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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在包括我和胤禟在內的所有人的傾情表演中結束。據說一會兒還有戲班子唱戲,人們紛紛襯這個時候休整一番。男人們結伴交談,女人們則聚到花廳裏整妝添粉塗唇紅。和現代高級宴會廳的衛生間裏看到的情形一致。

花廳與衛生間的功能相類似?我心中啞然失笑。

我決定離開這古代衛生間,去外麵透口氣。快行至花廳門口時,被剛剛進門的八福晉撞了個趔趄,衝力還不小,我扶住門框才將將穩住身子。

八福晉連看都沒看一眼差點摔倒的我,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衝了過去。

我看了看挺寬敞的門,不知道為什麽她一定要撞到我身上。難道隻有這樣才能替嫡福晉們出口惡氣?

幼稚!

我站穩身子走出門去。四貝勒府比九阿哥府要大一些,大山大水,風格粗獷,與九阿哥府比起來失了小橋流水的精致,卻別有一番空曠的豁達之感。

前麵是一片湖,這個季節,白色的冰麵,上麵什麽也沒有。左前方是一座小假山,後麵似有一亭,在我這裏隻能看到個亭角,亭後有一座更大的假山。

山亭相間,倒有些山巒疊翠之感。在這京城的府邸中,也能造出這樣的景致,可稱得上是匠心獨具。正準備邁步向前,卻聽身後一聲叫嚷。

“喂,你站住!”

是叫我麽?我收住步子轉過身。

後麵站著一個穿著體麵的丫環,看模樣很是利索,剛才好像見過她在四福晉身邊聽吩咐的。她懷裏抱著個兩、三歲的小女孩,是這府裏的格格。

丫環正看著我,真是在叫我?

我問道:“你在叫我?”

她滿臉不屑地看了看我,竟倨傲地說道:“這裏沒別人,自然是在叫你!”

我驚訝了,這口氣,好衝!她主子沒教過她怎麽跟客人說話?

似聽身後亭子的方向傳來兩聲嗤笑,若有似無的,若不是我的聽力比其他人好,還真聽不見。難道還有人在此?

這情形……

我想了想,心裏有了底。我沉住氣,問道:“你叫我有什麽事?”

她上前兩步,頤指氣使地道:“我家小格格走到這兒有些冷了,你去給她拿件披風來!”

我轉轉眼珠,往周圍看了看,說道:“你家主子就讓你一個人抱著小格格出來?”

她一怔,隨即說道:“你不是看到了嗎?還問!”

我笑了,從沒遇到過這麽滑稽的事,來作客卻被一個下人當下人使喚。去宮裏赴宴也沒遇到過這事呢,新鮮!

她這大無畏的精神其實是無知吧?所謂無知者無畏。

今天的新鮮事一樁一樁地在我身上生,心裏更有了底。

我高聲說道:“早就聽說四爺節儉,卻沒想到節儉到這種地步,侍侯小格格的丫環都不給配足了,倒要使喚上來府裏作客的客人!”我嘲諷地看著那丫環。“我倒要去問問四爺,她府上的下人竟使喚上九爺府上的主子了,這是尊卑是怎麽論的?”亭子裏的人不是想聽戲嗎?就讓她聽個真切!

那丫環一怔,假意驚道:“您是九爺府上的主子?青苗不知,請主子莫要怪罪!”她嘴裏這麽說著,麵上卻沒有一點歉意。

我若是不知她和人竄通了來演這出戲,大概會生氣,但既然知道了,反倒心平氣和了。我沒理她,走上前去逗那孩子。小丫頭被我逗得格格直笑,沒長幾顆牙的小嘴咧著,煞是可愛。

我幫她撫了撫皺起的衣領,手不小心碰到了那丫環的前胸。很輕,她並沒在意。

我握著小丫頭的溫熱的小手,對青苗說道:“小格格的手是有些涼,還不趕快回去給格格加件衣服!若是受了風寒,怕你吃罪不起!”

我放開孩子的小手,轉身走開。

我並沒有順著原來的方向走到亭子前,而是繞到了假山的另一側。在亭子裏的人是誰,不用想我也知道。這丫環有膽子來挑釁,自然有人給撐腰。

她不過是被派來當炮灰的,連槍都算不上,她的身份不夠!

被人當槍使,幹些損人不利己的傻事、卻讓背後指使的人得益的,應該是除了有個身份,什麽都沒有的傻瓜,連大腦都沒長全的那一種,不然她也不敢做出頭的那隻傻鳥。

最可恨的是在背後指使的人,這種人往往是笑麵虎,貌似無辜中,煽風點火地算計別人從中獲益。既算計了她想算計的人,也算計了給她當槍和炮灰的人。這就叫陰險!正如那次碰巧與狼人一起時吃到的那個濰坊爛蘋果,表麵上光鮮靚麗,心兒裏已經全黑了。

狼人指著那蘋果說道:“交友要慎重,千萬別交上個如這蘋果般的損友!”

