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中斷

沒有人知道,就在幾分鍾前的山頂上,許久未見的高橋涼介和北條凜兩人在停車場邊進行了一場充滿火藥味的對話。

北條凜冷笑:“真是好久不見。”

與他缺少修繕和打理、此刻被夾雨的風刮得群魔亂舞的長卷發截然不同的是,涼介無論是著裝還是儀容,都是一派的從容不迫,得體整潔,眉目清雋,猶如一棵巍然而立的青鬆。

他平靜地招呼:“北條學長。”

“要不是有一個多管閑事的家夥,我還不知道最近活躍得不像話的d計劃是你的車隊。”北條凜毫不客氣地將調查到他頭上的秋山延彥歸類到‘煩人’那一堆裏,刻薄道:“高橋涼介……你是不是有些玩過頭了?”

涼介沒接這明顯是找茬的話題,輕笑一聲:“我不是單純來敘舊的。”

“要不是親眼看見,親耳聽說——”北條凜危險地眯起了蓄滿恨意的眼,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捏成拳的手顫抖著,咬牙切齒道:“我怎麽也不會相信,香織才離開剛3年,你就輕而易舉地變心了!!!她是為你而死的,混蛋!”

一想到摯愛的香織就是因為與眼前這個見異思遷的男人廝守未果,才絕望地自殺,北條凜就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

那是種心愛的物事被他人肆意侮辱踐踏的悲怮,也是被塵封已久的怨恨重見天日的澎湃。

“香織不是因我們而死的。”涼介看了表情猙獰的他一眼,語氣淡淡地糾正道:“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學長。”

他們之間的競爭充其量隻是個較強的催化劑。

曾經他也深深地被這種泥沼般的自責所困擾,直到見到拓海,見到不管遇到什麽困境都會想方設法去通過自身努力來解決掉的拓海……他才意識到香織想逃避的,絕對不單純隻是一個不如意的婚約,和它所象征的一段夭折的愛情。

生性奔放熱情的她厭憎被束縛,偏偏又有家族利益至上的父母時刻管著,最後認為父母的心願與她的意誌永遠相悖,哪怕作為婚約對象的北條凜各方各麵都足以匹配她,她仍舊對他避若蛇蠍。

她死於對自身命運的無力感,死於無法改變將來軌道的絕望,死於不願去爭取條件克服困難的膽怯,死於放棄自己的所有來傷害愛著她的人的自私。

他當初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有及時接收到她在被施加到身上的、那令人難以呼吸的龐大壓力時所發出的隱晦的求救訊號。

那次在湖邊的會麵時,在以玩笑的口吻輕嘲了一番他的理想和個人意誌後,香織就感歎著質疑過:“什麽是幸福的人生?其實,在父母的庇蔭下長大,反而是一種不幸,因為這樣的人生沒有選擇的自由。”

如果是懂得在逆境中掙脫、逆轉局勢的拓海,根本不會產生類似於‘人生沒有選擇的自由’的消極念頭吧?

在酒吧時,因事情馬上就要敗露,她索性借著酒勁苦笑著坦白:“其實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我有個未婚夫,再過幾年就要結婚了。”

而在這之前,她始終回避了這類話題,與他親密地交往著。

涼介看著被負麵情緒所統治的北條凜,心下惻然。

當初的香織自始至終都被強勢的父母所壓製,隻證明了一點——

那就是她還不夠強。

想起拓海,涼介不自覺地柔和了神色:“學長,你也應該走出來了。”

聽在北條凜的耳裏,這好心勸誡便成了背叛者的巧言令色,他對此嗤之以鼻:“如果不是我給你打的那通電話,你根本不打算露麵吧。”

涼介看得心裏歎了口氣——看來他還需要一個契機來承認這一切已經過去。

“你不應該拿拓海威脅我。”語言固然便利,卻份量太輕,在刻骨銘心的傷害麵前隻剩下蒼白無力。明白不可能三言兩語地就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涼介默了默,拋卻了一貫的溫文爾雅,冰藍色的眼眸滲著刺骨的冰霜,肅容申明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哦?”

涼介寸步不退:“這件事情不應該牽扯到第三人。”

“那你知不知道,我最無法原諒你的是什麽——”北條凜這一刻的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聲音驟然拔高:“你振作得可真夠快,一下就拍拍褲子上的灰,輕輕鬆鬆地往前繼續走了——難道已經完全忘記香織了嗎?!啊?就為了那個該死的藤原拓海?!你對香織的感情就僅僅是這樣而已?!”

