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嘲風,你放手。”瞬間地驚詫過去,白韶卿沉聲說話,一邊用力甩開,無奈被他緊緊抓住,離的又近,竟是一時掙不開來。
“為什麽要做他的皇後?”秦嘲風簡直歇斯底裏。
自從那日她消失之後。他從未有一刻忘記她,或許,因為失去而更加記起。殿上早朝,他見到的是她淡然微笑緩步而來,夜晚抬頭,滿天星辰皆成了她的眼睛,仙華宮的桃花開了又敗,他卻唯有獨坐,那個為他撫琴隨他劍舞的女子,不再回來。
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唯有情難死。
此時此刻,他方才明白,原來刻骨相思,並不是酸書生的傷春悲秋調,而是真真正正地一種思念,可以深入骨髓,上天入地亦難以撥離。
她走了,卻帶走他的魂魄,他瘋狂尋找,依舊遍尋不得。
而宮中的那個皇後,卻又傳來一絲危險地訊息,她的神色愈發地冷傲了,她的脖子昂地更直,可那眼眸下微微地顫抖,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恨她,因為她,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可笑的是,這女人竟敢懷有大逆不道的打算,他不阻攔,隻是冷眼看著,若是讓她死的太過輕易,教他如何甘心!
他佯裝著,吃下經過她手的點心,看到她和護國公眉來眼去地傳遞消息,他權作不知,隻像個全心撲在政務上的秦王。可是緊接著,消息傳來,聖女入紀,楚王奪美,再後來,月國也插手了,天下紛亂,似乎都與她有關,她在自己觸及不到的地方,或許正在經曆生死,他立刻引兵支援,卻沒想護國公曲解聖意,竟引動朝臣,發起群諫,迫秦攻月。
他當庭大怒,將護國公打下囚牢,第二日,保薦紛湧而至,朝中官吏,竟占六成,民間群儒,更是跪保相國……他含笑,這一網下去,還真是撈到不少大魚。目地即達,自然放人,護國公由此更加猖狂,他眉色不動,坐看好戲。
果然,不久紀出驚雷,驚天動地,秦軍死傷無數,不得不退,這一戰,卻因他暗中布置,損傷兵源,皆為護國公的黨羽,兵敗回朝,幾員大將更是罪責難逃,革職待命。他看時機成熟,便開始悄然收網,要將那些附骨之蛆,逐個抽離。可就在此時,摸查下去的結果,卻令他心驚。
護國公父女二人,竟似還有更強支柱,所有遺漏處,隻要他查出的根本來不及實施,立刻被人補上,身邊近臣侍衛宮奴,他竟發現,似乎一個也無法盡信。他情願這隻是自己疑神疑鬼的心緒所至,可是幾次試探,卻讓他的心如墮冰潭。這個宮中,就在他的身邊,有更大的危機悄然而至,他已察覺,卻發現自己無力反擊。
可他畢竟是秦嘲風,是皇權爭鬥下的勇士,未知地力量到來前,他選擇等待,拿出珍藏密藥,他以病體示人,在敵人麵前示弱,暫避風芒。秦王病倒,護國公更加氣焰囂張,露出他醜陋麵目,就連那個皇後,也敢在他病榻前冷言冷語,甚至,她得意洋洋說起當年使設陷害聖女,他神誌昏昏,聽的卻清,那一番絞心斷腸,幾乎讓他控製不住地要跳起來掐死這個女子。
可是,他更恨自己。
當時的他,確是怕了。就因為她與他所見的女子皆是不同。別的女人愛美愛財享受寵愛,她卻對這些全不在意,奇珍異寶,她甚至連眼都不瞧。那麽她總是要愛的。她愛的是什麽呢?
再大的危險她亦從容不迫,龍潭虎穴,她也敢昂然而至。那麽,她愛的,難道是他的江山麽?他無法不這麽想,有的東西自小便深深附著他,他掙脫不了,唯有相信。
可是如今明白他錯了,他錯了!
她愛的——是他呀。
可笑他秦嘲風,竟是不懂。他享受女人的溫婉順從,喜歡柔媚地俏麗地溫順地各色女子,卻始終未知愛是何物!或許有的人也就這樣過了一生,因為他們不曾遇見,也就不會傷懷。
可他得到了,從此那些女子那些笑皆為虛浮,因為他得到過真的,便能分辨這是虛假。
但,他卻舍了她。
他為他的帝王心,舍了她!
