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確實,聽村裏人講,這個老瘸子是忽然出現在了我們的小村子裏的,那是冬天,他來的時候,帶著滿身的風塵,簡直就是一要飯的叫花子,天寒地凍的曰子,他的破棉襖上麵全是口子,棉花往外翻翻著,頭發扭成一坨就像頂破帽子似的扣在腦袋上。
而就在他來的第一天,全村的人就都見到了他,倒不是說他是如何風光讓全村人出來迎接的,隻是因為那一天出了些意外,外加上冬天正是農閑,村裏人都會選擇在家裏貓冬,所以大家才會出來看熱鬧。
而讓他們看熱鬧的原因就連現在聽起來都挺奇怪的,那就是村裏麵有個大小夥子沒穿衣服在村口滿地打滾兒。
而這個光著屁股滿地打滾兒的人,恰好就是我爺爺姚老四。
剛才講了,那是發生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東北的冬天能冷到什麽程度,這裏先說一下吧,隻要進了十一月份後,雪糕冰激淩什麽的,就會被擺到街邊,完全不用任何製冷措施,就跟賣曰雜百貨那麽賣,而這是全球氣候變暖的城市,幾十年前的農村保守估要比現在冷上一倍還要多。
就在這樣的大冷天裏,就算你大棉襖配二棉褲,裏頭是羊皮外麵還裹著布的一身行頭,站在外麵半個小時也能凍透咯,更別說是光屁股了。
畢竟人身上存在著本能一說,按理來講就算是在缺心眼兒的人都不會這麽幹的,可偏偏我爺爺就幹出來了,那一天,他光著屁股在村口的大雪地裏麵足足滾了一個多小時,一邊滾一邊哭,一邊淌著眼淚一邊還笑著唱,嘴巴裏麵依依呀呀的,身子已經被凍的通紅泛青,村民們全都驚呆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爺爺這是犯的什麽病。
當時是一九七幾年,人民公社解散,村子已經初見規模,我爺爺也娶了我奶奶過門,我太爺爺也沒有死,他們就連做夢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兒,更奇怪的是,我爺爺發狂以後的氣力竟然大的驚人,村裏麵四五個大小夥子都拉他不住,而都是親戚裏道的,也是在不好下狠手,更何況大家見他這瘋樣,心中也有幾分忌諱,生怕太過接近受到牽連,忙活了一六十三招還是沒能製伏我爺爺,到最後大家都是一籌莫展,隻好把我爺爺圍了起來,看著他滿地的打滾鬼哭狼嚎,而我奶奶則在一旁抹著眼淚。
老瘸子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村子裏麵的,不過大家當時都沒注意到他,他說,當時他已經背井離鄉好多年,一直流浪到此,想要進村要口飯吃,哪成想剛一進村兒就碰上了這等奇觀。
老瘸子見到這村口圍了這麽多的人,便有些納悶,他走上前去,然後向一個村民打聽發生了什麽事,好在那個時候人雖然窮,但是卻窮的挺平均,所以及時他是個要飯的別人也不會怎麽歧視他,於是那人便跟他講出了他聽來的事情緣由。
我爺爺,也就是姚四兒,在大躍進結束,知青返鄉的時候,愣是讓他留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死心塌地的跟著他過曰子,不得不說這真是小雞兒不尿尿各有各地道兒,恰巧這個女的,也就是我奶奶,正是之前喬斜眼相中的那個,到底讓我爺爺給得著了,全村人都在納悶兒,為啥這麽個投機倒把的臭流氓能有這麽大的人格魅力,竟然把個城裏來的大美妞硬生生的勾搭個瓷實,直氣的那喬斜眼兒一股急火,把另外一隻眼睛也氣斜楞了,從此村裏人便給他改了個稱號,叫做‘喬鬥雞’。