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入鎮子時,天色尚早,沿街隻有早起的小販與農人路過,見到如此華麗的車子,都是不約而同地停步張望。

清脆地馬蹄聲噠噠作響,悠閑地在大道上慢行,雷芳一路伸著腦袋東張西望,瞧了好一會,才道:“主子,那個販點心的還沒來呢,咱們尋間客棧住了,屬下再去尋找。”裏麵離殊輕哼一聲,算是回答。她立刻嚷著車夫,往大道右邊行去,走不多遠,果然便見一家小小的客棧。這是他們入鎮以來所見的唯一一家客棧,除了院門上一個掉了大半漆的橫匾上有“順來客棧”四字,還真和一般宅院沒有區別。

客棧老板是個呆頭呆腦地中年人,眼睜睜地看著這馬車停在自家麵前,還有些迷糊,雷芬連問兩句,他才反映,頓時著急上火的又是張羅著眾人進去,又親自帶著馬車停到裏院,也沒見到一個夥計什麽的,全是他自己在忙活。

好在離殊沒有立刻下車的意思,眾月影也就冷眼瞧著,由他張羅。他在屋裏屋外忙亂了一陣,總算拾掇出了幾間屋子來,可那兩個侍女一看,卻是立刻板著臉,管他要這要那,又再重新打掃一番。

趁這空隙,雷芳早已經一圈轉回來了,沒見到那個販點心的人,一路打聽,卻原來那人住的偏遠,沿途一路村莊大道地販賣過來,每日要走好幾裏地,到這裏時也都是快近晌午了。雷芳向離殊請命後便匆匆離去,按主人的意思,不管在哪尋到了,直接擄了走就成,在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白韶卿始終沒有下車,進鎮到現在她一直在睡覺,離殊陪了一會,見她沒醒,便出了車子,四下看看。隻見眼前這個小院,三五間小泥房,院子倒是不小,隻是牆角蛛絲密布,想必閑置的時日可有些久了。

幾個月影一進院子,便各處查看,將可能的通道都過了一遍,隨後便各自守衛去了。客棧老板巍顛顛地端著茶盤,卻被院外的一個月影阻了阻,才讓進來,他見到這樣的氣派,一時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走進院子,看到離殊,更是話也說不清楚了。

離殊揚手止了他結巴的話,正要打發他走,卻聽車裏白韶卿道:“是送水麽?”他瞟了那茶具一眼,道:“咱們帶著水呢,讓她們送來。”

車簾一動,白韶卿已經掀了簾子,對著怔愣地客棧老板問道:“這是井水麽?”

那老板見到她,呆了一呆,才答:“回,回夫人,不是的,這是山泉水,村後頭有一個瀑布,積了一深潭子水的,村裏人用的全是那的水,這……”他雖呆可卻不傻,看看離殊臉色漸黑,也登時明白,雖然眼前這女子容貌絕麗,發色詭異,卻也不敢再看,忙垂下眼睛說話“這水甜的很,絕非一般井水可比的,夫人用……用了便知道啦。”

白韶卿點了點頭,那邊還在打掃的侍女看到這裏的情形,早過來候著了,這時便依了她的意思,將那茶壺裏的水倒在她們自帶的茶具裏,遞給了白韶卿,她抿了一口,果然讚道:“真是有些甜的。”說著將一杯都喝幹淨了,又倒一杯。侍女見她喜歡,便打賞了一點碎銀,讓那掌櫃的多打些水回來備用,那人又驚又喜地立刻走了出去。

這邊白韶卿喝了兩杯水,才開始四下打量,一邊看一邊還邁步下車,兩個侍女一邊一個扶著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車,跟著她在院裏轉了一圈,離殊的眼睛始終停留在她臉上,見到她麵對陌生的環境,倒是略有了些生動的表情,便上前道:“這地方髒的很,你若喜歡,我們去外麵走走。”

“這裏氣味好。”白韶卿說著,深深吸了口氣進去,臉上有些紅暈起來。

離殊笑笑,陪著她一同朝外走去,兩個侍女便跟在後麵,出了院子,再加上六個月影遠遠跟著,一行人在街上顯目之極。閑人連看也不敢公然往這邊瞧,隻是這一男一女實在是風姿卓越,絕頂的樣貌衣著,那是多少人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怕雖是怕,卻也還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一行人所過之處,喧嘩聲便也隨之消弭。

鎮子不大,隻走了一會,便到鎮尾,眼前是長長的大道彎過山那邊去了,白韶卿隻帶了一眼,便轉身回來,依舊回了院子。雷芳卻已經在那裏候了,隨行的,還有一個半老漢子,頭發白多黑少,一臉風霜愁容,此時卻是笑容滿麵地哈著腰,想是得了賞。

離殊瞟到他,便皺眉道:“尋到了就走吧。”說罷便要轉身,那雷芳卻臉色慌張起來,朝白韶卿看了一眼,離殊立刻察覺:“要說什麽?”

