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風從兩人的身邊掠過。依稀地帶了幾分肅殺的冷漠氣息。兩人靜靜地站在流風的兩端,麵麵相覷著,眸子深處的深處,都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凝重。

對於唐方來說,落照的出現,絕對是不合時宜。可是,他更知道,這件事,遲早都會來,遲早都要麵對,遲早都要解決。可問題是,現在,他的心裏,就隻有那個鴻雁渺渺的陶心然,此時處理諸如恩怨情仇之類的事情,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力有未逮。

可問題是,上天的賜予,無論是好,還是不好,都不會選擇恰當的時間,人來了,人去了,若你必須麵對,那麽,就要設法解決。

唐方沒有說話,一直地,他都是有問必答,簡潔而又簡短——他是在思忖著落照的最終的用意何在——大家的腳,同時地踏在異國的土地上,一個是太子的座上賓,一個是三皇子的禁外囚。所以,處在如此微妙的境地裏,唐方必須謹而慎之,然後,才有可能,在處境如此清晰,形勢如此不利的情況之下,為自己爭得多一分的時間,爭得多一分的希望。

希望,原本就是飄浮在秋水裏的落葉,若是你不及時地抓住它。那麽,它不是隨著漩渦流走了,就是因為水分的浸泡,而腐爛了。

所以,所謂的把握希望,就是將那片正落入秋水裏的落葉,還沒有完全浸濕的情況之下,徒手捉起,然後,緊緊地握在手心。

就如現在的唐方,就是正在注視著那一片落葉,然後,想要在他落入水麵的時候,將它,緊緊地抓好在手心裏,然後,再也不放手……

唐方實在不想在這裏解決所謂的落、唐兩家的恩怨,事實上,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即便是全世界的事情都加在一起,也沒有找到陶心然來得重要。

恩仇的事情,可以緩一步說,可是,那個已經離去的女子,卻隻要再一個轉身,可能就會是天涯海角,可能就會是滄海桑田。

而對於唐方來說,無論是天涯海角,還是滄海桑田,若是沒有了那個女子,那麽,他的所有的生命,都將失去全部的意義。

可是,眼前的落照,是他想要離開的阻礙。唐方若真想離開這裏,那麽,他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必須要擊敗落照。

可問題是,落照代表的是落家。即便是他真的擊敗了落照,是不是就可以在落照的那三名侍衛的手下,全身而退?

若不能在落照的手下全身而退。那麽,無論是千裏的追殺,又或者是處處的障礙,對於唐方來說,都會成為他尋找陶心然的途中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那才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沉默,如同輪盤上的細沙一般,慢慢地,堆積成一堆,漸漸地,將所有的人,都徹底地淹沒。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找你。”落照的話,變得十分的謹慎。她眯起眸子來,望著一直地坦然自若的唐方,終於開口了——說不出為什麽,過久的注視,在麵對唐方的那一雙幾乎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子時,落照的心裏忽然之間,有一種沒有底氣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就仿佛是她第一次被人帶進祠堂,接受所有的長老們的考驗時的感覺……

那種感覺非常的不好,所以,隻一次,她就徹底地記得了。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找我,可是,我願聞其詳。”唐方的回答,誠懇而又迅速,他望著落照,靜默而冷淡的眸子裏,陡地有一絲說不出的迷惑閃過——

落、唐兩家,原就有仇,不論是宿仇,還是新恨,都足以令兩家的最年輕的掌門人在一風之下,就刀戈相向,不死不休。

可是,兩人對望良久,落照卻還是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唐方疑惑不解起來——這個據說是最年輕的落家掌門,在看到自己以後,卻沒有要動手的痕跡,那麽,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唐方可不會樂觀到以為這個年輕的落家掌門,是將兩家的仇恨忘記了,所以,才會一直地保持著相應的禮貌。因為,事情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麽,這個年輕的掌門,甚至不會在方才的一刻攔下他。

攔下了他,又沒有過度的仇視,不得不說,聰明如唐方,也猜不透落照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了。

可是,他是必須要離開的。

要知道,時間就是機會,時間就是生命。他此時被落照拖住了,時間若是長上一刻,那麽,陶心然的腳步,就會離他遠上一分。那麽,他可以找到陶心然的機率,就會更加地低上一點。

可是,落照這邊不解決,他同樣不可以離開。且不說落照不會放過他,即便是願意放過他,假以時日,他自己,也可能也會在家族的壓力之下,找上落家。

雖然是無關個人恩仇的仇恨,可是,就因為他們站在了那個位置,所以,就注定了無法不對這些事情負責。

仇恨,就仿佛是宿命,又或者是擔子,由父傳子,由子傳孫,代代傳承,無可推諉。

聽了唐方的話,落照不由地抿緊了唇。

唐方果然已經不記得了。

可是,唐方不記得,並不代表落家的人不記得,唐方不記得,不代表他們遺失的東西,就不需要就地討回。

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落照靜靜地開口:“三年前,家兄落揚,曾經在川中和你一聚——那麽,請問唐少掌門,你可想起來了麽?”

三年前,落家的未來少主落揚,遊曆中原,一個偶然的機會,遇見了同樣負氣出走的唐方。於是,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兩人,在偶然的機會之下,知道了對方的名字,還有家世,於是,急於揚名立萬的落家少年,還有那個對家族失望至極,無處渾渲瀉的唐姓少年,就在那樣的情況之下,猜狹路相逢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恩怨糾纏,都並非一個“勇”字抑或一個“勝”字,可以將所有的內容所概括的。

匹夫之勇,險中求勝。那樣的結果,通常比輸之於人,通常比敗之於人,則更加地可怕。

若再涉及家族恩怨,那麽,通常,勝的那一方,則要比輸的那一方,將會付出更多的,更大的代價——

就如當年的那一場糾葛裏,就因為唐方險勝了落揚,所以,到了今日,他還在承受著那個不應該他承受的結果。

可是,這樣的事情,是沒有的否認的。而唐方,也沒有想過要否認。於是,在麵對落家的新一任的少主,在這個情況如此複雜的環境之下,唐方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毫不猶豫地答道:

“不錯,確有此事——三年前,來自雁蕩落家的落揚,曾經在川中和在下聚首——並且因為兩家的世仇之說,在一言不合之下,和在下就動起手來,當時,落揚氣勢洶洶,咄咄逼人,在下不得已之下,隻得自保,到了最後,落揚傷於在下的手下,恨恨而歸。”

一想起那個神態跋扈,表情高傲的男子,唐方不禁微微地扯了扯唇——什麽落家新秀,什麽落家少傑,那樣的男子,仿佛是一個未經人世的莽撞少年。

看到比自己矮過一頭的唐方,落揚就大大咧咧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看他那肆無忌憚的表情,充滿嘲諷的神態,就好象他們雁蕩落家,是多麽了不起的門戶。而他自己,又是多麽威震一方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