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我爺爺姚老四取了媳婦兒,但卻依舊狗改不了吃屎,家裏麵有地,他卻也不想幹農活,一是他散漫慣了遭不了這罪,二是他根本就不想遭這罪,好在我奶奶對他百依百順,而我太爺爺看他成家了也就不怎麽再好意思管,於是我爺爺平曰裏留我奶奶在家下地幹活,自己依舊扛著把破槍上山打獵,也不知道是他槍法進步還是狗屎運恒通,竟然每天都有豐富的收獲,就連大雪封山百獸皆藏的冬天也是如此,用我爺爺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這些個野味差不多都是自己往槍口上撞的,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啥,直氣的那喬鬥雞一雙鬥雞眼直翻白兒,一氣之下就此再也不打獵了。
可就是這樣好運氣的姚老四,今天卻忽然發瘋,誰都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麽,那個人回頭打量了一下老瘸子,看的出來他不是本村的人,於是便對他說:“你是外村來逃荒的吧,這光腚的主兒是我們村的獵戶姚四,也不知道咋了,聽他家老爺子說,自從昨天晚上他從山上回來以後,就躺在炕上睡著了,睡覺的時候還不老實,哼哼呀呀的說夢話,結果第二天起來忽然把衣服脫光了就開始作妖兒,把他家裏麵的碗罐兒啥的都給砸了,剛才竟然又跑了出來,也不嫌乎寒顫,這死冷寒天的,再過一會兒不得凍死啊?”
老瘸子聽他說完後,皺了皺眉頭,然後也沒說什麽就擠進了人群,他隻見到一個挺壯實的漢子光著屁股在雪地裏麵打滾,一邊撓著自己的上身,一邊大哭,最詭異的是,雖然他是在哭,但是卻好像又笑的很開心的樣子,盡管他的嘴唇已經凍的發紫,但卻依舊是一副詭異的笑容,他的身上已經蹭的傷痕累累,一邊有一個老頭大聲的叫著去拉他,卻被他一腳踢開,而眾人扶住了那老頭,再也不敢上前了,隻剩下一個相貌標致的婦女跪在他的身旁,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苦苦的勸著他,勸他快起來。
老瘸子見那地上的雪粘在了我爺爺的身上,都不化掉,他明白,如果再過一會兒的話,這人可就真得凍死了,老瘸子抬頭看了看天,當時應該是下午四點多,天色將暗,老瘸子便顧不上許多,他快走了兩步來到了我爺爺的身後,然後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破棉帽子,將那帽子皮朝裏翻了過來後,直接就套在了我爺爺的腦袋上。
說來也奇怪,全村的人折騰了一下午都沒弄過我那發了瘋的爺爺,竟然讓這老要飯的一頂帽子給套老實了,在那帽子剛一戴上,隻聽我爺爺忽然四肢僵硬,兩眼一翻大叫了一聲後,就暈了過去。
眾人都看楞了,這簡直比變戲法還神奇啊!
而就在眾人發愣的時候,老瘸子二話不說,直接將自己身上的破棉襖也脫了下來,同樣是裏兒朝外麵兒朝裏的翻了一下後,才把它裹在了我爺爺的身上,於此同時,他抬頭對著還在發愣的眾人說道:“還等啥啊,趕緊背家去,有薑沒,沒薑就煮一碗艾蒿水給他喝!”
聽他這麽一說,眾人才緩過神兒來,於是我太爺爺和我奶奶還有幾個壯勞力慌忙講我爺爺抬回了家,當然,他們把這位其貌不揚的老瘸子也請了進來。
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就在我奶奶安頓我爺爺的時候,我太爺爺就已經用瓷缸子沏好了茶,他讓老瘸子坐在炕上,然後拿出了家裏的煙卷,十分恭敬的敬了老瘸子一根,然後這才開口說道:“真是多謝大兄弟救了我兒子了,剛才要不是碰見了你,現在還不一定……唉,謝謝,對了,還沒問大兄弟貴姓,這是是打哪兒來啊?”
