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烈,不願意陶心然從他的指尖滑落,雖然一年來並沒有聽過關於他尋找陶心然的任何舉動。可是,從他此前私自離京可以看來,他應該是找到了那個女子,現在所居住的地方。

剩下的,就是小唐。

川中唐門,掌握著這個世上絕大部分的毒的資源,隻要陶心然落到了端木陽的手裏,那麽,即便他要小唐的命,小唐都會乖乖地雙手奉上。

那個女子,共同地牽動著他們四人的心,所以,大家的心裏都十分的明白,若是將陶心然握在自己的手心,那就不啻是握住了一個最有力的拳頭,甚至是比拳頭更有用的東西。

所以,袁烈在找陶心然,端木陽,也在找陶心然。可是,卻隻有陶心然還不知道,自己的這些可以算是安寧的日子的背後,究竟醞釀著怎樣的風暴,究竟有多少人,正朝著這裏趕來。

這個世上,並沒有絕對的秘密。所以,小唐相信,那些人,早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處所,並已經先後而來。那麽,剩下的,隻是誰先來到而已……

“小唐,忘記以前,和師傅在這裏,好好地生活吧。”諸葛英武離去之前,還在細心地叮囑,可是,小唐卻知道,他和陶心然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小唐,吃飯了。”廚房裏,又傳來陶心然的聲音。唐方恍然抬首,隻看到陶心然正站在竹舍之前,對著他隱然微笑。

她的身上,還係著自製的圍裙,她的臉上,帶著和以往一年一樣的淡然的微笑。她的受了傷的手,正在麻利地裝飯,盛菜,看到唐方轉過頭來,她對著她微微一笑,燦然生輝。看到這樣的陶心然,小唐的心裏,忽然浮出一種叫做天荒地老的感覺。

原來,所謂的天荒地老,就隻是兩個人,有你,有我,然後,相守著平凡而又平凡的日子。

小唐忽然很想留住這一刻,不顧一切。

樹的倒影從山的別一端,慢慢地籠罩過來,那樣的墨色的、暗灰色的影子,像極了一隻巨大的、作勢欲撲的獸,正躲在陰暗的一角,對著那對年輕師徒,虎視眈眈。小唐就站在流風四起的山間,襯著那漫山滿地的蒼翠碧綠,忽然之間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冷然惆悵出來——師傅,為了你,我願意舍棄一切,我願意犧牲一切。

有什麽決心一樣的東西,在年輕的小唐的眸子裏,在他的心裏,隱隱約約地流動起來,先如靜水深波,到了最後,仿佛山風呼嘯——是的,他的這一生,唯愛這一個女子,那麽,也必是為了她,獻出自己的一切……

隨著陶心然的呼喚,小唐揚了揚手,衝陶心然應了一聲:“哎……來了……”

哎,來了,師傅,我就在這不遠處,我就在你永遠隻要一個轉身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大踏步地上前,將所有的影子都拋在了身後,唐方的臉上,浮出堅毅的,凝定的笑意出來。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他唯願和這個女子相守。

當袁烈一行跨過山澗,來到這一處狹穀的時候,天色已將近午時。

春日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慢慢地縮小,常青的鬆柏靜靜地立在山道之旁,溝壑之旁,那樣的不同於青草嫩綠的肆意張揚,堅忍不拔的長年的綠意,將這一路的風景都覆蓋,仿佛草長鶯飛的三月,都比不上這一片的長年不衰的青色。

終於到了路的盡頭,可是,那個向導,卻說什麽都不肯往前走了。因為,據他所說,這山裏的確住著兩個人,可是,卻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們出來。當然了,也從來沒有人看過他們是如何進去了。雖然,每隔十天半個月的,便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和一個女子走出山間,采購必需的物品,可是,那兩個人,卻從來都沒有人看清過他們的樣子。

那兩個人,就仿佛是山間的精靈,從那重重的霧瘴之中走出,就仿佛是閑庭信步一般的自由。

而且,那兩個人,是從來都不和別人說話。隻是偶爾的一次,他們救起了一個因為中了毒瘴而昏迷在一旁的路人,而根據那個路人的描繪,所有人才知道,原來,這裏頭,還住了一對神仙一般的男女。

可是,那在這個向導的心中,卻是不容許褻瀆的存在,那是神靈一般的人物。

“讓他回去吧……”聽了向導的話,袁烈再問清楚了這許多的來龍去脈之後,就沉吟了片刻,然後,讓這個向導回去了。

聽這個向導所說,那居住在這山裏的兩人,很可能就是陶心然和小唐。可是,而今的他們,是否還在這裏麵呢?

