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絕響
我心情大好,回了煙雨樓,看到屋角放的那把吉它,便悄悄拿了吉它策馬向附近的小山行去。
這吉它是下人們收拾行李時,給我放進去的。雖然沒在她們麵前彈過它,但她們經常聽到我的房中傳出樂聲,多少能猜到些。知道這是我的心愛之物,便自作主張地給我收拾進來了。到了這裏,我才發現,隻好把它放在屋角不起眼的地方。
胤禟嚴令禁止我在這裏彈吉它,所以來了這裏以後,一直沒碰過它。可是今天心情實在是很好,十分想彈上一曲撒個歡,便把它裝在布袋中悄悄拿了出來。
自然不能在人前彈,想起前幾天跟胤禟曾去過一個叫青峰綠嶼的地方十分幽靜,便向那個方向行進。
那是一個小山峰,峰頂平坦開闊,麵積比一個足球場還大,建有兩間小屋。平時人跡罕至,十分幽靜。山峰的一側下麵是一個筆陡的懸崖,前麵沒有山巒阻擋,視野開闊。站在崖邊一眼望去,翠茫茫起伏的山巒盡在腳下,綿延千裏直至天邊。
我上了山峰,取下馬背上掛著的吉它。坐在崖邊的一塊平整的山石上,山風徐徐,草木發出輕柔的沙沙聲,令人感覺十分舒爽。崖邊的一株小草上,一隻蝴蝶正在痛苦地破繭而出。
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而優雅。
心中安然愜意,我開始顫動手指撥動琴弦。琴弦上立刻流淌出一個明淨幽遠的旋律。曲調舒緩清幽,雅韻天成,時而高亢如白雲飄浮際,時而低徊婉轉如入幽深岫穀。我望著眼前蔥翠遼闊的山景,聽著指尖潺潺而出的曲聲,隻覺心境開闊靜美,一切浮躁都隨之遠去無蹤。
這曲《岫壑浮雲》是我以前極愛的一支曲子,最好聽的是蕭與鋼琴的和奏。鋼琴如銀珠落玉盤般的琴音以其“樂器之王”的泊泊大氣伴著時而高亢遼遠、時而清幽高潔、時而又深沉喑啞的蕭聲,如浮雲飄浮山間,又如翠穀幽遠引人神往。倒與眼前美景聲色交映,貼合得恰到好處。
若是能再聽到一曲那絕美的奏響,該多好……
是我的幻覺嗎?好像真的聽到了蕭聲。
那蕭聲就在身後,它靜靜地加入吉它曲聲之中,兩種樂聲似兩隻美麗的蝴蝶,在山間嬉戲追逐,一會兒追戲著越攀越高,盡現遼遠開闊,一會兒又急轉直下,如遊魚般忽然下潛。吉它的指彈奏與鋼琴琴鍵發出的樂聲極為相似,與蕭聲配合不亞於鋼琴。
那蕭吹得頗有韻味,意境高遠,直吹到人的靈魂深處,顯示了**人的胸襟開闊,內蘊博雅。
加上的蕭聲,曲子一下子如注入了新的靈魂,舒緩的曲調如被人一頁一頁地翻動厚重的曆史書,陳年往事曆曆在目,令我想起自己兩世短短的三十年的人生中所經曆的一幕幕。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美妙的樂曲在山間飄蕩,翠巒流雲纏綿天際,妙水風花相映成景,又怎是世間妙言所能描摩?
曲中□逐漸退去,蕭聲轉低漸歇,吉它聲也如簷上滴水由涓涓細流漸變為水滴,最終歸於沉寂。
曲終人靜,空穀寂林,隻有山風還在不斷地唱響,琴蕭之聲似乎仍然挾裹在山風裏環繞於四周。
是誰以空音仙渺的蕭聲相和,在人跡罕至的山野之中?難道是山精仙怪?忐忑地回過頭去。
在那間紅柱綠瓦的房前,上人素袍玉簫,臨風而立,風采卓然、尊貴不凡。
不是別人,正是玉樹臨風的十三阿哥胤祥。他對人溫雅淡笑,那眸光中流露出了然和醒悟,似乎在說:果然是你,我猜得不錯!
我心中一驚,彈奏吉它被他撞見,我的身份要被揭破了麽?我這個超級大盜林倩兒沒死,換了一種樣貌蟄伏在胤禟身邊的消息要被透露出去了麽?
