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忽然支吾以對,我有點在意不安,在黑夜中,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臉容,隻有頭上的光芒,映照他變得模糊的身影。

“你是否有什麽要說?”我努力掃視他的臉孔,希望從他身上找回安全感。

他默然了一會兒,平穩的深沉聲線飄到耳邊。

“我沒有話要說,隻是心內有個念頭而已。”他稍為抬頭,滿天的星光照落他清澈的雙眼,他閉上眼睛,緩緩道:“這個念頭在今晚更巨大了。”

我盯著他的臉容,以為他會說下去,誰知,他彎身下來,隨手拿起放在地上的袋子,提腳就向下斜坡的方向走去。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他這一句拋過來,終止了我們的對話。

我跟隨他身後,卻不斷回頭看,直至大樹在眼前完全消失。

上了車後,寂靜在這深夜擴散起來,宇俊在思索,我大約猜到他在想心內的念頭。其實我很想知道他的念頭是什麽,可是我一問起,宇俊就故意把話題轉換,然後又是一段沉默。

他的這些反應隻會令我更在意,但我怎樣也沒法從他的口中問出來。

回到雨嫣家大宅,我獨自穿過這小花園內,眼看宇俊如此認真的沉思,隻好自己走進來。

當前麵水池清涼的氣息融入冷風中,冷颼颼的感覺隨風而來,風裡已經充滿冬天特有的寒意,我身子一抖,雙手環抱自己,希望為身體帶來點點的暖意。

還未走到噴水池,「嘩嘩」的水聲已經率先傳來,又濕又冷的空氣如針般刺上,我開始加快腳步,想快些回到房間。

突然,眼前一陣暈眩,眼裡的景物都都模糊成光影,全身的氣力彷彿被抽走,嘔心感洶湧而上,我捂著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外界好像有股奇異的吸力般想把我吸出去,但體內卻有什麽在拉著我不放,這種互相拉扯掙紮的感覺令我難受極了。

我拚命支撐自己的身體,不想讓它倒下,額頭的汗水慢慢滴下,我呼吸越發困難,這時我才終於想到,我的靈魂快要離開了嗎?

我大口大口深呼吸,驚惶又害怕的心情充斥心裡,卻根本無法可想,我還不想這樣快就離開啊!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巨響鑽入我耳中,一直模糊痛苦的意識突如其來的清晰過來,嘔心感和互相拉扯的感覺也驟然消失,我身子一軟,有人在旁伸手扶著我。

“小姐,你怎樣了?不要嚇我。”晨焦急的聲線迴響在耳邊,我的呼吸終於平複過來,睜開眼睛就瞧見晨擔心的表情,剛才是晨在呼喚我吧,我搖搖頭,努力重新挺直身子。

“放心,我沒事,可能我太累了,有點頭暈而已。”我怕晨擔心,亂說個理由。

“那麽,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我拉他的袖子,吩咐道:“晨,剛才的情況別告訴任何人。”

晨很為難,回答:“但是…小姐你應該去醫院檢查好一些。”

“拜託,我不想去醫院,也不想讓別人知道,特別是爸媽。拜託你,晨。”

在我哀求下,晨隻好點頭答應,但他還是堅持陪著我走回房間才肯作罷,我躺在舒適的床上,卻怎樣也睡不著。

我大約也猜到剛才的情況,這是暗示給我知道,我快要完全離開雨嫣身體了,算算手指,剩下兩個月不夠就滿一年。

一開始來到這身體是多不願,但現在我卻反過來捨不得。我捨不得的是這裡遇到的人們,一想到要這樣無聲無息的離開,心頭就泛起無奈,多年後我依然會記住這裡的人們吧,但他們是否會把我忘記?忘記這短暫的「雨嫣」。

失眠的我隻能睜著眼睛到天亮,待我下樓時,小芳前來告訴我老爺找我的消息。

我走到書房門前,窗外的風呼呼颳過,樹蔭搖晃陽光正好,但這一切好像都和這扇門後的書房沒有關係。

我站在門前,怔怔地盯著門上的花紋想事情。

昨晚的情況讓我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得過且過,我快要離開了,但這個家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雨嫣回來又要再次麵對這個,令她痛苦得想自殺的家,可是下一次,未必再有人能救她了。

而且,我能忍心看著老爺和夫人,繼續這樣錯下去嗎?

想著想著,我的肩膀開始挺直,手也握成了拳頭,既然老爺要見我,那麽今次不從老爺口中套出什麽,我絕對不會離開書房。

當下了這樣的決定,勇氣和膽量一下子出現在內心,我把手堅定的放在手把上,把門打開。

書房內還是那麽安靜,隻有單調的鍾聲迴盪在房裡,因此一進去,我的眼光就不由自主落到老爺身上,坐在書桌後的他,無形中好像成為這個書房的一部分,看上去那麽肅穆又冷寂。

我站到他麵前,不等我說些甚麽,老爺就劈頭一句話丟過來:“雨嫣,我不防直說。晨的爸爸是否有找過你?”

我點頭回答道:“是。”

老爺盯著我的目光變得更深不可測,頓時,他的模樣宛如被薄霧掩蓋,我看不穿他腦裡的想法。

我咬了下下唇,我沒有時間再退縮了,必須要先行出擊,我挺直背脊,眼睛對上他的視線。

“伯父他來找過我,跟我說了很多你們的以往。”

我語音一下,老爺的身子微微一震,他對我喃喃自語的說:“他已告訴你了?”

我一呆,現在隻有沉重的呼吸聲,伴隨書房內那滴滴答答的時鍾,這是老爺第一次開口問我話,從他看著我的打量目光,看來我說中重點了。

我再次先開口說話:“伯父告訴了我很多,有你知道的,亦有你不知道的。”我故意虛張聲勢,這是我唯一想到的辦法。

果然,老爺的神色更一沉,眼中的思慮更深了,但他下一刻卻吐出令我驚訝的說話。

“我想我不知道的事隻有一樣,那就是夫人的秘密。你最好還是告訴我,到底他告訴了你什麽。”

我睜大雙眼,想不到老爺竟然猜到夫人有秘密。一霎間,我被他的話語嚇倒,腦海快速盤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伯父告訴我,說原來興建溫室和種植彼岸花也是你的意思,而不是因為以前的我喜歡。”

我故意扯開話題,小心留意老爺的反應,雖然他表麵依然嚴肅,然而我卻清楚看到,一絲驚訝滑過他的眼睛。

“這又如何?”他平常的回答。

“媽媽喜歡彼岸花嗎?”

“不喜歡。”

“那你呢?”

老爺沉靜了一會兒,說:“你真正想跟我說的是甚麽?”

我認真的凝視他,一刹那,這裡寂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