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陀商鋪日前受襲,滇北老店一夜之間被人夷為平地。緊接著,彰州商鋪被人一夕之間接管,再就是源鎮鏢局則接連失鏢——這些,毫無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業的中首屈一指,牽一發而動全身。
於是,在看到陶心然無言以對,所有掌事人之中,有人歡樂有人愁之時,卻沒有人想到,連續昏迷十日的年輕掌門,還有餘力反擊。
祠堂之內,當所有的人還沒有明白陶心然那一個輕描淡寫的手勢之時,虛空之中,已經隱然有了回應。
下一秒鍾,隻聽“啪”的一聲輕響,有一物仿佛巨浪穿雲一般地越過祠堂眾人,重重地跌在青磚的地麵上。
眾人定晴一看,原來是一個身形矮小的男子,被人憑空拋了進來。此時,正在青磚的地麵上,“哎喲,哎喲”地呼痛。
眾人神情一凜,同時回首,隻見門口處一抹黑色的人影輕煙般地一閃,隻一個眨眼間,就憑空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然而,陶家之內,藏龍臥虎,隻不過一個轉眼的時間,幾乎已經有一半以上的人看到,那是一個黑巾蒙麵的年輕男子的背影。
那一抹淡煙般的身影,仿佛風中漣漪一般的一閃而逝,可是,落在眾人的眼裏,卻是齊齊地一怔,然後,各有所思。
大長老的眉,緊緊的蹙起了,他的眼神,緊緊地隨著那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消失的方向,陡地變得利劍一般的鋒利——
人群之中,有人不安地**起來,幾乎有一半的人,都開始將能以置信的震驚,變成了倒吸了一口冷氣之後,開始麵麵相覷。
人群之中,三夫人姚金花的眼神,也是重重地愣了一下,然後用塗滿丹寇的玉手,重重地抹了一下眼睛,發出震驚的低呼。
她的身側,是大驚失色的二夫人沈月蓉;乍一看到那一抹驚鴻般的身影,她先是一怔,然後驀地陰沉起來。下一刻,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正和人群中的某一束眼神在空中交集,有驚悚的戰栗,幾乎是一閃而過……
那個人,竟然是陶家掌門的暗衛沈含煙?
可是,掌門的暗衛沈含煙,不是早在半年前,已經傷重而死了麽?可是,若不是沈含煙,又會有誰,會有如此驚人的身手?
……
不同於二夫人的驚訝和驚恐,還有所有人的驚奇以及猜測。陶林在看清那個坐在地下的人的臉龐時,剛才還因為驚恐而略顯暗黃的臉上,霎時,如鐵灰般的難看。
原來,那個人,可不是河陀分舵的許友和——那個飛鴿傳書被自己截下之後,又用重金賂賄於他,叫他不要聲張的那個人麽?
要知道,河陀距此,不遠千裏,又是誰,能在短短的數日之內,將他擒拿,然後又送回來陶家呢?
那麽,掌門的胸有成竹,原來並非故弄玄虛,而是有的放矢啊……
霎時,隻覺得汗濕衣背的陶林急忙將求救的眸光,望向了坐在一側的二夫人,希望她能救自己於危難,解自己於倒懸……
可是,二夫人的眼神,隻是怔忡地望著門口的某一處,仿佛在望著虛空裏的某一個幻影一般,神色不安,驚疑不定。
“你是何人?居何職位,快快報上名來……”高坐之上,對自己剛才的那一招出其不意甚為滿意的陶心然,在看到堂中人的各色眼神時,眸子深處有流光一閃,輕輕地扯了扯唇,也不去理無數或者探詢,或者是質疑的眸光,隻是神色一冷,沉聲問道:“如果你敢有半分的隱瞞,到時,可別怪本掌門沒有給你機會……”
陶心然的話,一半是對堂下被人破絮般丟進來的那人,另外一半,卻是對坐在一側,神情變幻無常的陶林。要知道,她的耐心有限,等待更是有限,如果等到她自己發現真相,那麽,所有的路,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
聽了陶心然的話,陶林的原本就蒼白的臉,陡地變得更加的沒有血色。他望著依然神遊方外的二夫人,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仿佛到了這時,才留意到祠堂之上,早被人丟了個大活人進來。這邊,陶心然的聲音一起,幾乎所有掌事人的眼光,全部都望向了那個一臉驚慌的男子來。之內,一片寂靜。
“在下許友和,是河陀分店的二掌櫃,大約十日前,河陀商鋪受襲,起因則是因為掌櫃許三,得罪了遠在河陀邊境的匪首——因為他貪心過剩,拒不交出對方收藏在他家裏的逃銀,所以,惹怒了對方,又因為事後逃脫,所以禍延河陀商鋪……”
當自稱許友和的男子的聲音,在祠堂的上空略帶顫抖地響起,當那個由陶心然說出來的事實如此清晰地擺在眾人的眼前,幾乎所有的人,都將視線投向了坐在一側的陶林。
看到二夫人不理不睬,漠然置之,許友和將真相和盤托出,陶心然早已將一切都了然於胸。陶林臉色一白,驀地站起身來,直指著許友和,怒道:“你不是許友和,你是冒充的——說,你如此誣賴於我,究竟有何居心……”
“哦?他的話,隻不過說了一半,你又怎知他是冒充的?你又怎知他是誣賴?”高坐之上,陶心然淡然冷笑,她望著陶林,一字一頓地說道:“況且,他並沒有任何言行說到你半句,你又何必如此激動?抑或是你本身就心中有鬼?不敢聽他說下去?”
