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又一天的天色,開始蒙蒙地轉亮,天地間還是一片迷蒙的灰色的時候,唐方就聽到帳蓬之外,傳來了鐵裏木的驅趕羊群的聲音。

因為鐵裏木在前兩天看到了水草豐美的地方,而那個地方的路程又比較遠,所以,鐵裏木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將羊群驅趕過去,三天之後,才能夠回來。

這時,最多不過是五更的天氣,黑暗,仿佛是疲憊不堪的獸一般,正將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氣,以及黑氣都漸漸地收斂,準備找一個黑暗的角落,沉沉地睡去,等待時機,再來統治這一片天地。

東方,隱隱的一抹魚肚白,流露出淡淡的晨曦。那裏,是太陽即將升起的地方,是這個世界的光之源,希望之源,將會湧出的地方——隻要明天的太陽,還會在東方升起,那麽,希望還在,新的一天,還在……

經過鐵裏木的治療,珠玲花的細心的調養,唐方的身上的傷,正在漸漸地好轉。幾日後的今天,因為身上的膿汁拔除得差不多了,腐爛的傷口,壞死的肉已經被割去了。新後血液,新的皮肉,仿佛是春天的柳枝一般,正在眾腐爛的皮肉之下,開始慢慢地發出新芽。新的血液,從身體裏流出,清洗著逐漸轉好的傷口,腫、脹、麻木的身體開始鬆弛。而久違的痛的感覺,將整個身體的主權,全部都控製起來。

所以,此時的唐方,隻要微微一動,就會感覺到鑽心的痛。感覺到身上的冷汗,再一次地滲出毛孔,唐方微微地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

在側過頭去的瞬間,他發現那睡在臨時搭起的木板上的鐵裏木和珠玲花早就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勤快的珠玲花,早就起床幫鐵裏木準備幹糧去了。所以,大而空蕩的帳蓬裏,感覺到說不出的空洞。

唐方順著臨時找開的窗口,向帳蓬外望去,目力可及之處,隻看到遠處天地混沌一色,仿佛是黑色的幕布,擋住了來自天外的光線。將天地的輪廓,都被按遮蔽住了。那樣的被黑和白中和的顏色,最後,演化成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蒙蒙的一片。

六合歸一,天地一色,一切,如鴻蒙初始。

唐方坐直了身體,從床頭拿過鐵裏木早就幫他準備好的自己穿過的袍子,披在了身上。然後,朝著帳蓬之外走了出去。

清新的空氣,猶如被網紗過濾過的花香,草葉的香,還和溫和著不知名的香氣,撲麵而來。令唐方的混沌著的頭腦,有一瞬間地清明。他站在帳蓬的門口,望著遠處的鐵裏木正驅趕著黑壓壓的羊群,正在不停地吆喝著,然後想要將還沒有睡醒的羊群驅趕到羊圈之外去。

群羊發出不服的鳴叫,仿佛不滿意主人如此早的驅趕。況且,作為牲畜的他們也並不明白,食物得來的如此的艱難,生存是如此的嚴峻。

經過牧羊犬的幫助,鐵裏木終於把羊群驅趕了出去。如此清冷的早晨,他已經滿額汗水。看到站在門口的唐方,他揚了揚手中的鞭子,衝他吆喝道:“嗨,唐方,怎麽這樣早?”

“沒有你早吧……”唐方衝著遠處的鐵裏木擺了擺手,也答了一句,可是,他的聲音,遠沒有在大草原上生活了二十年的鐵裏木混厚,所以,才一出口,就被淹沒在群羊的蹄聲,和吼叫聲裏。

帳蓬的一側,珠玲花正在幫鐵裏森準備一種叫做“巴塔爾”的厚厚的餅子。這種餅子,是用蕎麥和玉米的粉混合做成的,非常的頂餓,巴掌大的一塊,再加上幾片羊肉幹,就枯頂鐵裏爾的這樣的漢子一整天的饑餓。

看到唐方的依舊斯斯文文的聲音,正在忙碌著的珠玲花抬起頭來,對著唐方微笑起來。她一邊笑,一邊手下不停,在翻餅子的瞬間,對著唐方說道:“我們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們啊,天生就是大嗓門兒,通常在羊群的這頭一喊,羊群的那一邊都可以聽得到——哪象你啊,我敢保證,鐵裏木根本就沒有聽到你方才的話。”

“嗬嗬……”唐方望著遠處的依舊驅趕著牛羊的鐵裏木,不由地微微苦笑:“是啊,我也覺得,他根本就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麽。”

“聽不到就聽不到吧。”對於唐方的介意,珠玲花倒沒有表示出什麽意思。她隻是微微一笑,衝唐方說道:“不用理他的,反正,他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珠玲花並不去看唐方,隻是手下不停地忙碌著,將那些厚厚的餅子全部都翻過去,忙了半天,才抽空兒對小唐微微一笑指了指新做出來的蕎麥餅,招呼道:“你也餓了吧,來吃早餐吧……”

