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受審
刑部大牢陰暗潮濕,沒有床,隻有地上鋪著的稻草,勉強可以躺個人。我沒敢躺下,不隻是因為滿地亂跑的老鼠和蟑螂,更是因為我不想讓地上的陰寒入體,若是落下一輩子的病根將來就有的苦頭吃了。
我斜靠在冰冷的鐵製牢門上。還好,現在天氣比較熱,不會感覺冷。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自從進了這大牢就沒吃過。
記得以前看過了方苞寫的《獄中雜記》,文中說大牢裏最可怕的是瘟疫。一個牢房裏有幾十個犯人,人擠人地睡在一起。有的人半夜病死了,早上才現。跟他睡在一起的人,等於跟死人抵足而眠地過了一夜。
想起來就恐怖。還好,我被關在單人牢房中,不用跟別的犯人關在一起。不過,夏天是瘟疫高期,主要是各種腸道傳染病。牢裏的食物多半不潔,我不想因吃了牢裏的飯菜而得上瘟疫。
那聞上去就餿爛的飯菜,就算餓死了也不吃。餓死也比上吐下瀉地惡心死強。
第一天沒人理我,女牢頭隻是默默地把我動都沒動過的飯菜端走。
第二天也沒人理我。
第三天我被提審了。
我渾身軟地跟著獄卒來到刑部大堂。沒用獄卒吆喝我就“撲通”一聲跪下了,因為我實在沒力氣站在堂上。三天沒吃飯的感覺跟快死了差不多,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餓得厲害時,也曾想過伸手拿地上破盤子裏那黑的窩頭,可一想到這個年代沒有抗生素,得了痢疾,就等於判了死刑,還是忍住了。
我賭那些阿哥們沒有折磨夠我,不會讓我就這麽餓死。可事實是,這三天根本沒人來理我,也根沒人管我吃沒吃飯。
我餓得頭暈眼花,除了看到那塊高懸的光明正大匾外,根本沒看清堂上的擺設,隻記得很高大氣派。兩旁站著成排的衙役,每人手裏都拿著殺威棒,整齊劃一。
前麵正中那張碩大的桌子後麵坐著的是我家胤禟。旁邊站著一個魁梧的大漢,不遠處坐著一個手握毛筆,隨時準備記錄的書吏。那大漢胡子拉茬的,不過,他的那雙眼中,卻精光閃爍。是胤禟的手下嗎?印象裏沒見過這麽個人。
從我這個角度看,胤禟高高在上,本就英俊的容貌,配上全套的朝服官帽,英挺俊美有如神祇。本來可以與他比肩而立的我,此時卻蓬頭垢麵,精神委靡。
我頗有些自慚形穢,不過,還是高高抬起頭,凝視著他。今天是場硬仗,怎可就此服輸?
胤禟府視著堂下的我,微蹙了蹙眉頭,他開口道:“聽說你這有三天都不肯吃飯?你是想絕食而死麽?”
絕食而死?我笑,搖頭說道:“我還不想這麽快死。”聲音沙啞,有若蚊蚋。雖然沒有多少力氣,可我仍堅持把話說完:“再說,想死有一百種法子,絕食是最跟自己過不去的死法。”
胤禟聽了,那好看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他問道:“那你是為什麽不吃飯?”
我說道:“那樣的飯,吃了,會生病!”
“那你寧願餓死?”胤禟又蹙起了眉,似是十分不認同我的想法。
“餓死起碼是幹幹淨淨的。吐泄而死,太惡心!”我軟弱無力卻堅決地說道。
胤禟點點頭,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思索著道:“在牢裏還保有大家閨秀的作派,委實不易。不過,盜寶可不是大家閨秀應有的作派!”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似是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沒有盜寶!”我回答得很幹脆。
“哦?”胤禟眼裏有隱隱的怒氣,他從桌上拿起一樣東西,舉在手裏問我:“那你能告訴我,爺府裏的這個東西是怎麽到了你的行禮裏的?”
什麽東西?我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了口涼氣。是那把我從他的藏寶密室中拿出隨身攜帶的匕。我當初是想用來防身的,卻沒想到會被他抓住把柄。
“說,劉春桃在哪裏?”他的聲音忽然轉為嚴厲,麵色冷得厲害。
我心中一顫,卻強撐著道:“劉春桃?我不認識!”
“那這東西怎麽會在你這裏?”胤禟根本不給我時間想個周全的說法,步步緊逼。
“我不知道,這東西我從沒見過!”唯今之計隻有如此,因為,我無法告訴他劉春桃的下落。
他背手走下堂,來到我麵前,府身看著我。他身上淡淡的梨花木香鑽入鼻中,讓我一陣心悸。我低下頭,掩飾心中的情緒,卻被他用匕挑起下巴。幸好是帶著鞘的,我垂睫。
他府身在我的耳邊悄聲耳語道:“劉春桃偷了我身上最重要的東西,我正在全力捉拿(,)
c她。敢擋路的,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有了線索卻知情不報耽誤了爺的大事的,爺會讓他生不如死!”
低低的語聲充滿威脅,那裏麵的冷冽如針尖兒一般紮入心中,使我的心底泛起寒意。
我的身子輕輕一顫。他似乎感覺到了,唇角輕勾,笑得越地冷酷。
他直起身,忽然對著外麵叫道:“把人給我帶上來!”
外麵的衙役哄然應聲,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和拖地的鐐銬聲。
什麽人?
不會是商馭吧?我有些驚恐地回頭,竟然是,竟然是柳娘!