因為霧瘴之氣重重,所以,他們的監視的人,也隻能停留在這瘴氣之外,而無法深入到那兩人居住的附近。可是,山路多艱,又是自古華容一條道,所以,這月餘來,除了看到那兩人出入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蹤跡。

所以,袁烈知道,那兩個人,至今還在那重重的霧瘴之後。並沒有離開——其實,離開,又能到哪裏去呢?更何況,那兩個人,都是比較念舊的人,所以,即便是離去,也是戀戀不舍的吧?

所以,這就給袁烈,甚至給那個人,創造了機會,創造了一下,可以更快地找到他們的機會。

冷冷地哂了哂,袁烈站在春日的陽光之下,任輕風揚起他的發絲,任暖風吹起他的衣袂,他隻是冷冷地,冷冷地注視著這滿目的綠色,向來深邃得仿佛湛海一般的眸子裏,隱隱隱約約地流露出一抹說不出的怒意和嫉妒出來。

又是小唐,還是這個小子如此的好命,當其他的人,還在患海陰謀裏輾轉反側的時候,唯有他,陪在那個女子的身邊,相濡以沫……

那個時間,因為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來顧及這個女子,所以,他願意按捺想要找到這個女子的欲——望,選擇了放任自流,可是,而今的他,可以隻手博天下,揮手斬下萬人顱,所以,那個女子也是時候,應該回到他的身邊來了。

那麽,這一次,就是一生。他永遠都不再放手。

轉過一個山間的小溪,再走過一條狹窄的山道,眼前,就是筆直而立的山峰。山峰的一側,則是迷霧彌漫的山林,而今橫亙在袁烈一行的麵前,就仿佛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將他們的腳步,生生地凝滯在這裏。

林子的周圍,鋪滿了落葉,隻要一踩上去,就會“沙沙”作響。不知名的樹木,長得鬱鬱蔥蔥,密密麻麻。乍一看去,就仿佛是濃的黑,黑的濃一般,哪怕是用盡目力,也看不到距離眼前十丈遠的地方。

那是上天設下的屏障,將所有的,林子的另一邊,都隔絕於人們的視線之內,不讓這塵世俗人的腳步,踏上那一片淨土……

可是,從來天時不勝地利,地利不勝人和——人類的潛力是如此的無限,隻要是想要得到的,從來都沒有說失去過。

而袁烈,亦是如此。

袁烈轉過臉去,望了一眼那個一直跟在他的身後的那個一直小心翼翼,沉默不語地仿佛怕羞似的侍從。

微微地點了點頭,那個向來被人看一眼就臉紅的小僮,在觸到袁烈的眼神之後,已然是心神領會。

他小心地跨前一步,彎下腰去,拈起手裏的一抹土輕輕地聞了一下。然後才從懷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一條小小的竹筒。那竹筒是青色的,不象是今年砍下來的新竹,可是,卻不知道怎樣的保存方式,才能保存得油亮如新。

小僮將竹筒拿在手裏,示意袁烈等人後退丈許,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竹筒上方的蓋子。他在做這些的時候,非常的認真,而且,他的身體也是刻意地後傾的。仿佛已經做好了想要準備撤退的動作。

然後,隨著小僮的打開蓋子的手,裏麵就滑出了一條小小的、長長的,紅色的蛇兒。那條蛇兒,不過是小拇指尖粗細,有著嫣紅如翡翠的顏色,乍一看去,鮮豔欲滴。那條小蛇甚至還沒有睡醒,此時,看到被放了出來,它左右地望著,然後對著那個害羞的少年湊了過去。

仿佛是終於輕輕地籲了口氣。那個害羞的少年口裏輕輕地打著呼哨,然後伸出指尖,在這小蛇的身上輕輕地撫過,象是在叮嚀什麽一般。而那條小蛇就在原地盤起身子,小小的頭,高高地昂起,在那個小僮一般的男子的指尖之輕輕地流連著,過了半晌,這才“唰”的一聲,直向著那霧氣濃濃的林子裏撲去。那樣的小小的身形,看起來似乎是懶洋洋的懈怠,可是,它這一起身,卻疾若閃電,在這滿地落葉的林間,隻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那樣的速度,不啻是一位絕頂的高手,行動之間,絕對不會拖泥帶水,而且移動之間,仿佛還帶著說不出的驕傲的姿態,那樣子,宛若一位天生就高高在上的王者,普天之下,唯它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