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中的火燭很多,尹秀珍虔誠的跪在佛像前,靜靜的敲著木魚,荊離望向她,若不是因為與她太過熟悉了,相必此時也怕是會認不出她來了。
她那原本圓潤的臉現在已經深陷了進去,一雙眼眸緊緊的閉上,也看不出她現在在想些什麽,而且她原本特別喜歡鮮豔,總是愛穿那種很豔的衣衫,但是如今卻被那青灰色的單調長袍所代替,那豐潤的手也變的如同老樹皮那般。
短短的幾個月不見啊,她竟然會消瘦到如此模樣,荊離原本在心中那些對她的怨念,此刻也消散的無影無蹤了,她在她的麵前蹲下了身子,尹秀珍仍然沒有多大的反應,仍然未停手中敲動的木魚,過了許久荊離有些累了她又站起了身子,不由的長歎了一聲,這時木魚聲頓停了,隻不過尹秀珍仍然默念著手中的佛珠,小聲的道:“花姨,不必管我這個老婆子,你下去休息去吧。”
“難道你打算一生都如此,至死方休嗎?”荊離輕輕的開口,引的她猛然的一怔,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到麵前的荊離她有一瞬間的恍然,半晌後她依然盯著她,最後才怔怔的問道:“你……你怎麽來了。”
“朕久傳不到你,朕自然便來了,原本你不是病了,而是在這佛堂中長住,你敲著木魚念著佛經,可是在懺悔你曾經的所做所為?”荊離平靜的說著,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要探到了尹秀珍的心中,尹秀珍這才緩緩的收回了視線,望著麵前的佛像,虔誠的跪拜了一下,這才起身道:“皇上前來,就是興師問罪的嗎?”
“自然不是!”荊離歎息了一聲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答應過昭宇要好好的照顧你,自你從逍遙城回來以後,朕一直想要和你談談,想知道你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麽,想知道你接下來想要做什麽?其實你老了,爭這個江山沒有用,就算朕把江山給了你,那又如何,天下人會承認你嗎?你過的會安心嗎?”
“其實……如果罪臣說從頭到尾,罪臣都沒有想過要拿這個皇位,隻是想攜天子以令諸候,你相信嗎?”別過雙目,認真的望著荊離,荊離她沒有說話,隻不過她的目光也在探究著她,兩個人沉默了半天,荊離總算點了點頭,她這一點頭,尹秀珍的眼眸中立刻蓄滿了淚水,她輕聲的道:“曾經罪臣在這大荊國中呼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想要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先王敬罪臣三分,群臣懼罪臣三分,但是到了皇上您……卻從不將罪臣放在眼中,所以罪臣心中過不去,想要將皇上控製在手中,罪臣先是送去了自已的兒子,可是兒子卻又忤逆了自已的意思,昭宇曾經勸過罪臣,可是那個時候罪臣怒急攻心,又如何能聽的進去他的話,罪臣該死啊。”
說到了這兒,尹秀珍已經老淚縱橫,荊離的眼中也有些淚意,她點了點頭,輕聲的道:“是啊,都是權勢惹的禍啊,也怪朕不好,若是當初不對你逼的太緊,也許……也許昭宇還在這個世上。也許朕還有皇後。”
荊離提到了尹昭宇,更是剌痛了尹秀珍的痛處,她的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搖著頭歎息著,卻哽咽難言,荊離見到她這個樣子,在看看她現在整個人的狀態,心也一下子軟了下來,也跟著歎息了一聲道:“昭宇的死,朕的心裏也很難過,他是被清塵給害死的,死的時候身上幾乎全都是針,這些針便是從他身上取下的。”
很明顯荊離是有備而來,她從懷中掏出了原本準備好的銀針,遞到了尹秀珍的麵前,望著一根根閃著幽亮寒光的銀針,尹秀珍的身子微微的顫抖著,而她的手抖的更加的厲害,她拿起了荊離手上的針,低首望著。
而荊離也發現,當自已提到了清塵的時候,尹秀珍的身子明顯的震動了一下,這個發現也讓荊離的心中更加有了把握,她小聲的道:“既然一切都說開了,朕便想著給你幾萬的精兵,然後隨同花姨一起去剿滅清塵,不知道國丈您可願意?”