我一眼就認出了她,盡管她現在還化著林倩兒的妝。她臉上自然的嬌媚,不是別人能學得來的。
她怎麽被抓回來了?難道也和我一樣沒跑成?
讓她們幾個假扮林倩兒分別從東、西、南三個城門出城,是為了實施障眼法,分散追捕著的注意力。她們車上沒有帶寶物,而且出城後隻在幾個指定的地點化上林倩兒的妝,出來招搖一下就卸妝,再加上多換兩次馬車,按理說被抓獲的危險比我小得多。
他們兩天前本已完成任務,可以各自隱藏起來了,怎麽她會在這兩天被抓呢?
我滿心的疑惑,卻沒法問出口。倒是胤禟主動為我解疑釋惑。
他居高臨下地府視著我,觀察到我的每一個表情,才開口道:“她去找太子,被我的手下抓住的。”
她找太子?她找太子幹嘛?心中疑惑更甚。
胤禟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繼續道:“你不是說要有個真的林倩兒站在你麵前才信,否則就是用怪力亂神嚇唬你麽?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說?”
他把我抓來三天了才提審我,原來就是去抓個一樣的林倩兒,來擊破我的心理防線,好讓我認罪麽?
果然不愧為刑偵專家,擅於審案。
我低下頭,對這個問題不作回答。他能讓柳娘出來,肯定已經得到了柳娘的口供。那麽林鳳馳和我這個林倩兒已經完全暴露了,我再如何狡辯,都是無用的了。
他倒也沒有執著於這個問題,因為他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
他蹲到我麵前,輕輕抬起我的下巴,銳利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到我的眼中。他輕聲說道:“告訴我,劉春桃在哪裏?”聲音雖輕,裏麵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搖頭,“九爺說的這個人,倩兒不認識。”
他嗤笑出聲,說道:“你仍然叫林倩兒麽?”
我說道:“九爺願意叫我什麽都可以,反正名字隻不過是一個代號。叫張三,叫李四,指的都不過是我這個人而已。”
他看著我,沉鬱的目光似探究又似思索。他忽然一笑,山花漫野、魅惑無邊。讓我呆了一呆。他的聲音也變得魅惑:“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不喜歡對女人動粗,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不過,若是女人不聽話,”他捏住我的下巴,同時搖了搖頭,說道:“就可惜了!最後再問你一遍,劉春桃在哪兒?”
他語氣裏的冷酷讓我脊背涼,可我還是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拒不回答貌似會受皮肉之苦,可若是被他現我就是劉春桃,恐怕我會被修理得更慘。
他眼中的最後一絲耐心消失了。他站起身,對那個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大胡子說道:“朱必箴,這裏交給你了,隨你怎麽審,我隻要那個口供。”他沒有再看我一眼,轉身進了後堂。
朱必箴坐到了審案的椅子上,看著仍跪在下麵的我,說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惱了九爺會有什麽好下場!別說是你,就是你的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舅舅,恐怕都擔當不起。”
舅舅?他指的是李光地吧?胤禟在朝堂上這麽厲害,連李光地都惹不起他?我將信將疑。李光地可是康熙最信任和喜愛的大臣,一生三次得賜禦匾。這是難得的殊榮。
朱必箴觀察著我的臉色,繼續道:“我勸你還是從實招來,免得受皮肉之苦。”
恐嚇法,誘供的典型招術!我翻翻白眼,對他不理不睬。
大概是被我傲慢的態度激怒了,朱必箴大聲叫道:“哼,敬酒不吃,吃罰酒!來呀,上拶指!”
拶指?古代酷刑之一。我在腦中探索著有關拶指的零碎記憶,還沒等我探索完畢,活生生的刑具已經擺在了我的麵前。
那刑具是用繩子穿著五根木棍,木棍和繩子上血跡斑斑。是以前受刑人的血吧?
我不禁一抖。
這醜陋的東西被套在了我的手指上,繩子被衙役從兩端拉直。他們還沒開始使力,隻是在上刑具,我的手指就似疼了起來。
是心理作用。
繩子被拉緊,手指被夾棍夾緊、擠壓,鑽心的疼痛從手指上傳來。十指連心,豆大的汗珠從我的額頭滾滾而下。我咬緊牙關,痛苦的嗚咽卻抑製不住地從唇中逸出。
三天沒有吃飯,身體本來就很虛弱,再加上手指上難挨的痛楚,使我的身體搖搖欲墜。
繩子越收越緊,我好像聽到了指骨被擠壓而出的咯咯聲。手指要斷了麽?對一個偷兒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靈活的手指。沒有它們,我以後如何再行那妙手空空之事?
不,我不要那受過傷,什麽也不能幹的手指;我不要那致殘後畸形難看的手指。
不,不可以!我的手指不可以斷!
我終於忍不住痛叫失聲:“痛啊,胤禟,救我!”
隨著大叫,我痛昏過去……
一盆冷水澆到我的頭上,讓我模糊地有了些意識,但仍睜不開眼。
有人蹲在我麵前,驚訝地“矣”了一聲。
“拿條帕子來!”聲音很熟悉,是誰?昏暈的大腦卻想不起來。
有人在我臉上擦抹了一陣,我眼睛和口中的妝具都被取走。
蹲在我麵前的人沉默著,半晌,他站起身走向門口。
“把人給我送府裏去。還有,今天的事若是有人敢走露半點風聲,我要他全家陪葬!”狠厲的話語,伴隨著陰冷的語氣,衝擊著我本已虛弱的神經,我又一次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