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端木齊的表情盡收眼底,落照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她從自己的凳子上緩緩地站起,微微地俯下身去,注視著端木齊的藍黑色的眼睛。先是靜靜地看著,看著,然後,慎重十分地說道:“請太子殿下放心,您的意思,落照一定會轉達我主陛下。可是,落照有必要提醒太子殿下的是,若真想要和我主合作,那麽,還請太子殿下拿出您的誠意出來……”
望著端木齊的忽明忽暗的眼神,落照的臉上的笑,依舊如三月的明庶風一般,明麗通透,微微地透著幾分令人說不出的懶慵、詭異。她說道:
“要知道,這誠意的代價,也並不是十分昂貴,最起碼,對於太子殿下來說,可以說是輕易而舉——落照需要太子殿下身上的一樣東西……”
日光,靜靜地照射在帳蓬的頂上,再由一側的天窗反射下來。整個帳蓬之內,光亮一片。而落照這在這光燦燦的陽光裏,綻開了一抹比映山紅還美麗的笑,她靜靜地說道:“不知道以合作為前提,太子殿下,可願意割愛否……”
那樣東西,最終是被落照幾乎以吟唱的方式,一字一頓地吐出來的。她一邊說,一邊望著端木齊的眼睛,泛著微微的紫色的眸子裏,有一抹近乎冷酷的堅定。
那樣的冷靜的分析,以及將所有的事情的始末,都掌握在手心裏的強大的決心,逐漸地將端木齊的所有的籌謀的信心,一步步地粉碎。感覺心內有什麽開始遙遙欲墜,幾乎坍塌下來。端木齊不由地握緊了手心,任並不長的指甲,生生地鑲嵌在手掌裏,隨著那一分一分的刺痛的輪番傳來,他的眸子裏的光,已經慢慢地變得灰暗起來。端木齊望著落照,怔忡之間,忽然說不出話來——這些個淩國的人,又是怎樣知道那樣東西在自己的手裏的呢?
那麽,那樣關乎著許多人的性命,甚至是秘密的東西,自己究竟自己是給,還是不給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落照的眼神,已經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端木齊甚至相信,若是他不交出這樣東西,那麽,他和袁烈的合作的可能,就幾乎變為了零……
可是,要交出去嗎?
若真是交出去了,作為劣勢的自己,以如此巨大的代價,換得了這一次的合作,那麽,其結果,又會是怎麽樣的呢?
端木陽是否會如願伏誅?袁烈是否真有這種本事?還有,這個落照,知道了這麽多內幕的落照,又是否能將袁烈說動,成為自己的盟友?
佛曰: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若是將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可能”上的政治家,又是多麽的可悲?
傍晚的風,從帳蓬前吹過,粗粗細細的砂粒,敲打著帳蓬的帆布,就仿佛是最遙遠的吟唱一般,在響過耳際的一瞬間,仿佛還帶著遠古的滄桑的音調。
任何取舍之間的彷徨,似乎都是無法避免。就如生長在同一天宇之下,我們沒有辦法避免風雨,沒有辦法避免日出日落一般。
落照已經離去了。空蕩蕩的帳蓬之內,就隻剩下端木齊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眸子裏的光,說不出出是喜是悲,是憂還是遲疑。
就在剛才,他放棄了去尋找端木灼,並和他結盟的機會,現在看來,在這個時候放棄了決心針對自己的端木灼並非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可是,沒有人能容忍得了背叛——就是端木灼的博果爾在帳蓬之內的那一番談話,落入了端木齊的耳裏之時,端木灼就不再是端木齊的盟友,不再是他的弟弟。而是和端木陽一般,有著極其險惡的用心的,然後想要置自己於萬劫不複的境地的仇人,又或者是對手——
沒有人願意去幫助自己的對手。
更何況今日一獵,端木灼能否活著回來都成了問題。更重要的是,今日的伏擊,一定會非常的熱鬧,非常的出人意料——
端木灼是必須要死的,而且,他必須死在端木陽的手裏。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非常的完美。可是,端木齊更知道,即便是端木陽想要端木灼死,也絕對不會親自動手,而他更不會任任何人懷疑到自己的身上去。
隻不過,到了那時,已經不是端木陽想不想的問題了。因為,端木齊早在得知兩人去圍獵的時候,就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並做了萬全的準備——
所以,圍獵場中,他是不適宜出現的……
本來,按照端木齊的計劃,端木灼死於端木陽之手,而端木陽則地袁烈的逼迫之下手足無措。本來,時間還是有的,機會也還是有的。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作為袁烈的使者的落照,竟然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索要了這樣的一件東西……
那麽,此時,對於端木齊來說,是伏擊端木陽重要,是除去兩個眼中釘重要?抑或是保全手裏的那樣東西,更為重要呢?
