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卻有一種感覺,這個男子所說的,都是實話——因為,她看到了那男子的眼睛,那個男子,有著一雙冷若燦星的眸子,可是,此時,那一對晶亮的眸子裏,卻隱隱隱約約地浮動著一抹淚光。就是那樣的淚光,從那個線條流暢如刀鋒一般的男子的臉上一泄而下,竟然將年輕的王妃的心,都灼痛起來——

她心痛這個男子。無論是他的眸子底下的痛,還是他的眼睛裏的驚喜,那樣的表情,都令她覺得心痛。於是,年輕的王妃知道,這個人,自己一定是認識的,不但是認識,而且曾經的關係,也是極其的親密……

“師傅,你這是怎麽了?莫非,你連自己的徒弟都不認識了麽?”看到年輕的王妃的眸子裏隱隱約約地浮動著的光芒,那個黑衣的男子的眼裏,有隱然的淚光不停地閃動著。他單膝跪在地上,對著年輕的王妃嗚咽道:“師傅,你真的忘記我了麽?我是英武……”

英武,朱英武。

那樣稱呼,幾乎是脫口而出,年輕的王妃發出一聲低呼,然後,下一句話,仿佛沒有經過大腦,仿佛就在舌尖,下一秒,她就毫不遲疑地問了出來:“英武,你有沒有看到小唐……”

你有沒有看到小唐?

諸葛英武怔住了。

看師傅的表情,似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可是,她隻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準確地叫了出來,然後,她的下一句話,就是毫無意外的那一句:你沒有看到小唐?

小唐。

微微地斂了斂眸子,諸葛英武站起身來,來到年輕的王妃的麵前,右手一探,就要握住年輕的王妃的手腕,然而,年輕的王妃卻快速地縮回了手——一種說不出的抗拒,使她對於眼前的一切,開始覺得排斥。

諸葛英武的手停在那裏,他的眸子裏,有隱然受傷的光,他望著年輕的王妃,眸子底下有一層說不出的失望,然後,他輕輕地說道:“師傅,若在以前,您是從來沒有這樣提防過徒弟的……”

“呃……那個……”年輕的王妃忽然不知道如何開口。又或者說,這個猝然出現的徒弟,還沒有令她適應過來,所以,本著一種仿佛上與生俱來的警惕,她縮回了自己的手。

猶豫了片刻,她重新將自己的手伸出來。然後輕輕地說了句:“我將自己的以前忘記了,所以,英武,你告訴我,我以前的名字……”

“您的名字叫陶心然,是鄴城陶家的家主……”諸葛英武的話,並不多。又或者說,有太多的話要說,此時卻無從說起,所以,他得先弄清楚師傅的現在的情況,以及小唐的處境。那才是現在的當務之急。若非如此,若是沒有小唐,單單憑他一人之力,也是無法將自己的師傅從這片大漠上帶走的,更何況,他需要小唐……

“陶心然……原來,我的名字,竟然叫做陶心然嗎?”那個女子的眸子裏,充滿著各種的光彩,疑惑,釋然,驚喜,落寞,種種感覺一齊湧上心頭,幾乎將這個失憶的女子南倒,然後,她就怔怔地站在那裏,任諸葛英武開始幫自己把脈——

諸葛英武已經不願意再說話了,他將自己的食、中兩指,輕輕地按在年輕的王妃的手腕上,然後開始細心地替那個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的女子把脈。

年輕的王妃的脈搏跳動時快時慢,仿佛波濤洶湧,霎時又變得平靜異常。諸葛英武知道,那是因為這個女子的身上,曾經有慢性的毒藥,在左右著她的身體,而且,她的身體,曾經受過極其嚴重的傷,想來端木陽房間隱瞞她在這裏的消息,所以,隻是草草地找人醫了,並未驚動王室裏的禦醫。

可是,除了那少量的,還留存在這個女子身體裏的劇毒以外,除了她的暫時消失的記憶,她的身體,也還算是健康,那麽,即便是要離開這裏,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因為端木陽曾經在她的身上種下劇毒,所以,諸葛英武是真的怕,將她帶到了這裏的那個人,會用那樣的極端的方法來摧殘她的身體,不過,幸好的是,除了記憶。她的一切,還算是安好……

