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府的親兵帶走的那一天,我根本就沒有想到可以活下去。當時的我,也是存了必死的心的……”

當珠玲花知道,前來擄掠她的原來是太子端木齊的親兵的時候,當她聽到了那些個兵士們爭相講著端木齊最後大肆擄掠民女的時候。珠玲花的心裏,就產生了絕望的感覺……而且,她忽然意識到,那個曾經打過她的主意的端木灼可能也會在側的時候,珠玲花就知道,她能活著看到鐵裏木的希望,也已經成為完全地被破滅掉了。

於是,那時的珠玲花就在想——好吧,既然沒有辦法活下去,那幹脆去死吧——隻要端木齊敢侵犯她,或者是端木灼敢為難她的話,她就死給他們看……

所以,那時的珠玲花,夾雜在一大群哭泣不已的女子的中間,神情是木然的,然而,也是抱定了必死的心——

四周一片黑暗的草原裏,隻有冷夜的風,從身邊飄搖而過,三人,兩馬一行人靜靜地走著,唐方和鐵裏木並肩而行,仔細地傾聽著那個女子,將這幾天的遭遇一一地講給他們聽——

沒有人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那樣的驚心動魄的旅程,到了珠玲花的此時的講述裏,已經帶了些說不出的淡然的,還有劫後餘生的喜悅的感覺。

可是,當時的她的心路的旅程,一定是非常的複雜以及絕望,而她,又是如何抱定了必死的心的……

鐵裏木抱著珠玲花的手,緊了又緊——都是他的錯啊,是他輕易地丟下了自己的女人,然後,將她置身於狼群之中,幾乎命懸一線——鐵裏木想,這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從此以後,他和他的女人,要一生都在一起,不離不棄……

其實,唐方說的是對的,若真是愛,就要大聲地說出來,若真是愛,就要陪著對方一生到底,不離不棄……可笑啊,他鐵裏木癡長到二十歲,對於所謂的“愛”的理解,竟然不及那個猶如少年一般的唐方……

唐方靜靜地望著珠玲花,望著這個一直以弱女子一般地存在著的女子,在遇到危機時爆發出來的勇氣,忽然沉默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同在這片草原上的那個人——那個人,若是有珠玲花的勇氣的話,那麽,何至於到了今日,還要身陷在那個尷尬的王位上?又何止於到了今日,還和他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辦法相聚?

那個人,推開了他的決心,推開了他的好意。自己那個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土地就割裂開來,雖然不是天涯海角的距離,可是,心與心的距離,足足有一個輪回那般的遙遠……

珠玲花的聲音,猶如清泉之上,緩緩的流水。她靜靜地擁著自己的男人,然後,繼續地講述下去——

“可是,就在這時,那個名叫落照的姑娘來了。她從那些兵士的手中救下了我,然後,也還是她,帶著我,一直的走到王妃的帳蓬裏去,將我交給了王妃……”

冷月之下,緩行的馬匹之上,珠玲花以盡量輕描淡寫的語氣,正將自己經曆過的一切,慢慢地講給眼前的兩個男子聽。

要知道,他們就是她最親的人,他們在她身陷困境的時候,焦急掙紮,甚至在完全失去希望的時候,也沒有忘記,不停地去尋找——在這片草原上,他們是珠玲花除了陶心然之外,最親近的人,也隻有他們,是真心地關心著自己的,那是因為,他們是一家人……

“王妃?”正在臆想之中的唐方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兩個字眼震驚了,不知道忽然意識到什麽。唐方在黑暗中抬起頭來,望著那個正娓娓而談的珠玲花,他的雙手,忽然抑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相處了這麽久,那個一向保持著風度的唐方,還是第一次地,不顧風度地打斷珠玲花的話,他將手中的馬鞭緊緊地握在手心,直到因為過度的用力,手心都開始發抖起來。然後,他仰起臉來,急急地問道:“珠玲花,你說的王妃,可是,端木陽的王妃麽?來自中原的那個?”

唐方的語氣,他們焦急十分的表情,再加上他的不同於平日的急切,都令珠玲花和鐵裏木感覺到詫異。他們對望了一眼,不知道這個一直地沉默著在他們身邊停留了這麽久的小唐,怎麽會在忽然之間,關心起那個從來都沒有聽他提過的王妃出來……

驚奇歸驚奇,他們更知道,唐方如此急切地問珠玲花,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於是,珠玲花微微地側了側頭,望著唐方在黑暗之中顯得有些急切的臉,還是誠實地回答了他的話:“是的,我所說的王妃,就是三殿下端木陽從中原帶回來的王妃……”

我所說的王妃,就是三殿下端木陽從中原帶回來的王妃……

那樣的話,仿佛是一個重磅的炸彈一般,重重地落在唐方的心上,令他在霎時之間,變得無法呼吸起來。

端木陽的,從中原帶回來的王妃……

那,可不就是陶心然麽?他一直以為,那個人,離他很遠很遠,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一直地在他的身邊的不遠處,就連他現在朝夕相處著的人,都有那個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唐方想哭,唐方想笑。可是,再抬起頭時,他仍然靜靜地望著珠玲花,張了張口,想要再問什麽。可是,往事如風暴一般而來,瞬間將他擊倒。他動了動唇,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不是不想說,而是無話可說。

“在我們還沒有成親之前,珠玲花是三殿下找給王妃的貼身丫頭——因為需要一個能講中原話的女子,所以,三殿下就挑選了珠玲花……”

感覺到了唐方的不同尋常,再看看同樣有些惶恐不安的珠玲花,一直沉默地懷抱著珠玲花的鐵裏木驀地插口說道:“後來,因為四殿下端木灼看中了珠玲花,王妃才助了我們一臂之力——而且,她還曾經救過我的命……可以說,和珠玲花能有今天,全部都是托王妃的福氣……沒有她的幫助,我和珠玲花,可能連命都已經失去。”

唐方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怎麽沒有想到呢?

雖然,唐方也曾經有一種感覺,或者說是錯覺——珠玲花的身上,有著那麽一種仿佛是熟悉的,隱約地令人心安的氣質,那種氣質,可以令煩躁不已的他,在瞬間平靜下來。每當珠玲花用一種習慣性的微笑,仰起臉來,對著他笑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完全不同的五官,完全不同的氣質,甚至是完全不同的音調。他都會覺得,珠玲花的神情以及語氣,象極了那個人。

更多的時候,唐方還會有一種錯覺——在每一個瞬間的瞬間。在每一個角落的角落。正和他語重心長地說著話的那個女子,並不是那個在草原之上偶遇的,求起了他的性命的珠玲花。而是那個一直地存在於他的遙遠的記憶之中的,那個一直陪伴了他很久的,在他的心裏,早就變成了神話一般的,另外的一個人。那也是在他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那時的自己,怎麽就沒有想過,珠玲花和那個人,可能會是認識的,然後,很可能曾經長久地相處過呢?

又或者說,不是沒有想過吧,隻是,在經曆了那麽多的失望之後,在經曆了幾乎算是滅頂之災挫折之後,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去證實一件可以算是完全沒有希望的事情。

所以,無數次的猜測,到了觸及到有關於那個人的一切的時候,就被他以灰色的,極端的想法,生生地扼殺。於是,一切的猜測,便戛然而止。一切的,一切的猜測,也都變成了沒有辦法證實的臆想,到了最後,不了了之……

可是,那時的他,正被身上的傷,還有重重的失望環繞著,所以,還沒有來得問,也沒有想過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