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麽?”看到垂眉斂眸的沈天籟,二夫人沈月蓉眸光一沉,銀牙一咬,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是不是看你的姑媽的洋相來了——又或者說,今日的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姑媽……”沈天籟一聲輕歎,話都唇邊,卻硬是沒有吐出來,隻是將頭垂得更低,手心,也開始慢慢地握緊——是啊,姑媽至所以有今日的一切,他也有著間接的責任的吧。如果說他肯幫姑媽一把,肯幫她出謀劃策,想必絕對不會有今日的局麵……
“別叫我姑媽,我看你啊,心裏早就沒有我這個姑媽了……”二夫人沈月蓉轉過眸子,望著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眸子裏的冷間和恨意,在觸到他垂得幾乎到了胸前的頭時,驀地柔和起來。
她長歎:“天籟,你知道麽,你這是在助紂為虐,這是幫著外人欺負你的姑媽啊……又或者說,你可是忘記了,姑媽在這十幾年間,是如何對你,又是如何對待你的媽媽的……”
不得不說,第一次看到這個才六歲的小小孩童,沈月蓉仿佛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少年時的沈玉聲——就是她的嫡親兄長少年時的樣子。也是在那一霎,她憑空生出了想要扶這個小小孩童一把的想法。至於為什麽呢,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她隻知道,那個正單手劈柴的六歲孩童,在用他沉若水,堅若冰的眼神,靜靜地望了她一眼之後,她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果然,此後的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覺十分的準確,那個小小孩童,在不久的之後,就露了了驚人的天賦,還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以及耐力。所以,在此後的很多年,沈月蓉都慶幸自己當初時的選擇……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時,這個向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侄兒,卻在一遇到陶心然的事情上,要麽失魂落魄,要麽患得患失。最初之時,沈月蓉還並沒有在意,可是,天長日久,她終於發現了一個令她震驚的事實——那就是,她一手栽培起來的侄子沈天籟,竟然對陶家那個長女,暗生情愫。
當然了,少年情動,本就無可厚非,而沈月蓉也並未過分的苛責,可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在沈天籟自作主張地且陶心然度過一個難關時,沈月蓉才覺察到,自己的侄子,對自己在陶家最大的敵人,早已情恨深種,幾乎不能自拔。
那一瞬間,沈月蓉的心,從頭,一下子涼到了腳,整個人,都覺得,如抱浮冰——上天,和她開了一個怎樣的玩笑啊,她最器重的人,和她的敵人……嗬嗬,這恨,,難道可以用一句“造化弄人,”可以概括的麽?
“姑媽?”沈天籟上前一步,有些艱難地叫道。如火七月,熱是唯一的感知,可是,站在這灼人陽光一側的沈天籟,卻在沈月蓉的這一番質問裏,如抱浮冰——錯了麽?真的錯了麽?
陽光從被打開的門的角落,慢慢地向這一屋的陰影占據,那樣的默不作聲卻又極其強悍的侵襲,隻要上前一分,就會將熱量最大限度地揮發。
放在屋角裏的冰塊,還在無聲地融化。沒有人知道,它從流動,到凝涸,究竟經曆了怎樣的心路,也沒有人關心,那個經曆,究竟是用了多長的時間——從來,人們所關心的,也隻不過是事務對自己的價值,而非自己的本心罷了。所以,有一句話,亙古不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蟬兒還在鳴叫,清風還在流連,隻有這不間裝飾華麗的屋子裏,氣氛冷得冰,兩人的神色,卻象是火。
沈在籟側過臉過,聽著窗外的聲聲蟬鳴,一個不經意的苦笑之下,原本白皙如玉的神色更加的黯然起來,那樣的令人不卒看的蒼白頹廢,就仿佛三月初雨之前,令人透不出氣來的陰沉窒息一般。他用哀傷的眸子,靜靜地望著這個一手扶持他至今的姑媽,忽然之間,覺得說什麽都說不出口來。
要說什麽呢?說是一段緣,成就了他一個人的刻骨銘心?說是一段往事,令他三生不忘?
