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放棄
秦管家的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給我送來了一大包細軟。所謂“細軟”,便是我以前做“生意”掙到的那些銀票,一張不少。這些銀票在我被胤禟抓回來時,全被沒收了。我以為我的那些“生意”全都白做了,曾為此心痛不已,沒想到現在他會把這些都還給我。
還有一些就是以前我得的一些賞賜,及他送給我的寶貝和首飾,包括我在除夕宴上得的那顆黑珍珠,以及他送給我的那塊據稱是漢武帝戴過的玉佩。另有一件,是我偷的,後被他沒收回去的那把鑲了祖母綠寶石、柄端帶有西洋表的匕首。我出逃時曾把這柄匕首放在我的行囊裏,隨身攜帶,足見我對它的喜愛。它既是防身利器,也可以用來看時間,不僅漂亮,還很實用。
胤禟能想到把它送給我,足見他對我花的心思。可他卻熱衷地執行協議,一絲不苟地遵照三月之期,冷傲地放我走掉。替猶豫不決中的我,下了最後的決定。
我搞不懂他對我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也許真的如他所說,他對我的關心,不過是看在我是他孩子的額娘的份上。
小荷默默無言地幫我收拾著行囊,她把衣物分門別類地放到不同的包裹裏,小衣、外衣分開,特別昂貴的首飾和一般的首飾分裝在兩個不同的匣子裏,銀票和零碎的銀子分包裹存放……
小荷一貫細心,每放好一樣東西,便會告訴我一聲,以便於我用時好找。
她沒有歎氣出聲,但我看得出她的眼中的歎息。她是不明白我和胤禟兩個早上還好好的,為何下午就張羅著分開吧?早上胤禟出門前,還抱著我在我耳邊戲語,弄得我麵紅耳赤。正巧讓小荷看到了,她當時偷笑著退了出去。
我無法向她解釋,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或許隻有胤禟能說得清,可他跟我說了那些話後,就出府了,一直沒有回來。
他,在躲著我麽?
我讓楊嬤嬤把兩個孩子送到我的房間裏。明天就要走了,現在與他們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都彌足珍貴,我不想失去這最後親近他們的機會。明天走了,有生之年不知還能不能再看到他們。
小米一如以往般“吚吚呀呀”地說個沒完,一邊說,還一邊揮舞著小手,好像在加強“語言”的效果。有時還一個人“咯咯”地笑起來。這個性樂觀的孩子總是那麽討人喜歡,隻是,不知道失去了額娘的小米,還會不會保持這樂觀開朗的性格?
大米並不出聲,他那黑色的眸子不斷地在屋裏的幾人臉上轉來轉去。我,小荷,楊嬤嬤,還有小米。他是感受到大人們的異常情緒了麽?他扭頭注視了一陣小米的舉動,便把眼睛固定在我的臉上。看著我時,他的目光不如平時般敞亮。我盡量放鬆臉上的表情,對他微笑,可我知道,我此時的微笑沒有什麽感染力。
我不錯眼珠地看著他們,想把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叫聲,以及每一個表情都深深印刻在腦海裏。
大米忽然哭了起來,這在他來說實在少見。他從來都是很少哭鬧的。
我把他抱在懷裏,輕聲慢語地哄著,他卻一點也沒有住聲的意思。被他帶的,小米也哭了起來。人說孩子最容易受別人情緒的感染,真是不假。
我把他們兩個都緊緊摟在懷中,用臉頰輕蹭著他們的小臉,自己也是淚眼模糊,臉上濕濕的,分不清這是他們的淚水,還是我自己的。
兩個孩子終於哭累睡著了,我躺在他們身邊,癡癡地注視著他們可愛的睡顏,不敢合眼。他們的每一聲輕鼾、每一個囈語,都讓我癡迷。
深深的貪戀,心酸難耐。
大米睡夢中還在皺眉,我伸手輕輕給他撫平。小米眼角仍然掛著淚花,我給她輕輕擦掉。大米身子輕顫,是做夢了麽?我把他摟在懷裏輕拍著撫慰。小米的小手掙出被子,我把它慢慢放了回去……
大半夜便是這麽渡過,不知到了何時,我實在忍不住困倦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我睡眼惺鬆的,卻一下子記起了今天是我離開的日子。大米、小米!我把手伸到體側摸索……,空的!