——我很想你,白韶卿,你如今,身在何處?
男人的淚徐徐而下,他無法正視自己,起初不過是僑裝病態,到了後來,他放棄了,病亦成了真的。
昏昏沉沉中,有人遞來一縷奇香,那刺鼻味道,激的他猛然一抖,睜開眼來,在麵前的是嚴林,他瞪著他,不確定要不要信任此人。嚴林卻將一紙短簽放到他眼前,他眯著眼,混沌的目光漸漸聚焦,忽然,眼中一亮。
她來了嗎?這是她的字呀。
他興奮地渾身發抖,甚至無法領會其中文字意思。嚴林付到他耳中,輕輕說出她的打算,他這才略為平靜下來。
裝死?這是為什麽?他已經示弱,如今還要裝死?這個隱藏的人,就如此強大麽?
可是她就在宮外,她要他,信他一回。
信,我當然信!便是真的死去,我亦無悔!
他張口吞下嚴林送上的藥丸,此後發生了什麽,他全然無知。再度醒來時,已經身在一處民宅,臉上的容貌連他自己都不認得,身旁皆是沉默地便裝侍衛,竟是無一認識。
最重要的,是她亦不在。
他皺眉深思時,一個中等身形地男子步入後堂,伏身叩拜,自稱姓田。他並無多加解釋,而是捧上一卷案宗。打開來,皆是她娟秀地筆跡,他貪婪地看著,慢慢地,眼神卻變地凝重。這些事,太過詭異,他分明不信,卻又不得不信。而在卷宗的最後,她說,待到再度相逢時,一曲風雲破,萬葉舞風華。
一曲風雲破,萬葉舞風華!
他的眼睛凝出笑來,她還記得。那過程怎樣便不再重要,他聽她的,隻等待相逢那日。
他隱匿在秦都,眼看著接下來的事態,樣樣般般,果然與她猜測無二,那個登基的陌生男人,二皇子?他冷笑,眼中滿蓄冰刀。看這一場大戲,如此收場。
可莫名焦灼,卻始終伴隨,他開始不安,更日漸加俱。特別是當知道身邊這些全是月人,這位時刻隨護在側,話少沉穩的男子更是月國大將軍時,他的不安,簡直擴散到無法抑製。被篡謀皇位,親信叛離,即成事實,他反而淡然處之。可是身受月國將領保護,而她千裏傳音,人在月境,這些情形變做一個念頭,盤旋不去。她在月國,有派兵遺將之權,看這田將軍敬服的目光,便可知她的立威,為時絕不會短。那麽她,如何去的月國?又以什麽身份在月國立威?
這些念頭揮之不去,令他日夜難安,而緊接著,隨著秦王回國,一則消息街走巷聞。月王立了王後!
王後!
他根本無須猜測,便已認定這個王後的身份。當日便偷偷離境,一路狂奔,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去見她,若是真的,擄也要擄走她,他不在乎一無所有,可唯獨她,不能失去。
一路跋涉,他好不容易才到月國,無奈城門緊閉,他在城外等了一日一夜,竟沒想到等來了她親自護送柱國公南下援災。他站在人群中看她,第一個感覺。她變了。
變的成熟,變的更美,她渾身散發著強烈地震懾力,她的微笑,足以安撫一切。當初地向山聖女,已然蛻變成蝶。
他隻覺心下淒苦,她的變化必是經曆了很多,她的身邊也必定有人以愛灌溉,這個伴隨她成長地人,竟不是自己。
他僑裝進宮,奈何月宮竟是防禦極密,足足等到天色全黑,才讓他找到機會,打昏一個太監,換上他的服飾,在宮中一路摸索,正巧遇到禦膳房送膳,他尾隨而去,終於見到了她。
“你放手。”她再度說話,神情肅然。“秦嘲風,我並不欠你什麽。”
他渾身一震,不由自地鬆開手掌,身體卻氣地顫抖“是,是我欠的你,你助我良多,最重要的一件,便是我今天能夠活著,全是拜你之賜。這潑天的恩德,秦嘲風無以為報,唯有將命奉上。王後陛下,月國需要死士麽?你看在下如何?能潛入你這月宮,這點本事,可還要得?”