“悲傷的大小,本就不應該用是否停下腳步來衡量。”

涼介淡然地與他對視著,沒有直麵回應他毫無理智的質問:“為人子女,也是作為活著的人——不管有多痛苦,都有義務繼續前進。停止逃避現實吧。”

他來的主要目的,除開要保護拓海不被對方所傷害外,就是要幫助學長釋放掉這種背負了多年的痛苦,也是防止他繼續追撞無辜的路過車輛。

“很好。”盡管涼介沒有回答他這挑釁意味十足的問題,北條凜也從對方的神情上解讀出了答案,最後居然詭異地平靜了下來,隻眼中深深地刻著不顧一切的瘋狂:“既然你想為過去的事情劃上句點——那就跟我比最後一場,做個徹底的了結。”

他死死地盯著神色淡然的涼介,喉結滾動一下,說出了這恐怖的賭注:“輸的那個人,就永遠地去陪香織吧。”

沒錯,就是這種桀驁不馴的淺笑,高傲自負的眼神,和目中無人的氣場……

叫人憎恨。

涼介攥緊了車鑰匙,看起來卻似是不為所動的模樣。

他知道北條凜是認真的,也看清了這個昔日心思細膩而思維敏捷的學長眼中強盛的求死之誌,哪怕清楚這一賽危機四伏,仍舊毫不猶豫地應承了這場死亡賽的邀約:“好。”

——他正是為此而來的。

“我不會不給你時間練習的。”北條凜嘲弄道:“至於到底要給薄情寡性的你多久呢……”他似是真的在考慮,轉過頭去,衝著漆黑幽深的山巒吐了口氣:“就給你我祭拜完香織的時間吧。”

今天是香織逝去的3周年紀念日,自她永遠離開的那天起,他生命裏所有的快樂和希望也隨著被一並埋葬了,隻留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涼介知道對方口中的拜祭地點並不是香織真正被埋葬的墓園,而是他執拗地在兩人初次約會的地點旁邊立的一個小石碑。

鑒於北條家在當地頗有勢力,以及人們都不願招惹一個腦子清醒的瘋子——也沒人敢去擅自清除掉。

連往返的時間一起滿打滿算,頂多也就聊勝於無的一小時不到。

“不用了。”出乎他意料的是,涼介竟然還拒絕了:“我隨時可以開始。”

“喔?”北條凜鷹隼般的雙眼驀然鎖定了他,半晌,冷笑道:“不愧是北關東最強的公路賽車手,那就隨你做什麽……等我回來就開始。”

涼介微微頷首。

一小時後,暗銀色的r32準點返回了山頂,停在白色fc-3s後麵。

——沒有觀眾,也沒有人負責倒數,比賽開始的信號就是前車的啟動。

涼介沒有浪費時間,待到從後視鏡裏確定r32就位完畢了,立刻駕駛著fc往前全速駛去。

馬力充沛的r32極快地追擊了上來。

不短的直路猶如轉瞬間就過去了,兩車緊貼著進入了第一個超高速彎位。

大觀山的節奏便是這麽離奇古怪——

“哦?”北條凜從呈現在眼前的那淩厲的漂移中,察覺到了高橋涼介一開始便毫無保留實力的意思,不由駭笑起來:“入彎的時候有些猶豫啊——在忘掉香織與別人戀愛的這段時間裏,你到底退步了多少啊!”

fc的尾翼近在眼前,北條凜卻視若無睹,更像是忘卻了安全距離這個概念似的,踩刹車的時機刻意晚了2秒,而這多出來的高速階段,則用心險惡地對準了在高速入彎時沒有防禦力可言的fc,毫不含糊地重裝上去!

“砰哐——”

幾乎是gtr的左側車頭結結實實地撞到新裝了定風翼的fc車尾的同時,巨大的衝力沿著相觸的麵積一路傳遞到了放在刹車踏板上的涼介腳下,震得微麻。

才剛剛轉過彎來,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的後驅車輛在這敏感的間隙被來自後方的車輛撞擊,無疑會陷入最危險的狀態。

北條凜的目的一目了然——他就是要致眼前的對手於死地。

fc失控般往前傾去,眼見著就要釀成慘劇,卻在早有防備的車手那爐火純青的操控下,隻亂了一秒多,就若無其事地回到了被校正過的正確軌跡,甚至還利用那股衝力做了個小幅度的反轉向。

沒有絲毫勉強的痕跡,隻有遊刃有餘,平穩地掌控著fc所行駛的路線。

“還算有兩下子。”北條凜雖然在笑,眼底卻始終是冰冷一片:“但你難道天真地以為,我會這麽簡單就放過你嗎?!你不可能一直運氣那麽好,回回都能逃過去的!”

剛才的隻勉強算是一道開胃小菜啊!

