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的“劈剝”聲將他拉回現實,矮木錦塌上的男子蹙著俊眉,神色沉沉,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然後越發接近真相的時候,當眼前的迷霧就快要看清的時候,獨孤辰隻覺的疲倦的厲害。太子已經登基,事情也已經蓋棺定論了,此時若是將這件事情捅出去,不僅有礙皇家顏麵,自然也會被皇帝不喜。

太子虎視眈眈,正盯著他要尋他的錯處,若是此時露了怯,往後便要被人牽著鼻子走。年輕的男子揉了揉眉棱,心中歎道,不急,慢慢來就是。

總會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眼下獨孤辰事事周旋料理,軍馬司丟失的軍馬查到去了太子的封地,陛下對太子自然而然的不喜,於此而言,對獨孤辰算是有利的。

但...沈星月這邊可就沒這麽順利了,這幾日連番周旋顯然要累壞了她。先是費力將刃無涯兄妹從貴樂坊裏給撈出來,置辦宅子尋人照顧,又逢沈懷良過世,沈家岌岌可危,此時須得她出手徹底摧垮了他們才是。

清渠正打來盆水從門外進去,見沈星月已經清醒便道,“姑娘昨夜睡得可還安穩?”

沈星月嗯了聲,又問,“廣平街可好?”

她問的是刃無涯兄妹,清渠默了默,昨夜素桃和姑娘做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心裏頭責怪姑娘做事大膽,但更多的卻是心疼。在這權貴雲集的京城裏頭,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有父兄為其謀事鋪路,唯有她們姑娘不同,命是靠自己掙來的,就連活路也是。

“一切都好呢,等人醒了,自會有人來跟姑娘傳話的,姑娘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免得被旁人察覺出什麽端倪。”

沈星月點點頭,自有人服侍她穿衣洗漱。

正用著膳,素桃回稟廣平街那口棺材已經準備好了。下人遞了帕子來,沈星月擦了擦唇角,聞言看向素桃。

她跟著自己的時日雖不多,之前還是獨孤辰派來的眼線,但不管怎麽樣,她對自己還是忠心耿耿的,不管交代下去什麽事,也都辦的利索妥當,是個難得的心腹。

年輕女子眼神微微一暗,適才想起什麽。“今日是沈懷良死後第三日,沈家如何了?”

清渠聞言擰眉,道,“姑娘忙著刃公子的事,這幾日沈家都是我來盯著,鎮國公歿了,前來吊唁的人不少,但姑娘也是知道的,鎮國公的爵位不能世襲,膝下唯一的澈兒哥又被陛下明令禁止參加科考,鎮國公府算是到了絕路,如今內外就靠幾個女娘撐著,成不了什麽氣候,因此來吊唁的刃也都敷衍的七七八八...”

說到這,清渠又上前壓低聲音道,“姑娘之前交代我的事情都已經置辦妥當了,如今那幾位就住在城內的慶來客棧,奴婢已經使了府內的護衛看守著,隻等姑娘回來定奪。”

昨日因忙碌刃無涯的傷勢,她尚且來不及插手沈家的事,如今刃無涯已是塵埃落定,今日又正逢沈懷良出殯,是個報仇的好機會。

這一次,她要柳木身敗名裂,要沈懷良死後都不得安生。

“使人去慶來客棧將人帶過來,我要親自見見他們。”

——

廣平街春柳巷

晨起薄霧消散,一輪旭日在天邊冒出個頭之後又隱隱藏在雲霧之中,隔著雲霧看去,隻能瞧見一輪慘白圓盤。周圍的天空被襯得白寂寂的,看樣子,今日是個陰天。

西廂房內的男子全身被包裹的像個蠶蛹,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可憐的人還沒睜開眼便覺的全身都不對勁。

像是死了一樣。

刃無涯睜開眼睛,恍若隔世,入目是一片簡樸的鏤空雕木梨花床架,素白的簾紗罩在上麵,根本就不是他慣常住的殺手屋舍。

那裏空間很是逼仄,每日的空氣中都凝聚著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他不喜歡卻也習以為常。而此時此地,他嗅見一抹陌生的香味,溫香軟軟,霎是好聞。

待稍稍平複了心緒,刃無涯才嚐試起身。這具身子千瘡百孔,可見已經有人為他細心包紮,遲鈍的記憶終於翻湧上來,刃無涯記起他與殘王妃沈星月的交易,末了緊繃的那根弦稍稍鬆了鬆,吐出一口濁氣。

還算她信守諾言。

正想著,屋門不設防的被人“吱呀”一聲推開,刃無涯幾乎是下意識的看過去,左手習慣性的去摸以往放在榻上的佩刀。

手卻撲了個空。

刀不在。

眼神似是無形的刀子似的緊緊紮在轉身進來的女子身上,半坐起來的刃無涯像是一頭正在蓄勢的豹子,隻等人靠近便毫無留情的咬斷她的脖子。

幾乎是在看見榻上的人的第一眼,周浣就被震驚到了,急急忙忙將手上的粥飯連同湯藥擱在桌麵上。小心翼翼打量他身上的傷勢。

刃無涯一直盯著這女子看,她神色膽怯,並不像是取他性命之人,隻不過敵人都是會偽裝的,就算受著傷,他也不能掉以輕心,正尋找著最佳的能夠反擊的位置,卻不想麵前的女子雙手著急的比劃在一起,眉眼擰在一處,蹙眉看她。

刃無涯一愣。

怎麽...不會說話?

周浣擔心他的傷勢,昨夜屋內一盆盆的血水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此人傷的極重,沒有個半月是下不來床的,可他偏偏還用力支著個身子。

她的比劃他看不懂,周浣看向他包的像個蠶蛹一般的身子,俏臉紅了紅,抖著手去推他漏在外麵沒有傷痕的皮膚,力道慢慢加大,讓他躺下。

刃無涯此時像是終於回過味來,明白這啞女的意思,於是順著她的力道慢慢躺下,隻睜著包紮在外的一隻眼睛看她。

“你是誰?”

嗓音幹啞苦澀,聚著些許的血腥氣,令刃無涯皺了皺眉頭,周浣指了指湯藥,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照顧你的人。

男子便點點頭,沒吭聲了。

周浣自顧打了水來,擦拭他身上還完好的皮膚,又倒了漱口茶來讓他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