這一聲國丈喚的尹秀珍又是又顫,她抬起了眼眸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在經過了這麽多的事情以後,你還肯願意給兵馬?還肯願意讓我領軍嗎?”
“你也說了你並無意與朕的江山不是嗎?而且朕現在有鳳胎在身,自是不能行軍,而且朝堂更替,朕損了不少的良將,朕現在僅有的將軍,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要撐起這個大荊的江山,靠朕一個人卻遠遠的不夠,更重要的是……朕要為昭宇報仇,而昭宇是您的兒子,難道……你不想為他報仇嗎?”
“報仇……報仇!”尹秀珍默念著荊離的話,良久後她才緩緩的抬起了頭,鄭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就依皇上之言,罪臣帶兵清剿清塵,將功贖罪!”
“好!”荊離見她應的爽快,那一臉死沉的神色已然變的有些了光彩,她也爽快的應了一句,然後又沉聲道:“想找她報仇的人也不是你一個,朕新任命了一個男將軍,他會作為你的副將,與你合作,希望你們兩個團結同心,早日為大荊國除去這個禍害。”
“罪臣接旨!皇上為常人不敢為,做常人不敢做,罪臣佩服!”尹秀珍低首輕語了一句,荊離知道她說的是任命男將軍和男宰相的一事,遂冷然的一笑,沒有在接過她的話,隻是漠然的轉身,快步走出了佛堂。
尹秀珍望著她那穩穩的步伐,就似乎是看到了大荊國在她的帶領下,變的穩定而繁華一般,她沒有從佛堂出來,但是那念經和敲木魚的聲音再也沒有想起過。
荊離走出了佛堂,而她們在裏麵所說的話,聲音說大也不大,但是立在佛堂門口的人兒還是將她們的談話一字不露的聽到了耳中,反應最強烈的屬那花姨了,陪同著荊離等人來到了前院以後,那花姨突的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連叩了數頭。
荊離緊緊的皺了一下眉頭,不解的道:“花將軍,您這是為何?”
“皇上以德報怨,實在讓微臣佩服,自從老主人回來後,雖然她並沒有說過什麽,但是微臣心裏知道,她這一坎從心裏過不去,但是皇上卻勸解了她,還交給她兵權,皇上的苦心微臣看的真切,皇上的仁德讓微臣拜服,謝皇上恩典,謝皇上!”說到最後的時候,花姨已然有些泣不成聲了。
荊離歎息了一聲,走過來虛扶了她一把,然後輕聲的道:“也難為你能看出朕的一片苦心,但是現在還不是討伐清塵的時候,她雖然有一定的野心,但是連除身邊的兩員親信,定是找到了穩而有力的靠山,若不然她不敢這麽行動的,稍有差遲就會給自已引來滅頂之災啊!”
“那皇上的意思?”花姨似懂非懂的望著荊離。
“等待時機。”荊離低低的聲音輕語了一句,花姨愣了一下,似是明白了些許,微微的點了點頭,有些話隻能點到為止,荊離看到花姨略帶沉思的表情,淡然的一笑,轉身離去。
立刻響起了玲瓏的高呼聲:“皇上起駕回宮!”