我被驚得猛地睜開眼睛。我定定地注視著空空的床鋪,沒有,他們沒在我身邊!
我大叫,小荷跑了進來。
“怎麽了?主子?”
“他們呢?大米和小米呢?”我驚慌地問道。
小荷低垂了頭,小聲說道:“九爺一早就讓人把兩位小主子送進宮去了,說是要在宜妃娘娘那裏住一段日子。”
啊……
大米,小米!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最後一眼都不讓我看?我們母子的緣分就這麽淺麽?
我手撫親自為大米小米設計的米奇和米妮兩隻米老鼠布絨玩具,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胤禟,你恨我離開,便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讓我連孩子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麽?
這懲罰好重,比你以往加諸在我身上的任何次懲罰都更令我傷心欲絕!
我讓小荷出去,一個人在房間裏撫摸著孩子的小床、遊泳用的羊皮項圈、床鈴、撥浪鼓……
我環視著房間裏的一切,思緒飄得遠遠的。
門外傳來秦道然的聲音,他告訴我車子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程。
走吧,這裏的一切都不再屬我,忘記吧,把它們都忘掉!午後的陽光、孩子的歡笑、溫馨的對望、曖昧的耳鬢廝磨……
出府的路,平時覺得很長,幾乎走得不耐煩,今天卻如此之短。一輛不太招(支持作者,支持正!)
c眼的車子停在府門前。我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九阿哥府的大門,終於還是坐了上去。
車子轉到府後門停了下來,商馭站在車前。
他瘦了些,麵容卻更顯清俊,他那雙如清泉靜流的眸子,溫雅地注視著,低沉溫潤的語聲,晃如仙音渺渺。
“一起走?表妹不會想拋下我吧!”
偶爾顛簸的車中,商馭坐在我的對麵,默默地注視著我。有他的陪伴,對我是種安慰,可那絲隱隱的心慌,卻隨著車子離九阿哥府漸遠,而越來越明顯。我隻有抱緊臨出門拿起的大米和小米的兩件小衣服。眼眶漸漸盈上水汽。
車子出了城門,前麵不遠就是京城南郊著名的陶然亭。京城的人們都在這裏迎來送別,過了這裏,就算出了京城的地界。
回望高大的城門,門樓上,守城的兵士們筆直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隻剩一抹深藍色的影子。
淚眼模糊中,那似乎成胤禟挺俊的身影,隨著它們越來越小,又好像變成大米和小米小小的身影,他們在遙遙望著額娘離他們而去。耳邊似又響起大米和小米的哭聲,那哭聲竟然聲嘶力竭,讓聽得肝腸寸斷、淚水漣漣。
“回去吧,不要走了!”對麵的商馭終於出聲。
回去?胤禟主動開口放我,又如此積極地安排了一切,此時此刻,還能回得去麽?
我抱著大米小米的衣服,默默不語。
“九爺,其實,不想你走,他,很在乎你!”商馭語速緩慢,句地說道。他似乎說得很艱難。
我抬起頭,又搖了搖。他,才不會在乎我!
“他,昨天專門去找我喝酒。跟我說了放你走的事,他說,他留不住你的心,就算留住你的人,也失去了味道。他要我陪在你身邊一路照顧你,他說,你孤身在外,他不放心。他,此生有大米小米相伴,在他們的身上尋找你的影子,便也足夠……”
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迸流而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若是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流淚,那一,定是愛到心尖兒去了。昨晚,他痛哭失聲……”
“別說了,別說了!”我聲嘶力竭,泣不成聲。
他住了聲,馬車裏立刻安靜下來,隻有我的啜泣聲顯得那麽突兀。
突然,商馭撩開車簾,對著外麵憤憤道:“看來,他還是舍不得就這麽放了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家夥!”