雖然已是夏日,可是,因為北臨雪山,西臨瀚海的關係,所以,這大草原上的早晨,空氣裏依舊包裹著說不出的清寒的氣息。

草原上的早餐,就是熱氣騰騰的鮮羊奶,還有剛剛做好的蕎麥餅。唐方就在這羊群喧囂的帳蓬之側,端起熱氣騰騰的羊奶,就著蕎麥餅,開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珠玲花的手下不停,仍然還在做著蕎麥餅。而且,這一次,她做了很多,很多。唐方搭眼看去,足夠一個人十多天的量。他停下了手中咬了一半的蕎麥餅,微微地有些詫異起來,莫非他們要離開這裏了麽?

“這是為鐵裏木準備的。”珠玲花看得出唐方的疑惑。她微微一笑,偷空望了一眼遠處才把羊群攏到了一起,交給了看守的牧羊犬,然後正朝著這邊大踏步走來的鐵裏木,好看的眉角,泛起了一抹說不出的甜蜜笑意。她對唐方解釋道:“因為這裏的牧草要被吃光了。所以,鐵裏木又出去找到了新的牧場。他今天就要把羊群趕過去,而我,要遲幾天再去,這幹糧啊,就得多準備一點。”

唐方恍然大悟。

因為,這一次的鐵裏木,要獨自在新發現的那片草原上,大概十天的時間。然後,等著珠玲花把這羊圈裏的小羊全部都接生了。再讓剩下的羊群,把這一片草坪上的草都吃完了,鐵裏木才會回來,接她過去新的牧場。然後,他們的整整一個夏天,都會在那裏度過。

要知道,被羊吃幹次了草的青草,他們就會馬上離開——長年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們都知道,隻是吃掉了草葉的牧草,是不會被損壞到青草的長根,隔了一段時間,等到夏天的雨,仿佛是狂風一般地席卷整個草原的時候,得到了滋潤的草根,就會發出新芽,隻要一夜之間,新的草葉便會長出來,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和以前一樣的茂盛。

那麽,若找不到新的牧場的他們,或者是恰巧經過的另外的牧民,便可以在這裏駐紮,然後用來放另外的一群牧羊。

可是,若是羊兒吃了一輪草葉,你若遲疑著還不離開的話。那麽,草根被羊群踐踏,裂開,甚至是壞死。壞死的草根,是不能再生的。到了那時,即便是有風雨飄過,即便是有了雨水的澆灌。到了下一季,這些已經壞死的青草,便不能長出茂盛的草葉出來了。前來放牧的人們,就會失去了一片可以放牧的地方。

所以,取之於草原,也需要還之以喘息的機會。生活在這一片草原上的人們,對於這片草原的感情,向來就仿佛是對自己的眼珠子一般,愛惜十分。

看看這邊的青草,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隻留下較遠的一片,還在茂密地生長著。此前,唐方並沒有留意。可是,此時聽珠玲花一說,他才恍然,若是這數百隻羊全部都放在這裏,怕是用不了三天,這裏的牧草,就要被吃得幹幹淨淨了。

而羊群和人類一樣,則是捱不了餓的。所以,在這一個牧場還沒有被吃完以前,他們就得找到新的牧場。然後,將羊群驅趕到那裏去。

放到唇邊的羊奶頓了一下,唐方問道:“那麽,你不跟著去嗎?”

是啊,看得出來,鐵裏木和珠玲花的感情很好。不論到了哪裏,都是同出同進。可是,這一次鐵裏木要一去十天,可是,帳蓬並沒有拆,羊圈裏,還留下了一小部分的羊,看這樣子,不象是他們要搬家的樣子呢……

“我要去的,不過,得過十來天的樣子。”珠玲花的手腳很快,隻不過一會兒,一大堆的餅子,就落在了他麵前的案子上。她一邊和唐方說話,一邊手下不停:“有十來隻母羊,要生羊仔仔了。我得在這裏看著。懷了孕的母羊,是不能長途跋涉的。在路上生,也不方便,所以,我得等她們生完了,然後把一切都搞好了,這才跟鐵裏木過去。”

“還有這裏的草,你看到了,還可以吃上十來天的時間,若是不吃過了一段時間,這草老了,也沒有用了,所以,能吃的草,是不能浪費的。”

唐方沉默了下去。

不得不說,生活在大草原上的這些牧民們,並不容易,冬天來雪的時候,不能放牧,於是,羊就隻能圈在羊圈裏,那漫長的冬天,就隻能靠夏天割下的牧草來充饑,那時的羊,都十分的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