然後一瞬間立刻跪了一院子的人,大家都跟著齊呼:“恭送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荊離走了,可是尹府卻突然間沒有了這段時間以來的平靜,花姨走到了後院的佛堂,見尹秀珍還跪在那兒,隻不過神色怔怔的,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她不解的走了過去,隨後跪在了她的身後,朝著佛堂叩拜了幾下後才道:“主人,夜深了。”
“皇上要給我幾萬的精兵,皇上還支持我去複仇,你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尹秀珍沒有回頭,她也聽出來花姨讓她早點休息的意思,但是她的心紛亂不已,她必需要找個人解解惑,而花姨無非就是最好的人選。
待她說完,花姨才低低的應了一聲道:“回主人的話,這一切都是真的,皇上雖然年幼,但是做事很有分寸,恩德天下,仁義為先,她心善良至此才會饒恕清塵郡主的性命,並為她封王,但是……清塵卻仍然做惡多端,現如今也不知道又發生了何事,讓皇上才痛下了殺念。”
尹秀珍別過了臉,眼神緊緊的鎖住了花姨的臉,輕聲的道:“我不是問清塵,我是說皇上是真心放過我的嗎?還是隻想利用,然後待我除去清塵,她在除去我?”
花姨一怔,眉頭微微的一皺道:“主人,以奴婢看來,皇上是真心的,您想啊,皇上現在有一千個一萬個的理由去殺主人,但是她卻一直沒有,她將主人安置在這個小院子中,也隻是想著主人安度晚年,但是物資和生活的奴仆,卻一個也不曾少過,奴婢倒是覺得,她是在變向的替小主人盡孝呢,在皇上的心中,將您當成了自已的娘一般呢,雖然娘親可氣,但是卻無法與之較真,不是嗎?”
“她將我當娘?將我當娘?”尹秀珍低喃著,半晌後她搖頭笑了道:“想我半生的戎馬,一生繁華,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什麽樣的陰謀沒有經厲過,什麽樣的苦難沒有經受過,什麽樣的富貴沒有享受過!可是……我去心驚的發現,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從來沒有看懂過荊離這個人啊!若是她真的如你所說,她將是一個絕世的明君啊!但若不是,她將是天底下最陰險的人。她可以殺人與無形,她善於利用人心,而剛剛一個不留神,我甘願回歸平靜的心竟然被她挑動了,竟然被她輕而易舉的就挑動了。”
“主人,您別想太多了,皇上金口玉語,她對主人承諾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的,主人您又何必去想太多呢?”
聽著花姨的低勸聲,尹秀珍才歎息了一聲道:“唉,是啊!我又為何如此的較真呢,我老了,不管這世事如何的變化,我隻想為我兒複仇,待到精兵一到,你便立刻隨我去逍遙城。”
花姨聽了一怔,忙道:“主人,現在還不可。”
“為何不可?”尹秀珍回過了頭,不解的望著花姨,花姨歎息了一聲道:“逍遙城我們已經離開有一段日子了,啟程去討伐的事情還需要慢慢的商量,我們需撐握敵軍的動態,知已知彼,方能不戰不衰啊。”
“是啊,是我太心急了。”尹秀珍還算是一個能聽的進忠言的人,她顫顫薇薇的起身,將手伸給了花姨,低聲的道:“那這事就待明天在說吧,我得先睡個好覺,我得好好的計劃計劃。”
皇宮中……
因為荊離連夜出宮,所以不管是周智超還是雨墨都比較著急,沒有一個人先休息,這幾日是他們的大婚,所以荊風暫且回到了自已的住所,將侍皇的機會留給了他們,而自那日荊離留下了兩個人住在這裏的時候,他們兩個便不曾離開過。
“皇上,您累壞了吧,奴婢這就給皇上打來熱水泡澡。”
玲瓏的聲音從房門外麵傳來,周智超和雨墨兩個人同時站起了身子,一同往宮門這兒迎了過來,見到了荊離他們兩個立刻見禮,荊離微微的一笑道:“怎麽你們還沒有睡啊,都三更天了。”
“皇上未歸,我與雨墨的心中都十分的不安,怎能睡的著呢。”周智超輕應了一聲,荊離淡淡的一笑,解下了披風交給了玲瓏,然後來到了房中,房中的暖意讓她覺得的一陣舒服,隻是荊離才剛坐下來,悶了一路的玲瓏立刻走過來道:“皇上,您真的決定在放給尹秀珍兵權嗎?”