端木齊忽然不能回答自己……
可是,結盟是勢在必行的。伏擊端木陽,也是誌在必得的。而這兩者之間,就必須出出相應的代價……
心裏還在掙紮著,可是,卻明白自己究竟要怎樣做,才能兩全其美。端木齊抿緊了薄如刀鋒一般的唇,慢慢地握緊了手心。任由眸子裏的光,一寸一寸地變得冷酷……
鹿逐中原,搏奕天下,看的就是魄力,考量的,就是手段。看江山為棋,誰是棋手,誰又是棋子?
黑藍色的天幕,仿佛一隻巨大的帳蓬,在夜晚歸來之時,將天地間都包裹在一片無邊的黑暗裏。漫天的星矢,是遙遠的燈光,穿透了無數和歲月的屏障,依舊在那遙遠的天幕,散淡著跨遠古而來的閃亮。自從亙古以來,就注視著這一片天地,看慣風起雲落,看慣世間變幻。
風起。帶著遠方的青草的香氣,還有泥土混合著露水的微微地濕氣,吹到人的身上的時候,溫涼無比。
雖然已經是初夏的天氣了。可是,每每一到夜晚,草原上的氣候,依舊是寒氣逼人。就連那不停地鳴叫著的夏蟲,也在冷風飄來的一瞬間,暫時地停滯了。
那個短暫的是,天地之間,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就隻剩下遠來的風,吹動青草的長葉子的聲音,將帳蓬前的旌旗吹得殘花般地亂舞,獵獵呼嘯。
巡邏的戰士,正在昏暗的燈光下,用力地裹緊了身上厚厚的獸袍子,可是,握著兵器的手,依舊如抱浮冰。
帳蓬林立,如同黑色的山峰一般,在這個無邊的黑夜裏,呈一種波浪起伏的方式,在這黑暗的暗光之下,有一種隱隱流動著的恍惚。
忽然,有一盞昏暗的光,黑色的帳蓬之內,微微地透了出來。仿佛是夏天的螢火蟲兒的翅尾,散發著微弱的亮點。
此時,兩個黑色的人影正在細小的燈光之下,不知道靜靜地商量著什麽。帆布的帳蓬,也有隔音的功能,所以,又因為兩個人的聲音極小,所以,還沒有傳出帳蓬,就已經消散在疾退的風裏。
那兩個人,呈一種奇異的姿勢,一個靜靜地坐在那張舒服的凳子上,而另外的人一個,則是靜靜地垂下頭去。仿佛傾聽著某種的隱秘的命令的傳達。
垂著頭的那一個,長長的發編成一條辮子,隨著她垂下的頭,掛在身子的一邊。而她的倒映在帳蓬壁上的身形,窈窕輕盈,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可以看出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的體態。而坐著的那一個,俊朗英武,整個人的身上,透出一種莊嚴的精幹之氣,明顯可以感覺得出來,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燈動,影移。
年輕的男子抬起頭來,隱隱地泛著冰藍的眸子裏,有一抹說不出的冷酷的笑意。他的薄如刀鋒一般的唇,靜靜地抿著,因為話音的停頓,帶著綠祖母斑指的手指,輕輕地叩動著台麵,發出有節奏的細響,可是,他卻沉默著,心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沉默如潮水,在人們的心裏不停地起伏著,將想要說的話,靜靜地淹沒。帳蓬外的風,還在遠遠近近的吹拂,將那浮在地麵上的細沙,吹起而又落下,此起彼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男聲,終於開口了。而這一開口,就是另一個觸目驚心的話題。他說道:
“丹珠,我知道你的心裏在想什麽。可是,有一件事,你還是要明白的。那就是,若是你貿然地出手殺死了端木灼。先將你是不是他的對手之類的話放下。不知道後果你可曾想到過——你即便是僥幸地殺死了端木灼,非但報不了仇,雪不了恨。而且,很可能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人,全部都會因為端木灼的死,而成為最沒有價值的賠葬品……”
丹珠的眸子裏的,仿佛火焰一般的光芒,忽然化為了灰燼。然後,如同殘舊的死灰一般,慢慢地暗了下去。
她知道的,她都是知道的——正如端木陽所說。一個受寵的皇子,死在了另一個皇子的封地上。不但這個皇子逃不了幹係,更重要的是,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的人,都會因為這個皇子的死,而成為最沒有價值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