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約
多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再留在原地爭吵的話,不僅會影響到其他人答題,還說不定會有不利於自己的言論流出去,於是不由分說地強逼著拓海跟他去了辦公室,同時通知了教導主任橫山。
其他沒課的老師們也好奇地圍了過來,偌大的空間裏鬧哄哄的。
多田作痛心疾首狀:“……總之就是這樣,”他深知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借著身份的便利,馬上就朝橫山和其他同事們真心剖白了被加工過的‘前因後果’,重重地指出了自己的辛苦和難處。
一頓慷慨陳詞,不僅喚起了他們的共鳴和對愛搗亂的差生的同仇敵愾,還順利地把拓海的行為往品行惡劣的方向推去了老遠。
之所以要不著痕跡地誇大,就是唯恐這個敢違抗自己的劣等學生會逃脫嚴厲的懲罰。
橫山時不時地‘唔’上一句,肥得疊了數層的下巴一點一點的,裏頭的脂肪也跟著一顫一顫,“這種行為必須嚴懲,不然會助長不良的風氣。”
他義正詞嚴道。
得了橫山這句保證,多田心裏暢快無比。
眼見著事情就要塵埃落定了 ,自始至終沒有得到過開口機會的拓海卻冷靜地插話道:“就算是法院,也有給被告人一個辯護自身的機會,而不是但聽取一方片麵的言辭。”
多田正要嗬斥他,一向以‘公平’自詡的橫山卻不如他所願,而是扯出一個和顏悅色地表情,問:“你說的對,光憑一麵之詞是不能定罪的。那麽你有什麽話要說,或者要進行補充的?”
“我沒有作弊。”
拓海從來就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要能把自己的委屈擴大,說得天花亂墜的話,那就不是他了——翻來覆去,他也隻知道倔強地抬著頭,平實地強調這單薄的真相。
多田冷笑:“鐵證如山,你還敢詭辯。”不再看向拓海,他自顧自地回到座位上,很快就在電腦上調出了拓海在過去數次測驗裏的個位數成績,這下更是毫不留情地譏嘲道:“他這樣的水平,也好厚著臉皮說是依靠自己的水平做的!我可以告訴你,藤原拓海,那部分摘抄是我不曾要求學生們背誦過的課外文學欣賞部分,班上能做出來的人我心裏有數,但絕對不包括你!”
這確實是一份足以令任何老師都為之皺眉搖頭的糟糕成績單。
拓海皺著眉,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沒做就是沒做,倒是在多田老師的心目中,是不是一旦被打上差生的烙印,就會連每一點進步都要被否認?”
多田哼了一聲,慢悠悠地道:“對於正當的進步,我會給與表彰,但投機取巧的人,必須得到——”
對他毫無掩飾的攻擊,拓海不是不生氣的,可他從沒有過會因此破口大罵的經驗,即使是再憤怒的時候,也不會失去冷靜,思索最有效的打擊對方的方法。
——正是多田口中所指的那一段。
橫山的表情變得複雜難明。
多田的得意霎時間僵在了臉上。
下一刻,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還有口氣跟塊鐵石一樣堵在喉頭,進不去出不來,剜心刮肺的疼。
“不可能!”他臉色鐵青地失聲大叫起來:“你怎麽可能背誦得出來!”
盡管不是很流利,發音也有些磕磕碰碰,可足夠清楚。
多田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陰謀,而且絕對是針對他來的陰謀!
拓海不急不慢地完成了背誦,旋即固執地盯著活像是吞了隻蒼蠅的多田的臉:“現在我能證明那份試卷是我做的了嗎?”
情況急轉直下。
這下被同事們用戲謔和同情的目光打量的對象換成了自己,多田被這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屈辱感給染得麵紅耳赤,忽然靈機一動,口不擇言地強辯道:“你一定是事先偷了試卷,不然不可能會恰好背到那一篇的!”
這話卻是太誇張了。
先不說試卷是被鎖在年級組長的抽屜裏的,就連參與了出題的多田都沒資格在考試前一天拿到——單論這句話能引申出來的意思,豈不是在懷疑素來做事都一絲不苟、不近人情的組長的操守和保密能力嗎。
不單是平白得罪了組長,還任誰都聽得出他有多麽強詞奪理。
——多田老師啊,還是太年輕了。
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把事情鬧大,不就是自己打臉嗎。
橫山暗自搖頭,表麵上卻仍是微笑著的,拍拍手,吸引來他們的注意力後,溫聲勸和道:“既然成功地消除了誤會,那就是好事。回去繼續考試吧——藤原同學有在家裏好好學習預習功課是好事,但不需要特意去瞞著大家。”
多田的臉色稍緩,氣血翻湧的胸腔也漸漸平複下來。
——是啊,就是藤原的錯。
要不是那家夥特意隱瞞了最近發憤圖強的事實,他至於這樣懷疑對方嗎?
他會按照藤原的一貫差勁表現,來先入為主地推斷他的水準,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甚至有可能是蓄謀已久的!