白韶卿靜靜注視著他,眼前這個男子,當初驕傲滿滿,朗聲大笑地秦王,如今卻是麵色憔悴滿麵風塵。他注視著她的目光,令她愧疚。不,她欠他的,一直都欠著。若不是因為她,他的皇位亦不會為離殊所求,若不是因為她,他那樣驕傲的人,決不會願意這麽屈辱地活著。
她的心已然柔軟,神色卻是更冷,淡淡一拂衣袖,她說道:“要做月國的死士,恐怕你還是不行。”
秦嘲風怒到極至,反而笑了“那請教王後陛下,要如何才行?要跳蛇窟還是攀斷崖?”
“要無心。”她道。
他一怔,看著她眼中跳動著燭火,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但也,沒有譏諷。“要無爭權之心,要無複仇之心,更要,沒有恨亦沒有情。”她仰起頭,用她的目光為手,在他臉上一寸寸地移動“可是做到了這一切,這人,還能稱之為人麽?”
他微微一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她,她卻轉身朝殿外走去,他愣了愣,隻能跟上,二人順著殿外長長地玉階緩緩而行,一旁的侍衛太監,遠遠跟隨。
月圓如盤,高高地懸掛在漆黑地夜空,晶瑩地月光,照射地白玉石階一片暈亮,將二人一前一後的倒影拉地又細又長。
秦嘲風徐徐而行,眼中滿滿,皆是身前這個嬌小身影,她並不像別的女人那樣,走起路來身軀搖擺,她地腳步,有不輸於男子的沉穩,她的氣息,綿長而淡然,也使得他,漸漸平靜。
走到大殿右側最南端,她憑欄而立,他亦停在了她身後,麵前,是夜色中的重重宮闕,巨大的重疊地陰影,一道道,層層圍住。這是皇權的威懾地,卻也是他們的牢籠。
“我記得秦宮,也有這樣一個高台,”她忽然輕輕說道。
他不由地心神俱蕩,她記得。“是呀,仙華宮不遠地禦射場邊,和這裏倒有幾分相似。”
她轉頭,看著他“你幾時回家?”
回家!秦嘲風看著她的眼睛,她說回家。並不是奪回權位,而是回家。是呀,那裏也是他的家。
“回去又是怎樣?如今你也守著這麽大個空蕩蕩地殿堂,理不完的奏折,你覺得這些有趣麽?”
“確是無趣。”她似乎有一些笑意,隻是隱在話中“可是,那是你的責任與宿命,不是嗎?”
“那你的呢?月國王後是你的宿命麽?”他追問,並且上前一步。
她眼睛晶亮,神色坦然“是。”
秦嘲風眼眸一沉,正要說話,卻聽她緩緩道:“離開秦國後,我經曆了一些事情,也因此明白了一些從前未明的事。這世上一切都有盡頭,可唯獨仇恨不能!仇恨,可以令人迷失方向,拚盡一切,再多人命鮮血皆成足下道路,即使自身受苦,也為這心魔所噬,不能停止。看到他人悲號,即使自身並未得益,也絕不放手。”
“恨之心魔,一旦產生,便是將人引入萬丈煉獄地鋼索。執迷其中,未嚐不苦,可是那輾轉不得地恨,卻情願眾生一同陪他受苦,也是不回。當初離秦時,我確是懷著一顆痛楚之心,當時認為,受到的痛苦已到極致,可是接下來的道路,卻是更傷。手足背叛,親人沐血,身陷囚牢,仰人鼻息。”
她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始終淡淡,仿似說的是他人的境遇,可秦嘲風眼瞳已縮,看著她,恨不得將她立刻擁入懷中,好生安慰。可她的眼神卻令他伸出的手赫然而止。
“可是,卻也令我明白,受過最大的痛苦,其實並非是一件壞事。痛苦能夠逼迫人心變化,變的更弱,或者更強……更自私,又或者,更寬廣。”
她的雙瞳,在月色籠罩下,氳出一團盈盈地光,她的神色溫柔,語調輕緩,微微地轉過頭去,扇翼般地長袖當空一舞“你看這天地如此美麗,教人如何,能不愛它。因為受過苦,雖然失去親人,傷痛難回,逝者卻不能回來。因為蒙過難身體受創,可是徘徊感傷,反而讓肢體消耗更劇。沒了親人,那就再去尋找,天下之大,每一個人皆可當作親人來疼愛,逝去的親人也希望活著的人不再痛苦。身體受創,是因自身太弱,那就不斷磨練讓它更強,強到不再受傷,強到,能夠保護他人。”
她轉回頭來,與他對視“秦國之強,便是因為國主們的強盛而強,秦嘲風,更是胸懷萬丈,我一直記得當年,你曾說過的豪言壯語,要廣納賢才,富強國力。要將先祖們沒有完成的願意一一實現。這些不都是你的責任與擔當麽?如今在那皇位上的,是對百姓全無愛護之心的男子,他本可容納天地,卻為私心將自己逼入絕境。為達一已私欲,即使眾生填旋,亦不回頭,這樣的人,你豈能讓他占居其位?”