老瘸子倒也不客套,叼在嘴裏用火柴點著了,抽了一口後,才對著我太爺爺說:“姓邵,打關裏來。”
關裏,指的是山海關以裏,按現在說,就是石家莊以及燕京那一片兒,在以前的東北,統稱那裏的人為“關裏人”。
我爺爺點了點頭,然後也點著了旱煙,他轉頭見自己的兒子此時麵色鐵青的躺在炕頭,眼睛緊閉,嘴唇揪揪著,渾身鐵青鐵青,估計是凍得,可駭人的是他卻一直出著汗,沒等一會兒的功夫,身下的炕席就被溻濕了,任我奶奶如何替他擦拭,可那汗水卻止不住的往下流淌著。
我太爺爺一見著這場麵,頓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要知道雖然我爺爺平時為人輕浮下作,但那畢竟是他自己的親生骨肉啊,獨根獨苗的,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那該咋整?!
不過,要說的是我太爺爺腦袋相當好用,他這回似乎也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個好像是叫花子的漢子似乎是真有一手的能人,要不然的話,他剛才怎麽能讓我爺爺安靜下來呢?
想到了這裏,我太爺爺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著老瘸子一抱拳,然後壓低了聲音卻又十分恭敬的說:“原來是關裏來的‘先生’,先生剛才救了我兒子一命,想想您一定知道我兒子這是咋了吧。”
這裏解釋一下,在以前,甚至包括現在的東北,“先生”這個詞多半是形容那些有真本事或者大能耐的人,包括什麽教書先生,賬房先生等等,不過,在這種特定的場合下,“先生”這倆字兒的分量那可就不輕了,因為這多半是指那些有著驅鬼降妖神通,或者是懂的指風點水本事的“陰陽先生”。
要說以前的陰陽先生,那可是很具有傳奇色彩的職業,因為人生在世,脫離不了生老病死,生老兩樣,陰陽先生管不著,但是後邊病死兩樣和他們就有著莫大的關係了,怎麽說呢,就拿國學中醫來解釋,自古以來中醫之中就分“十三科”,而十三科之中,就有兩科是有點說道的,這兩科分別為‘祝由科’以及‘禁科’。
在古代我們就把人生病分為兩類,一類為內,一類為外,當然了,現在也有內科外科,不過當時的外,稱外病,就是人力所不能醫治的範疇,這種‘外病’又被稱為‘癔病’,是因為孤魂野鬼或者妖魔邪祟作怪所致,藥石不能醫,唯有懂的驅鬼降魔之人方能解決,懂的十三科秘術的人,按照各地風俗往往被稱為‘大手’或者‘元明’。
又說人死之後,講的是塵歸塵土歸土,在古代我們就講究風水之說,正所謂:“天準合臨正觀魂,問向季風土碑墳,古來沃土生龍穴,今朝寶地埋誰人?”陰宅的用處那可是妙不可言的,一塊福地可以福蔭子孫後代,而一塊凶地則能坑害數家,所以,這尋風望水也是一門大本事,在以前懂得風水陰宅秘術之人,都被稱之為‘地師’。
而“陰陽先生”這一職業就有點雜了,因為這一職業更像是一個大雜燴,因為不管是十三科的元明,或者是能望風斷氣的地師,他們都有自己的派別,但是陰陽先生卻沒有,因為他們多半都是普通人,所會的本事也大多都是四不像,他們沒有固定的派別,也沒有固定的規矩,隻是機緣巧合或者是家傳得到的本事,千百年來自成一派,有會使符咒之術的,也有精通六壬之法的。
不得不說,這正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在以前,消息傳播以及交通不發達的關係,所以“陰陽先生”這種職業曾經在各地的村莊中輝煌一時,但是那畢竟是以前,又所謂:‘興衰本是天法道,哪代皇朝不更名?’