在直路上的gtr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去對付fc,哪怕周身縈繞的殺氣滿得都溢了出來,它也耐著性子蟄伏著,直到第二個彎位像撲麵而來的子彈般出現在了眼前,才再度衝前方奔馳的獵物暴露出攻擊意圖。

“滾下山穀吧——涼介!”

北條凜喟歎般地自語著,放任gtr重重地撞向那才剛大幅度甩尾完的fc車尾。

他打定了主意要趁早達成這場謀殺,卻萬萬沒想到,看似毫無反抗能力的fc竟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提前做出了二次加速,做出了奇跡般的閃避!

兩次出手都沒達到預期中的效果,北條凜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他低估了身為理論派的高橋涼介對陌生場地的適應力。

雖然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但這位昔日的學弟操控轉子引擎的技術堪稱是一門精美的藝術,怕是再挑剔的人也擇不出瑕疵來。

天才的感性與出眾的頭腦,兩者兼備。

“似乎有些棘手。”他麵無表情地想著,漆黑的山上連路燈都少得可憐,唯一的照明,便是天上閃爍的星星,和殘缺的月亮。

深紅的尾燈在眼前晃著,他的思維有一瞬飄遠了:“香織,你也在看這場比賽嗎?”

今天是你的祭日……這場比賽就是獻給你的。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今晚一定做個了結,哪怕死在賽道上,我也毫無怨言。

你會希望誰去陪你呢?

是用表麵的溫柔和誠心欺騙了你,在你死去後毫不遲疑地背叛了你的涼介;

還是打自心底地深愛著你,卻從沒被你青睞過的我……

北條凜的思路自顧自地發散著,下手卻毫不含糊。

他陸陸續續地又發動了幾次猛烈的攻擊,但無一例外的是,都被涼介利用撞擊瞬間獲得的g力進行加速,吸收掉了衝擊力,平安化解了。

fc的主人熟知他不顧一切的瘋狂特性,有先見之明地犧牲了出彎速度,舍棄‘快進快出’這一下坡原則,換來了更快的入彎速度,才能順利閃過gtr的撞擊。

彎位上無疑是涼介的fc更有優勢,可直路稍微長上一點,擁有650匹超強馬力的gtr32立馬就能緊咬著追上了。

馬上就到了最能發揮gtr威能的複合彎道了——

rb26利用atlesae-ts全時四驅係統的特性來減速,同時用側麵來推擠前方來不及逃脫的fc——

越是輕量化的車身,此刻就越會成為高橋涼介的催命符。

無論是轉向不足還是過度轉向,後果他都不在乎了——在比賽開始之前,他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的目標隻有一個——

不是普通的快速追撞,而是緊貼著車身,直到把對方擠出車道,撞上山壁的純粹殺意!

隻要被gtr沉重的車身從側麵一股腦地壓迫過去,另一側是堅實山體,沒有緩衝,不得不被夾在中間的fc隻能被動地承受兩麵夾擊,最後避無可避地被擠成一堆廢鐵,連同裏麵那位背叛者也會成為一堆無法再開口說話的肉泥——!!!

“看來香織還是選擇了你。”

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北條凜按捺著不斷湧出的焦慮和興奮,撥動著方向盤,一邊控製車頭向過彎中的fc的右側撞去,一邊假意遺憾地宣布著:“那麽抱歉了,去死吧,涼介——呃?!”

眼見著這場生死競速就要劃上血淋淋的句點,說時遲那時快,意想不到的事態就這麽發生了。

彎才堪堪過到一半,gtr的車頭距離fc尚有2cm的距離,一片匯聚在一起、強猛到讓是個人類都無法忍受的大射燈驀地直射而來。

“啊——”

猝不及防的北條凜下意識地鬆了油門,猛地將方向盤往內側撥去,緊急空出一隻手來遮住被晃得刺痛不已的眼,大罵道:“混賬!是哪個混蛋搞的鬼!”

等他稍微恢複視力了,才駭然發現在麵前停著,刻意封鎖了下坡路的攔路虎不是別人——

至少有5、6台黑白相間的熊貓車,車頂還閃爍著鮮紅的警燈,隻是那嗶嗚作響的警告燈被人為地關閉了。

涼介在短暫的怔楞後,從心無旁騖的防禦狀態裏掙脫出來,迅速想到了擁有最多警察粉絲的那個人,一時間有些忍俊不禁。

“……”

北條凜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徹底凝固了。

顯然是有備而來的這幫人也不知在這守株待兔了多久,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們是每一位山路賽車手最不願意遇到的人類群體了——

交、通、警、察。

作者有話要說:123言情抽了,這一章我發了3次都沒反應,我好怕發重複了……

破60w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