉到世界的哪一端,都會長久而切實的存在。

清晨的竹林,有一種令人近乎窒息的寂靜,間或有一兩聲的咳嗽傳來,而那些侍人們,則一直低垂著頭,保持著充耳不聞的姿勢,一直到調息完畢的主子,逐漸好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咳意淡去,男子蒼白得幾乎透明的眉間,緊緊地蹙著,他一手撫胸,另一隻手,卻是握緊了方才擦拭唇際的輕帕。

那輕帕裏,包裹著他剛剛咳出的血——想來因為這半月的長途跋涉,他又將這日程趕得緊,所以,導致勞累過度,他身上的病,又再重了一重吧……

可是,再重,又能重到哪裏去呢?不外乎就是臥床不起,或者命歸黃泉——他這從閻王手裏贖出來的日子,又有什麽值得珍惜的呢?

男子側過因為咳嗽而漲紅的俊臉,微微地苦笑著,過了半晌,才轉過身子,望著藍衣男子,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清晨露重,您還是上馬車吧……”藍衣的佩劍男子上前一步,接過身邊的侍從遞上來的披風,輕輕地幫那個男子披上,又靜靜地補充了一句。

男子微微地笑了起來。不解釋,也不否認,隻是,在聽到陶心然安好的消息時,微微地笑了一下。

黎明的天光之下,男子的臉色蒼白如雪,蒼白如玉,可是,就是這樣的蒼白的膚色,那種淡淡然的,還有他身上有意無意流露出的冰雪一般的冷漠氣質,卻令他的本來就完美的五官,顯得更加的完美而且優雅無比。

男子在藍衣男子的扶持之下,緩緩登上馬車,卻又在放下車簾之時,淡淡地、幾乎是隨意地吩咐了一句:“玨,去,把那顆九轉丹拿來,送到陶家,然後,給她服下……”

那個女子還是倔強要強一如當初,寧折不彎。可是,她的前路,依然是危機四伏,時下的她,怕連靜下心來養傷的時間都沒有吧——那麽,他不妨在可能的情況之下,助她一臂之力……

男子忽然淡淡地笑了起來,神色慘淡,笑容輕淺——其實,這世間,又有誰能真正地幫得了誰呢——就如他的無處不在的頑疾,就如她無法割斷的親情之結……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替別人決定一切,充其量,隻不過修得自己的塵緣罷了……

那個叫玨的男子,驀地愣了一下。

九轉丹,又名大還丹,那是出自醫聖蘭聖心之手的、由數十種名貴草藥煉製而成的珍貴藥材。當時的用途,就隻為了殿下續命之用。又因為藥材極其難找,煉製又極其艱難,所以,十年後的今天,還存留於世的,不過僅僅兩顆而已。而玨知道,這其中的一顆,就在主子的身上。可是,主子向來珍視重之,存放極好,就連上次,暖玉公主沉屙在身,他都不肯贈予。可是,此次,卻為何輕易地將之贈予他人呢?

然,上意不可測,上意不可違,主子的事,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侍衛置喙——所以,玨靜靜地在人前垂下首去,靜靜地應了一聲:“是……”

淡色的衣袂,隱沒在黑色的馬車裏,在黎明到來的前一刻,悄無聲息地離去。淺風淡,竹影疏,那一場竹林深處的邂逅,隻留下一地的寂寥,隨著輕風吹散……

可是,還是有什麽,終究留了下來,永遠地留在了我們的心裏,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