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諸葛英武收回自己的手腕,然後輕輕地舒了口氣。

帳蓬之外,有巡邏的兵士列隊走過,陶心然令人毫無覺察地轉了轉身,將自己的影子和諸葛英武的影子重疊,使兩人看起來,就仿佛是一個人影一般。

而諸葛英武則是細細地幫陶心然把著脈,忽然輕歎了一句:“師傅,您是被人下了藥,不過,這藥力還不算是太強,所以,您的記憶,並未消失,隻不過是暫時性地被封住了……”

“藥?封住了記憶?”陶心然蹙起眉來,她是真的什麽都想不到了,甚至是小唐,也是在某時的夢裏,依稀地見過,而諸葛英武,她則是完全地沒有印象了,隻是在喚起這個名字是,忽然有了一種慣性的作用。所以,她才輕呼出聲。

“是的,師傅,所以,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小唐,然後回到我們原來的地方去。所以,徒弟現在就去查找小唐的下落。”

要知道,自從陶心然和小唐被端木陽帶走之後,他曾經令人深入草原,想要得知兩人的下落,可是,茫茫草原,何止千裏萬裏?他派去的人,終是得不到關於這二人的絲毫的音訊。到了今日,鄴城陶家發生劇變,間接地影響了他,所以,他才隻身前來,希望可以將二人平安地帶回。

諸葛英武曾經和端木陽長處久待,知道端木陽為人謹慎,而又喜歡穩中求勝,所以,他推測,陶心然和小唐二人,一定就在他的封地。可是,三月過去了,天氣已經從春到了夏,他將端木陽手下的每一處大獄都走遍了,將端木陽的王府也翻了個底朝天,還是無法得知這二人的,絲毫的痕跡。

諸葛英武的話,言簡意賅,又或者說,他是在擔心,擔心端木陽會突然到來,若是發現了陶心然的異樣,難保他不會起疑。所以,到了最後,他將雙手放在那個女子的肩膀上,謹慎地說了句:“師傅,您的身上的藥效,正在慢慢地消退,所以,在這一段時間您會想起一些東西,人若在想起一些東西的時候,會覺得有暫時的迷惘,而這時,若端木陽問起了什麽,你可千萬不能告訴他……”

陶心然後神情依舊迷惘,可是,她卻認真地點了點頭。要知道,此時的他,也是有感覺的,有時候,自己的腦海裏,似乎飄過了什麽,可是,隻不過一個回神的時間,就不見了。而諸葛英武的提醒,也證實了這一點。所以,陶心然就知道,自己若真想找回記憶,那麽,就必須要不動聲色,否則,就會前功盡棄。

看到陶心然點頭,諸葛英武這才微微地笑了一下,黑衣男子表情冷如冰雪,此時,一笑開來,仿佛春花乍開,溫暖人心。

“那麽,師傅,我要先走了,這一段時間,您得保重自己,相信徒弟很快就會帶您回去……”

耳聽得帳蓬之外,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諸葛英武神情一凜——莫非自己的行動不小心,所以,被人發現了?

正在這時,隻聽得遠處有人喚道:“見過三殿下……”之類的話,諸葛英武這才知道,原來是端木陽回來了。

於是,他再一次握緊陶心然的手。然後,慢慢地鬆開,鬆開,望著陶心然的眸子裏,有依依不舍的光,下一秒鍾,他一咬牙,身子一轉,也不見他如何的出門,就快速地轉出帳蓬的一角,就消失在帳蓬之外了。

不得不說,今日的意外太多,一樣接著一樣,多得使陶心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看到燈光飄搖之下,諸葛英武就沒了蹤影。空空的帳蓬之內,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可是,年輕的王妃卻再也坐不住了——原來,她並不是什麽富家的小姐,而是鄴城陶家的陶心然——

原來,她也不是因為家裏遭災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而是因為被人刻意地下了藥……

……

那麽,端木陽隱瞞了自己的這些,是自己知道。在自己的身後,究竟還有多少,是端木陽隱瞞著她,欺騙著她的呢?

心裏,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憤閃過。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失去記憶,而端木陽目的如何,可是,她卻知道了,自己原來並不是他的口裏所說的那個人。

剛才,陶心然也看過了,這個自稱是自己徒弟的英武,身手非凡,那麽,自己的武功呢,又是否高過他許多?那麽相對於端木陽呢?自己是否有一擊必中的把握呢?

手心握緊,再握緊,仿佛要在看到那一個人的時候,就要揮出——可是,始終是忍了下來,陶心然望著帳蓬的頂端,那著桌子上的那一方泛著銅質色澤的銅鏡,忽然之間,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終是不能動手的。因為,她還沒有找到小唐,因為她還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