陶林的伸在半空的手,頹然地垂下,他倒退兩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臉色慘白地望著神情依舊驚疑不定的二夫人,神色之間,全是絕望。
於是,接下去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身為河陀一代商鋪的主管人陶林,強行壓下河北商鋪的急報,然後重金收買許友和,將這次的劫災盡量吹噓,然後變成聲討陶家家主陶心然的有力武器——他將一切,都算計得很好,將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卻獨獨沒有料到,那個昏迷在床上的陶家家主,卻早已棋高一著,將一切都握在了手中。
高堂之下,陶林還想狡辯,可是,陶心然從衣袖之中扔出來的一樣東西,就令他臉如死灰。
一切,不攻而破,一切,水到渠成。
當年輕的家主坐在上首,然後冷冷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可以有限度地容忍,可是,卻絕不縱容時。”祠堂之上,幾乎有一半人的臉,都綠了起來。
待二夫人沈月蓉回過神來,一眼看到正跪倒在地,聽著陶心然發落的陶林時,卻為時已晚。她的攏在裙下的手,緊緊地握住。任由平時保養得極好的指甲,生生地折斷在手心裏——陶心然,你好,你很好。如此的聲東擊西,如此的擾人心神,然後果斷出手,難道就隻為了這最後一擊,斷她膀臂嗎?若真如此,她沈月蓉,倒真是小看你了。
日動,影移。
當那一片徘徊在祠堂門口的雪亮白影和暑暑熱氣逐漸變成一個近似尖錐的形狀,慢慢地向屋內延伸的時候,代表著時間流逝的沙漏,又堆積了一個小小的“山”。
時光易逝,歲月易流,那些連我們的指尖都握不住的東西,穿指而過,終會變成永久的遺憾。再也無法挽留。可是,生活還在繼續,一切,都還在繼續。
高堂之上,冷雪般彌漫的殺氣逐漸散去,隨著陶林的被革去一切職務,逐出陶家之後,整個祠堂之內,霎時沉靜下來,隻有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在這個偌大的空間,此起彼伏。
陶心然還在咳嗽,她的臉色逐漸委頓,她的咳嗽逐漸沉重,甚至還有眼尖的人看到,隨著她的重咳,她的心口處,微微有一絲淡淡的紅,正慢慢地滲出。
這個掌門是如此的虛弱,而且每每愈下。眾人的眼神,正隨著她的咳嗽,或者揪起,或者放下。
陶心然坐在上首,望著二夫人的眸子裏陡然爆發出來的陰狠,驀地冷冷地笑了起來。她冷然抬首,原本蒼白如琉璃的眼神,因為劇烈地咳,變成微微的酡紅,仿佛兩雲雲霞,冉冉飛起。
她語出果斷,將所有的彈劾一一解開,任由那些言之鑿鑿的掌事人的臉,在她虛弱卻冷酷的話語裏,全部都低下頭去。
“滇北老店一夜之間被人夷為平地。數十夥計並無一人幸免,事後,滇北老曾,已經趕赴滇北,緊急尋找劫後餘生的夥計,以期對當日之事,進行徹查或者撫恤。要知道,商鋪事小,人命事大,陶家基業事大。所以,本掌門已授意老曾,將此事早已移交當地府衙,日下傳來消息,此案進展順利——另外,漠北老店,雖然為十年老店,可是,因為經營手法過舊,已漸漸不能適應所以,本掌門已令人新辟他地,重新擇日開張……”
緊接著,陶心然又將彰州商鋪被人一夕之間接管,再就是源鎮鏢局則接連失鏢等等一一提出既行的方案,一時之間,令堂下之人,啞然無語。
“這些,雖然遠在或千裏,或者幾百裏外,可是,卻毫無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業的中首屈一指,甚至牽一發而動全身。可是,各房掌事人,各分區的管事人,卻隻顧驚慌失措,還說什麽群龍無首——那麽,本掌門想問大家,你們手中的掌印信,是用來做什麽的?陶家賦予你們的權利,又是做什麽的?”
“怎麽?還要本掌門將剩下的事情,一一陳述清楚麽?要知道,這些事情發生之時,本掌門雖臥在病榻之上,可是,心然居的門口,卻是門可羅雀。本掌門想問的是,你們的眼裏,可真還有本掌門?抑或是,在那個時候,你們心裏想的卻是別的大逆不道的東西?”
陶心然蒼白卻冷厲的話語一出,幾乎所有人都想起了片刻前的話語。他們低首之時,也開始麵麵相覷,然後,同時都望向了坐在上首的二夫人,想要知道,是就此罷手,還是背水一戰,放手一擊。
接收到眾人的眼神,二夫人沈月蓉在陶心然的話音一落,咳嗽停當時,忽然微笑著站起身來。
她放開先前緊握著的手指,忍住痛得幾乎抽搐的指甲,站在人前,冉冉一笑,望著陶心然,說道:“真想不到,大女人雖在病榻之中,卻依然決勝千裏,而且將這些事情,處理得停停當當,二娘倒真是小看你了……”
沈月蓉的話,字字如針,到了最後,保養得極好的臉上,幾乎是咬牙切齒。二女心蘭人在外地,不能及時歸來,所以,這祠堂之上,隻有她一個人,麵對陶心然。
看到沈月蓉上前,陶心然忽然之間微微地笑了起來:“聽說這十日來二娘派人在心然居周圍日夜保護,心然又傷重在身,又怎能走得出這心然居呢?”
陶心然用手揪住手中的帕子,將身子輕輕後倚。她望著沈月蓉,嫣嫣而笑:“可是,二娘想必忘記了一件事——在陶家,除了在坐的各位,還有煙霞二使,所以,也並非需要掌門事事親躬的……”
不得不說“煙霞二使”這幾個字,陶心然著重地加重了語氣。而且,在看向沈月蓉時,眸光,更加的深沉。
陶心然的話音一落,就淡然淡笑地望著二夫人沈月蓉,深不見底的眸子之中,全是令人看不透的莫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