他讀出了我眼中的驚惶,微微搖了搖頭,唇瓣翕動:我不會出去的。
我沒有聽到聲音,卻讀出了唇形。
他似乎與我以前見到的十三阿哥不一樣了。記得第一次在平郡王府見到他時,他是意氣風發、開朗大氣、敏銳而犀利的,現在麽,似乎少了份鋒芒,多了份含蓄和內斂。
我對他笑了,我是相信這位俠王的人品的。“十三阿哥吹得好蕭,令人聽來如暢遊朗朗九霄,渺渺仙山,胸襟立時開闊,頗感神清氣爽。”
“小九嫂也彈得好琴啊!”
十三向我走來,我才注意到他步伐較小,身體有些搖晃,看上去很是吃力。曾聽胤禟他們兄弟說起過十三最近患上嚴重的腿病行走不便、甚至不能騎馬的事,想來就是曆史記載的鶴膝風吧!今天康熙帶阿哥們去行圍,他卻在山間無人處靜處
c,就是這個原因吧!
我不禁對他心生憐惜。他一直是我欣賞的俠王,抑鬱不得誌竟至這個境地!又想起八阿哥近來憔悴的臉色,他也被康熙打壓得夠嗆吧!
唉,康熙,幹嘛對自己的親兒子這麽狠?難道皇權真的比親情更重要麽?
有心開解他幾句,卻又不想太露了痕跡。正苦於無言,卻忽然瞟見崖邊那株小草上的蝶蛹已經快鑽出來了。指著那蝶蛹假作驚訝道:“啊,這這蝴蝶要鑽出來了!”
十三順著我的手指望去,和煦地一笑,並不答話。是在笑我的少見多怪吧!
我故作沉思狀:“蝶兒打我剛到這兒時,就已經在往外鑽,過了這許久,才成功,真是不易呀!”看了看他的臉色,我又道:“它化身成蝶後,人們隻看到它美麗的身姿,誰又能想到它在蛻變時,所經曆的磨難呢?不過,聽說這種磨難正是它展翅飛翔的必要過程。如果有人用剪刀幫它把蛹皮剪開,使它能夠輕易脫身,不必經曆種奮力的掙紮,那麽它出來後,翅膀會柔弱得無力展開,再也飛不到天上去了!”
我狀似無心地說了這一番話,也不知他能不能有所感悟,卻見他的臉色忽的一滯,立刻伏身行禮。我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去,驚見一大群人站在我們身後。
為首的正是康熙,他身後站著大群皇室宗親和蒙古貴族,胤禟兄弟也位列其中。這群人個個身著絨裝,顯是剛剛圍獵回來。
怎麽一回來就到了這兒?我跟著十三行禮,心中驚疑不已,卻聽到更加令人驚疑的叫聲:
“林倩兒……”
“蜻蜓……”
兩聲驚呼驚醒了我,我才想起手裏還拿著那把惹事的吉它,不知他們是否聽到了剛才的琴聲。
我被人認出來了嗎?因為這把吉它?三阿哥和太子的驚呼似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可現在扔掉已經晚了,我索性仍然拿在手裏。
胤禟的臉色都變了。他眉頭緊鎖,卻強作鎮定道:“桃兒,你怎麽不老實在煙雨樓呆著,自己跑到這山上來了?這成何體統,還不趕緊回去!”
我伏身應“是”,正要跟康熙跪安,卻聽康熙問道:“剛才的曲子是你們兩個合奏的?曲調遼遠開闊、高低錯落、古樸悠然,倒正應了這景!”
原來是樂曲把他們引來的,蕭聲本就悠遠,在開闊的山崖上吹奏,便傳得更遠。隻道這裏幽靜無人,卻忽略了這一茬!
聲問詢不啻於晴霹靂,裏就和十三兩人,而們兩人手裏正好持著琴蕭,想否認也不可能吧?
沉默半晌,氣氛有些尷尬,康熙問話自然不能不答。十三終於道:“正是兒臣!”他還想替我掩蓋麽?怕是徒勞吧?
“十三弟,琴蕭合奏,怕是你一個人奏不來吧!”三阿哥出聲說道。
剛才叫出“林倩兒”的就是他,他唯恐康熙不查問麽?他竟如此恨胤禟?此事若是被康熙知道前因後果,康熙勢必會下令處死我,胤禟必定會痛不欲生,而且,康熙知道胤禟當時的瞞天過海之計,會判他個欺君之罪麽?這將會為胤禟帶來雙重打擊吧?看來以前見到的三阿哥眼裏的恨意,並不是我眼花。
我會被處死麽?開始後悔自己的這次任性行為,後悔沒有聽了胤禟的話不碰那把吉它。這算是樂極生悲吧!