秦嘲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就像從來不曾識得此人,此時細細地,打量著看著愛著,一言不發。月光照在他的臉頰,雖然滄桑卻不落魄,更因為他眼中慢慢綻放出地光華,他的從前,正在回來“白韶卿!”他終是歎息“若是沒有遇到你,我怕是也不會經曆這些,落的這麽慘。”
她微微一笑“確實如此,剛剛說不欠你,是我訛你的。其實我,欠你很多。”
“可若是沒有遇到你,”他上前一步,忽然握住她手“那這一生,過的多沒滋味。所以,還是相遇的好,即使……”他垂頭去看她身上的朝袍,眼中掙紮閃爍“若得你做秦後,秦國會更加更加好。”
“若是秦王願意受月所治,這倒不失為一個提議”,她笑看他一眼,抽回手來轉身便走。
秦嘲風一愣,笑道:“你野心不小。”
“當初你不是也懷疑我覬覦你的皇位麽?”她語氣含笑,說的話卻令他心頭一怔“你還記得。”他有些生澀起來。
“經過的事,沒有一件我會忘記。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她輕歎,終是要解開這個心結,他做他的秦王,她做她的月後,再助他一次,從此最好兩不相欠。
似乎看出她的用意,他忽然微有怒意,隻是這意念一閃而逝,還要怎樣呢,他有責任她亦同樣,一個女子都能如此坦然,他秦嘲風豈落人後。
他自嘲的笑笑,徐徐前行,不在她身後,而是與她並行“我早該明白,你本就是與男子同行的人,而不是低眉順目尾隨其後的小女人。”
她一愣,卻是微歎“站在這裏,是因為有一個人,需要我等他回來。”秦嘲風目光一凝,她卻不閃不避“他總是看著我的背影,給我支持與力量。這一回,我要看著他的,守好這片土地,等他回頭,平安歸來的那日。”
她眼裏的情意絲毫不加掩飾,秦嘲風怔怔看了片刻,扭開頭去,沉聲道:“你再助我最後一次,以後的事,我會幫你。”
“好。”她點頭,停住腳步“你回秦國,田青一直沒動,他有一份名單,皆是此次護國公謀害的朝臣,還有些就是離殊上位後受傷或者中毒,不能上朝的人。這些人如今都已無事,離殊並不打算要他們的性命,他新君上位,並不打算痛下殺手,也因此才有可趁之機。田青手上,還有另一樣東西,過濾月影,非它不可。”說罷,她盯著他“可你一樣,要事事小心。”
秦嘲風看著她,眼神灼灼,像要將她的樣子牢牢記住。
“五月,秦殊要離京。就在那時吧。”她說。
“為何離京?”秦嘲風轉念一想,又驚“你要引他離開麽?”
“他的目地終究是我。我引開他,你也好下手。”
“你怎麽引?這個時候可別亂來,你不是說要等那月……”秦嘲風忽然有些慌張,連最不願出口那人名字都差點衝湧而出。
“我自然要等,可也不是坐以待斃,他在月境下毒,擄月王柏青,這份情,我總要還他。”她的眼中露出他從未見過的灼光,一時間,竟讓他覺得,這鋪天蓋地月光,也為之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