嗯?他在說誰?我順著他的視線望了出去,那座絕世獨立的陶然亭中,一個懷抱兩個嬰兒的頎長身影孤寂矗立。
淚眼模糊中,我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我知道,那就是他,深藏我心底的男人胤禟。
等不到馬車停穩,我便衝了下去。腳敦得有麻,可我顧不上這些,搖搖擺擺地衝向那父子三人,把商馭的叫聲拋在身後。
亭中的人默立不動,隻有大米和小米高興地叫了起來。我不顧一切地衝入亭中,想要擁抱這父子三人,卻在台階上跘了一跤,一下子撲倒在胤禟的腳下。
我抱住胤禟的腿,泣不成聲,“爺,桃兒不想走啦,桃兒離不開大米和小米,桃兒不走……”
“不走?離不開大米和小米?”意外的,頭上傳來他冷冷的聲音。“按照我們的協議,生完後,你和孩子就沒關係了,從此走的陽關道,我們走我們的獨木橋……”
“爺,桃兒離不開的,不隻是大米和小米,桃兒也離不開。”急切地打斷他,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跡。
我抬起淚眼,希冀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出聲讓我留下。
沉默,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沉默。就在我以為他不會開口了的時候,他卻說道:“可爺,要離開你!”
矣?他在說什麽?怎麽跟商馭剛才說的不一樣?
“是的,你沒聽錯,是爺要離你開!劉春桃,自打你一進府,心裏就想著離開爺。你從沒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隻是利用我九阿哥府做掩護,好偷遍京城所有王府;你利用爺對你的寵愛,探知爺的藏寶密室,伺機把爺的府洗劫一空;無論爺多寵你,多遷就你,你都沒有想過為爺留下。”
“……被爺抓回來後,爺一直隱忍著怒火,把你從牢中救出,費力幫你逃脫被斬首的命運,你卻對爺的一片苦心毫無感念,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逃離。你隻看到爺傷了你,怎麽沒看到你的所作所為如何狠狠地傷了爺?你一直以為爺離不開你,便不把爺的真心當回事。孩子都生出來了,你還想走!是你這把爺的真心扔在腳下肆意踩踏,你,對不起爺……”
啊?我,是如此的麽?
我吃驚地聽著胤禟的控訴,隨著他的話語,回想著我們兩人的恩恩怨怨。
以前,我隻在意著自己的自由和傷痛,卻從沒想過這些。隻因,一直都是他強迫著我留下,隻因,他一直都是那麽的強勢,所以,我從沒想過胤禟也會有傷心和失落。我一直以為強勢如他,心裏是不會有多大痛苦的。即使有些不如意,也很快會為自己找補回來,那些讓人痛入骨髓的深刻的痛楚,自來便與他是無緣。
可我忽略了,胤禟的強勢隻是表麵的。
他本也有顆堅韌、冷硬的心,可它已經被我軟化。它那堅硬的外殼被我剝開,露出裏麵最柔軟的部分。柔軟的心經不住刺痛和打擊,它,碎了!
“……你是個無情的女人,你的心又冷又硬,無論爺如何待你,都感化不了你。所以,爺決定放棄你,忘記你。今天若不是兩個孩子哭著要見你,我也不會來和你見最後一麵。你,還是走吧!我要你,離開!”他停頓了一下,才說出的最後兩字是那麽的石破天驚,令人窒息!
我,
我傷了他了!
我傷狠了他了!
他不想再見我了,他在趕我走,他再不會原諒我了!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傻傻地看著他,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他後退一步,說道:“該說的話都已說盡,孩子也見過你了。你我緣分已盡,各自上路,從此後會無期!”
他轉過身,銀灰色的袍角在我麵前旋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向亭外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