康熙麵色陰了陰,道:“三阿哥,你剛才叫了一個人的名字?”
三阿哥立刻出列道:“是,兒臣叫了‘林倩兒’!”
“林倩兒?不是前年攪得京城不寧的那個女盜?”
“皇阿瑪英明,正是!”
“哦?那你為什麽叫九弟妹林倩兒?”康熙麵色平靜,聲音平緩,不辯喜怒。他身後的一幹阿哥們臉色盡變,就連城俯極深的四阿哥也麵現陰沉,八阿哥、老十、十四就更不用,他們是一臉的擔心。
三阿哥看了看胤禟陰鬱、焦灼的麵色,眼中閃過一抹快意。他說道:“皇阿瑪看這把琴,它是西洋傳教士進貢來的,一直以來,大清朝都無人會彈。但十三弟府上丟‘泰阿’的那次,兒臣們卻親眼見那林倩兒彈奏了此琴。剛才聽到了九弟妹的琴聲,便以為是林倩兒複生。”
胤禟出列,對康熙奏道:“皇阿瑪,林倩兒早已伏法,桃兒一直安分守己地呆在我府中,與林倩兒一點關係都沒有。三哥以琴聲認人,實在荒唐!”
“哦,林倩兒真的伏法了麽?林倩兒出逃那天,四個城門都有林倩兒出城的報告,顯是賊盜們用了極高明的易容術,九弟如此肯定伏法的那個就一定是真正的林倩兒?”
這……,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卻見胤禟對著康熙俯身下跪,聲音朗朗地道:“皇阿瑪,胤禟敢用性命擔保桃兒隻是普通女子,與那女盜並無瓜葛。”
關鍵時刻他為以性命擔保!心裏暖暖的。無論如何,趟大清之旅沒有白來,即便下刻便被賜死,也值!也跪於胤禟身旁。
“性命擔保?”康熙低沉的聲音中有一絲陰沉。“你一個皇子的性命是用來擔保這種事的麽?”
康熙說得客氣,我卻聽出其實他想說的是:個你一皇子的性命是用來給一個女人擔保的麽?在他們的信念裏,皇家男人的性命無比尊貴,而女人,尤其是這樣一個沒有什麽身份的漢女,根本不值得皇家男人做任何犧牲。
我心中一寒,頓感山風吹得身上冷嗖嗖的。
三阿哥的話更是尖刻,“九弟,我知你舍不得九弟妹,可就算你不計較她與林倩兒一樣會彈大清無人懂的西洋琴,你隻要想想,為什麽她懂得那盜賊必會的絕技——鑒寶,就會有所懷疑。因此依我推斷,她不是那林倩兒本人,便是被其靈魂附體!”
啊,一幹人盡皆變色,包括康熙在內。他身旁的侍衛齊聲抽出腰刀,護在康熙周圍。原來離我較近的幾人,也悄悄遠離,隻有十三沒動。
八阿哥一撩戰袍,跪下道:“皇阿瑪,九弟妹雖然學識廣博,與普通女子頗為不同,但兒臣認為她絕不會是鬼怪穢物,隻是普通女子。”
老十和十四也一起跪下,為我擔保。十四說道:“她曾被九哥用鏈鎖鎖過,而無法脫身,若真是鬼怪,便不會被鎖住。”
誰知這話也被三阿哥拿來利用,看來他今天不置我和胤禟於死地是不會善罷甘休了。他說道:“為什麽被鎖,難道是因為她與林倩兒在同一時間出逃?那,她們兩個不但有瓜葛,還瓜葛不淺呢!”
“你!”十四氣得指著三阿哥想罵出口,卻礙於康熙在麵前,不得放肆。
十三此時也身體微晃地跪了下來,他緊蹙著眉頭強忍膝蓋的疼痛,對康熙道:“皇阿瑪,兒臣看來,小九嫂與那林倩兒絕不是同一人,也不會是靈魂附體。因為小九嫂性子溫婉,與那大方張揚的林倩兒絕然不同。樣貌好變,可以易容,也可以靈魂附體,但俗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是易容還是靈魂附體,性子卻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