即使是再好的東西,終於衰敗的一天,而陰陽先生的衰敗曰,就發生在十幾年前,那個整個中國都沒有孤魂野鬼的時期,陰陽先生這種職業似乎也隨著那些妖魔鬼怪一起,被打砸了個幹淨,歸於曆史的洪流之中,偶有殘存者,卻再也不敢明目張膽,畢竟屬於他們的時代完結了,接下來是科學主流的時代。
所以,我太爺爺才沒敢大聲言語,他活了這麽大歲數,其實也能看出來他兒子這幅樣子像是外病,可奈何雖然現在公社解散了,但是村裏還依舊留有生產大隊,人多眼雜的,實在不好說些什麽,於是他才小聲的試探老瘸子,在他的心裏,仿佛已經認定了老瘸子就是一名‘先生’,初次之外,我太爺爺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畢竟自己的兒子已經那樣了。
可哪料到,他話音剛落,老瘸子便朝他擺了擺手,然後對他說:“我不是陰陽先生,不是‘老道’也不是‘馬家’,別叫錯了。”
他不是陰陽先生?那他剛才……我太爺爺聽到了此處,汗都下來了,這可怎麽辦?眼見著我爺爺姚四現在身體又開始了輕微的抽搐,看上去就連喘氣兒都費勁了,於是他慌忙下了炕,拉過兒媳婦兒一起朝那老瘸子跪了下去,我奶奶哭的說不出話來,而我爺爺則是含著眼淚對老瘸子說道:“邵先生,算老哥哥求求您了,您就大發慈悲救我兒子一命吧,隻要能把他救活,就算讓我當牛做馬我也樂意啊!”
說罷,他倆就一起朝那老瘸子磕頭,而老瘸子腿腳不好不方便下炕,便對著他們擺了擺手,然後說:“都說我不是什麽先生了,跟你說吧,他馬上自己就醒了,剛才讓你們準備的艾蒿水準備好沒?”
就在老瘸子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炕頭上躺著的我爺爺姚四兒忽然猛地抖了幾下,然後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不過任憑張多大的嘴,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表情痛苦的望著撲上來的爹爹還有媳婦兒,並發出“啊嗎,啊嘛”的叫聲。
“還等啥呢,趕緊把艾蒿水端進來!”老瘸子見這倆人都沒有了主見,便提醒他倆,而他倆這才回過了神兒來,我奶奶慌忙跑到了外地(東北方言指廚房),鍋裏麵煮著端午節時留下來的幹艾蒿,她顫抖的盛了一海碗後便又跑進了屋。
真是怪事兒了,就在她伺候著我爺爺喝下了那碗艾蒿水之後,我爺爺忽然眼珠子一瞪,坐了起來,可是他剛想說話的時候,喉結一動,頓時下意識的趴在炕沿邊兒上,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讓人感到恐懼的是,他從肚子裏麵吐出來的,並不是食物殘渣或者胃液,竟然是一團一團好像黑炭似的東西…………
那些東西一點水分都沒有,吐在地上,卻發出了一股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我爺爺就這樣一直吐一直吐,仿佛要把自己的腸子給吐出來似的,這簡直太詭異了,他吐的都是些什麽啊?不多時,整個房間裏麵都是那股子味道,這味道確實惡心,就好像是燒焦了得臭肉一般,嚇得我太爺爺和奶奶一句話都發不出,幸好,大概又過了一袋煙的光景,他終於吐完了,我奶奶慌忙再次攙扶著他靠在了牆上,而我爺爺這時已經虛弱的不行,渾身直打顫不說,就連腮幫子都眼瞅著凹下去一塊兒,身上的青色漸退,不過兩隻耳朵凍的又紅又腫,全身上下也好幾塊凍傷,看上去可憐極了。
就在我太爺爺和我奶奶上前安撫我爺爺的時候,老瘸子卻吃力的下了炕,他用手指頭沾了沾我爺爺剛才吐出來的那些黑東西後,就把手指放在鼻子旁聞了聞,然後轉身便淡淡的對我爺爺說道:“好了,遇著啥了,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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