那時,我十六歲,狼人才開始對我訓練。

陰險的人,最怕被人戳穿,因為這種人不敢與人正麵交鋒,隻擅長暗地裏使壞。不過,我現在不想戳穿她,我有比戳穿她更好的法子,因此,我繞行。

過了第二座假山,竟然有座亭院,因是在假山背後,顯得格外幽靜。院前一株大樹,這個季節沒有葉子,隻有筆直的樹幹和蒼勁的虯枝,還在宣告著它生命的存在。

從前世就喜歡這種白牆灰瓦的傳統小院,我駐足觀看。

“我這院子還入得了眼嗎?”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出,嚇了我一跳。

我回過身,見四阿哥和一個人站在我身後。那人年近四旬,目光犀利,他正微笑地看著我,是我見過的。那次在大街上扮小乞丐,遇到四阿哥時,他就站在四阿哥身後。

四阿哥見我愣愣地看著他身旁的人,黑眸微微一閃,揶揄道:“小乞丐想起那次在街上的事了吧?”又指著那人道:“這是戴先生,他可是挺佩服你那當眾煽風點火的本事呢!”

戴先生?難道是傳說中四阿哥的那個很厲害的智囊?是在太子失勢後給他謀劃:“處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其諸王阿哥之中,俱當以大度包容,使有才者不為忌,無才者以為靠。”的戴鐸?

四阿哥按著他的謀略,穩健前行,最終奪得大位。這樣的謀略才是大智慧,而我那點小計謀,在他麵前不過是小聰明罷了。

我在這人麵前裝可憐,聲淚俱下地鼓動人們群情激憤地為我討公道,怕是在班門弄斧了吧?

乖乖不得了,這京城裏藏龍臥虎、處處玄機,以後還是少耍點小聰明的好!

起了敬畏之心,我說道:“小女子那天隻是一時的任性貪玩,也是因春桃不識得四爺和戴先生,才在兩位麵前胡鬧。還請四爺和戴先生不要計較春桃的無知。”

四阿哥詫異地挑了下眉,大概是因為我現在的表現與以前給他的印象不符吧。前兩次見我,一次裝小乞丐胡鬧、一次為了顆黑珍珠賣弄爭勝。會被他看成是個淺薄無知的女子吧!

對了,剛剛在宴席上我和胤禟的表演,會不會又讓他把我看成一個隻會爭風吃醋、勾引男人的妖精?

反正他對我的印象好不了!

不過,我不在乎。

戴鐸卻微微一笑,說道:“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的女子又怎會是無知的?一個無知小女子也不會兩次都在一個貝勒爺麵前討了便宜去!”他看了看四阿哥,繼續道:“劉福晉聰明機巧、乖覺機敏,兼且學識廣博、懂得審時度勢,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戴鐸很是佩服!”他說著對我躬身作了個揖。

這次輪到了我詫異。這是什麽狀況?戴鐸這樣一個洞悉一切、能給未來的皇帝出奪嫡大略的智囊型人物這樣誇獎我?不妙啊,不妙!

我警覺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道:“戴先生過獎了,劉春桃一介女流,哪有戴先生說得那麽好?”

四阿哥冷哼一聲,說道:“一介女流?除了你沒誰能讓爺吃過兩次暗虧!男人中都很少有人能得戴先生這麽誇獎的,你就不用謙虛了!”

這人,總冷哼個什麽勁兒!看我不順眼不要理我好了!

我剛想告辭,卻聽戴鐸說道:“劉福晉可是名符其實,當得這一句誇的。去年夏天鬧瘟疫,有的莊子不讓封,結果被人指摘不顧大局、以權謀私,致使國家受損因而惹禍上身。可九爺府的莊子不但積極配合封莊,還出了一套阻止瘟疫侵襲的好辦法,使自己莊上的家奴躲過天劫,令人交口稱讚。那法子是出自福晉之口吧?”

嗯?他怎麽提起了這事?還有,他怎麽知道那法子是出自我的主意?此事秦道然是跟莊子裏的人說過,不過在京城卻並未宣揚。他們這些在京城身處高位的人怎會知道?

難道我們府裏或是莊子上有他們的眼線?這古代的無間道怎麽生到我身上來了?

這些謀大位的人整天計算著自己和對手的實力,對手陣營裏稍有些頭臉的人都是他們計算的對像。難道我也被他們計算進去了?我可不想摻和進去,政治旋渦的中心太危險,不然哪天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死也不能認!我在心裏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