多田恨得牙癢癢。
聽出橫山字裏行間都透露出一股偏向犯錯方,想要敷衍過去把這事私下了之的意思,拓海感到由衷的失望,執拗道:“他當眾冤枉我的事情,就這樣算了?”
“藤原同學,你難道還想讓老師向你道歉嗎?”橫山似笑非笑地堵住了他。
校方當然不可能幫著差生對付立場一致的老師,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否則傳揚出去的話,屆時不光是多田,哪怕是其他老師的威信也被折騰得大打折扣了。
一般知情識趣的,聽了這話就該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然而拓海卻不是會為那麽點被施舍的小甜頭背棄自身原則的人。
他心裏一冷,當下就垂下眸去,專心凝視著地板瓷磚的花紋,一言不發。
但態度很明顯了 :他的的確確就是這樣想的,而且不準備接受教導主任的勸解和解決方案。
他這種拒絕配合的態度,叫橫山也很不高興。
可誰叫多田太蠢,將把柄遞給了對方呢,這樣進退維穀的局麵,令他也難辦得很。
校方名譽才是最重要的。
被刺激得厲害的多田卻不懂橫山要將這事的影響壓到最低的苦心,從初始的震撼裏掙脫出來後,清了清嗓子:“你別以為僥幸混過去就能囂張成這樣,關鍵還是要看期末考。想我道歉?可以,但這有一個前提,除非你在這個學期的期末考中拿到足夠證明你能力的——”
“我要是能拿到班級總分第一,就向我當眾道歉嗎。”
多田差點被他的狂妄無知給逗笑了:“你是要從全年級吊車尾的水準一口氣蹦到班級第一?”
拓海抿了抿唇,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煩厭感促得他開了口:“無論如何,你敢跟我賭嗎?”
“當然可以。”自覺占了絕對的優勢,多田用近似於憐憫可憐蟲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了幾圈,“你要是做得到,我就當著班上所有人的麵向你磕頭謝罪;但你要是做不到的話,就立刻給我自己申請退學!”
此話一出,多田的眼前仿佛浮現了一個美妙的畫麵——那是藤原灰溜溜地滾出校園,再不在他麵前礙眼,處心積慮地羞辱他的情景。
他可是英語老師,就算考卷的名字會被模糊處理,他還能認不出藤原的字跡?等認出了,隻消在作文那裏扣上個小半分,藤原就不得不跟那句狂言說再見了。
而沒來得及阻止多田的意氣用事,便見賭約已成定局的橫山的臉色也變得頗為微妙。
多田真是無可救藥……竟然又莽撞了!
他是什麽身份,藤原又是什麽身份,差生和老師之間,怎麽可能平等。
麵對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應該大義凜然地進行譴責,並且斷然拒絕才對,而不是自降身價地去陪對方胡鬧,以至於自己做了個套自己鑽。
雖說希望很渺茫,但萬一真實現了呢?
橫山背著手,緊緊地攥成了一個拳。
“就這麽一言為定了。”
像是對多田的險惡用心一無所知似的,拓海淡淡地撂下這麽句話,禮貌性地一點頭,也不待得到允許,就這麽神情自若地轉身出去了。
沒有人阻攔他——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早就沒人關心那紙團的真正主人是誰了。
“叮!接受任務:多田的挑釁。截止時間21天3小時後,獎勵……”
拓海打了個哈欠,恢複了那副心不在焉的狀態。
等他一路晃回到教室的時候,考試早就結束了——拓海不清楚單靠他方才回答得那些湊沒湊夠60分,可既然係統沒有出來嘮嘮叨叨的話,多半就是過了。
再一問詢,果然失去的那50點又被返了回來。
“拓海!你怎樣了!”
阿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衝他的肩膀重重一拍,險些沒把毫無防備的拓海給壓趴下去。
“沒事啊。”拓海連忙穩住身形:“阿樹,別那麽大力。”
“我聽說教導主任都過去了,嚇死我了。”阿樹抱著他哇哇大哭:“還擔心你會被強製退學,什麽課都沒心情上了!”
“我又沒有作弊,當然不會的啦。”拓海想著要不要把賭約告訴阿樹,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省得被他嘴巴一張胡咧咧地到處宣揚:“他們看我不順眼是常態了。”
壞印象一旦形成,想扭轉是極其困難的。
尤其是今天的事情一過,別說是拓海被惡心得不會有修複關係的意願了,就算他付出努力,多田也不見得會信服。
“說起來好像是這樣沒錯……那你以後要怎麽辦啊?”
阿樹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不怎麽辦。”說話間,拓海已經進入了休息時間而顯得吵鬧的教室,無視掉周遭異樣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回到座位上坐下,單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搭在桌麵上,側頭朝向陽光明媚的窗外。
望著望著,拓海越發覺得阿樹的大呼小叫漸漸變得遙遠,大約是打起了盹來:“反正,對手是那種卑鄙的混蛋的話,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他嘀咕著。
“什麽?拓海,你在指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阿樹一頭霧水:“喂喂喂,拓海!你怎麽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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