可是,那樣的話,又是多麽的蒼白?因為,緣分的彼端,那個女子,早已視他如陌路,往事如煙,那個女子,也早已將他的一切,忘記得一幹二淨。
可是,是他固執地不肯忘記,就如這麽多年以來,固執地不肯放過自己一樣……
塵緣如夢,夢終有盡,隻是他,固守著夢裏的風景,盡管那個夢,可能早已和自己無關,可是,他卻還是固執地不肯醒來。
“別叫我……”盛怒之下的沈月蓉,望著自己一向看重的孩子,有失望,絲絲縷縷地從她風華漸去的宇眉之間,一分一分地顯露出來。她怒道:“我以為,你早已忘記了一切,早已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你曾經說過,這一生裏,不論姑媽要做什麽,你都會幫我,無條件地幫我,可是,而今呢……如果你肯幫我,何止於會到今日的地步……”
理智被暫時的收藏,怒氣,無限量地噴發。沈月蓉站在沈天籟的麵前,怒發衝冠地恨恨指責,每一句話,都象是尖利的長刺,直將沈天籟的心,刺得體無完膚。
是啊,如果沈天籟肯幫她。以他的機智,以他的遠見,她何止於會到今日這個被動的局麵?又何止於會一敗塗地,全盤皆輸?
沈天籟沒有說話,隻是木然地站著,任由沈月蓉傷人之極的話,冰塊一般地砸了過來,直砸得他,無法呼吸。
“你是長大了是不是?啊,你不用再靠姑媽,所以,就來了一個過河拆橋啊……你可是忘記了,姑媽是怎樣的栽培於你,又是怎樣的替你奪回你本該擁有的一切,所謂的恩將仇報,是不是就是你這等狼崽之做出來的?”
怒極,怒極的沈月蓉,開始怒不擇辭,完全不管自己的話,已經將一向順從依賴她的沈天籟傷成了什麽樣子……
身邊,忽然無聲無息。正說到興頭上的沈月蓉無意識地抬頭,正觸到了一雙蒼白得仿佛剛剛渲染過的,白紙一般的臉。高過她一頭的沈天籟,正用哀傷到絕望的神色,靜靜地看著她,靜靜地,麵如死灰……
驀然間知道自己的話,傷了這個一向相信、依賴自己的孩子的心,沈月蓉隻覺得呼吸一滯。
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握緊沈天籟的手,心裏,一陣山高夜涼般的難過——十五年了,她又什麽時候說過如此重的話?又什麽時候傷過這個如此信賴自己的孩子的心?
都是那個女人,都是她……都是她離間了他們姑侄的心,都是她令到他們姑侄再也回不到以前……
要知道,在沈月蓉的心裏,從來就隻有兩個人最重要,一個是她的女兒陶心蘭,另外一個,就是她的侄子沈天籟。
前者,是她的希望的延續,而後者,則是失落的轉移——有子如陶逸飛,是她一生的遺憾,而沈天籟,恰巧彌補了這個遺憾……
“天籟……天籟……”沈月蓉伸出手去,恍然覺得被她握在手裏的大手,冰涼得沒有一絲的感覺。她甚至感覺到,沈天籟在顫抖,渾身都在顫抖——那種被沈月蓉的話深深地刺傷的感覺,那種被親情即將拋棄的感覺,令一向渴望親情的沈天籟,如墜浮冰。
又或者說,人生在世,始終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是不能被外人所觸碰的,一觸即傷。而外來的傷,充其量隻能傷及皮肉,可是,那來自最親的、最信的人的手中的利劍,卻可以將我們刺得體無完膚,萬劫不複……
恍然自己的話深深地傷了沈天籟。沈月蓉身上的怒氣,在片刻之間,就轉化成濃濃的悲哀。她伸手,攏過沈天籟的身體,將自己的頭,深深地埋進他的寬敞卻沒有一絲溫度的懷抱,然後閉上眼睛,幾乎是喃喃地說道:“天籟,你的姑母,就要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怎麽辦,我們要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