“皇上,您要重放兵權給尹秀珍?”周智超聽了後也很是吃驚,雨墨不懂這大荊國的國政,但是看到這三個人的臉色都十分的沉重,也不由的有些不安,伸手握住了荊離的手。
荊離衝著大家微微的一笑,揉著雨墨的手略略的安撫了他一下後才道:“怎麽了,你們可是覺得朕這麽做,有些欠妥?”
“這個……倒很難說,與其說是欠妥,不如說皇上您是在賭博,尹秀珍早已有了逆反之心,現如今她若是拿到了兵權,在與那清塵合謀,到時候豈不是很糟糕?”
聽到周智超將這話說完,荊離也頗有些無奈的歎息了一聲,開口對玲瓏道:“你先去吩咐奴婢給朕打熱水來。”
“是!”玲瓏輕應了一聲,轉身離開,荊離又揉著雙腿道:“其實智超你說的沒錯,朕在賭博,在賭人性,在賭良知!朕今日去了尹府,那尹秀珍的樣子,讓朕心酸不已,她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大部份的原因也是因為朕,若是昭宇地下有知,也一定不想看到她娘這個樣子,所以朕才會有那樣的決定,而且這個決定隻不過是臨時下的,並沒有細細的考慮過。”
“皇上……您可是還覺得愧對皇後?”周智超看出了荊離那眉宇間的落莫,不由的有些心疼。荊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別過了臉來道:“說無愧那是騙人的,雖然他娘一直和朕對著做,但是他一直是護著朕的,人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他是朕的皇後,而他又因朕而死,朕欠他的夠多了,朕隻想讓他快樂,他雖然去了,但是朕也不想他在這個世間有什麽牽掛。”
“一日夫妻百日恩!”周智超默念著荊離說過的話,眼中那讚歎之意甚濃,他頗為感慨的道:“皇上重情重義,能與皇上這樣的妻主共度一生,智超覺得很幸福。”
荊離望著他輕笑了一聲,回首又望了一眼雨墨,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笑了……
荊離望著麵前這兩個明亮的笑臉,她的心不由的溢滿了幸福,在撫著自已的小腹,孩子!她已經有了孩子了,從來到這個世上為止,就沒有想過會在這裏過多久,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最後的隨遇而安,她一直都沒有很真實的感覺,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整個人,整個的心神,似乎都因為腹中的孩子而改變,變成了在這個異世生了根,發了芽,長了枝葉……
熱水被幾個奴婢一起扛了進來,那冒著白煙的木桶讓荊離拋去了心中紛亂的思緒,走過來笑著道:“朕真的想泡泡澡,可除去這一身的疲倦,睡的一夜好眠,外麵清冷,你們兩個就不用回避了,玲瓏將曼帳拉起便可,侍候朕沐浴吧!”
“是!”玲瓏應了一句,而荊離的這一句話似是無心的,可是卻惹的了兩個美男子尷尬的對視,均不知應該將視線給放到哪一處,不多時那曼帳的後麵響起了嘩嘩的水聲,還有荊離因舒適偶爾發出了的嚶|嚀聲,更是讓他們兩個心跳如雷,坐立不安。
“外麵的星星真美……”隨口尋了一個理由,周智超全身燥熱的快步走出了宮殿,雨墨是一個老實人,他一聽也站起了身子隨周智超來到了院中,可是那漆黑的夜,何來一顆星星啊?不由的奇怪的道:“才妃小主,這天上沒星星啊!”
周智超一聽,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又瞟了一眼皇上的宮房,雨墨微微的一愣,回首也跟著看了一眼荊離的宮房,然後又別過了眼眸望著周智超通紅的臉,他突的明白了周智超為何要出來,頓時也跟著滿麵的粉色,不好意思的幹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