雷芳忙道:“這位師傅說是暫時不願意走!”

離殊哼也不哼,根本不當這是回事,依舊走自己的路,身後白韶卿卻是停步回頭“為什麽?”聽她一問,他隻得停了,斜了雷芳一眼,那目光驚的她渾身一顫,才答:“這師傅的閨女剛嫁了出去,等著這幾日便要回門,好歹,他想見女兒一麵再走,也好讓她安心。”

那老漢上前鞠著身子,堆了一臉的笑:“這位姑娘說了,是要去府上做點心,這是老漢求也求不得的好差事,可老漢就一個閨女……究竟要知會一聲不是……隻要七天,她回來見上一麵,立刻就走,老爺夫人便準了老漢,老漢……”

“找他女兒去。”離殊打鼻子裏哼出一聲,一旁的月影立刻要走,白韶卿卻攔了攔“何必呢,不過是多留幾日,這地方好,山明水秀的,多住幾日也沒什麽不好。”她聲音不響,卻是柔和“何況,不過是一時的想念,指不定吃過幾日,我便厭了,不用人家千山萬水地去那邊,照舊能販些吃食維生,又能和他閨女時常見麵。”

離殊看著她,她眼中流露出淡淡地笑,雖然這笑不是對他,她甚至隻瞧著那個垂頭的老漢說話,可他還是心中一軟,不再理會,當先走了。雷芳立刻帶老漢去安排,又陪著他回去拿了家夥什來,便讓他住在這裏,今日起每日做點心。

這老漢倒是有些本事,此番打疊精神,便在這裏使出一身本事來,原來他年青時也是去過大縣城學過手藝的,老伴病故後才帶著女兒到了這裏,也不過數年的光景。雖說做點心的手藝是學的,可是個中的門道還是他自己拿的主意,給怎樣的人吃便做的怎樣的口味,老人孩子各有不同,更何況眼前這婦人還有身子,他更是用足了心。

白韶卿開始時還不太靠近後廚,這裏又髒又亂,離殊不會說她,兩個侍女外加雷芳卻都為他的眼神所懼,苦勸白韶卿不要靠近。可是後來她漸漸地從每日坐一小會到幹脆坐在這裏邊等邊吃,兩人隻好將廚房也整理出來,弄的窗明幾淨,還把馬車上的軟榻縫成軟椅,在一邊放著,可供她每日一起身就來這邊看老漢做點心。

時常是張老漢一邊做她就忍不住一邊開吃了,有時聽他說些以前在外見過的事,還能聽到她一點點笑聲,離殊雖然心中不快,見此情形也就由得她了。何況自從住下,她倒是每頓飯都胃口大開,這還沒將那些零嘴點心計算在內,雖說短短幾天看不出什麽大變化,可她的臉色確實好了不少。這麽一來,他自然更是不去約束她了。

這鎮人口極少,大多因行商或戰亂遷至別處,因而格外寧靜,轉眼便過了五日,白韶卿吃的比往常多的多,氣色的變化也很明顯,她對離殊一如既往的默然,可是現在,每天從後廚回到房裏時,也多少有些笑意留在臉上,這一點細微地變化,令離殊覺得,她是真的,有了改變。這個孩子,來的果然很是時候。也因此,令他自己都有些詫異的,一直懸而不下的心,終於放下了。

這一日,白韶卿還是如往常一樣坐在廚邊,麵前放著老漢做的幾樣點心,慢慢往嘴裏放,眼中卻沒有半絲笑意。而她麵前的老漢也有些控製不住的緊張,手都在輕輕顫抖,手下的動作,赫然是將一個個極硬的餅塊往一條縫出細口的腰帶裏塞。

雷芳在外麵輕喚了聲,和往常一樣進來,卻對二人的怪異舉動視若無睹,隻是自管自笑道:“這點心再好吃,夫人也不要過量,看過會積了食,老爺饒不了我。”這話說完,她又開口,赫然竟是白韶卿的聲音:“如今也不知怎麽的,就是想吃,你把水遞給我。”她用兩種截然不同地聲音自說自話,一邊卻開始在灶台後挖出一個包袱來,飛快地打開,將裏麵的東西一樣樣往白韶卿的臉上塗,神情間竟全是凝冷嚴肅。

她這邊依舊自問自答,在外人聽來,和白韶卿有說有笑的樣子,而在廚裏,她手下的白韶卿卻已經完全變了一張麵容——另一個雷芳。她手上不停,將白韶卿的白發束緊,正要盤在腦後,白韶卿卻拿過一邊的菜刀,在自己的長發下用力磨拉,隻拉了兩下,一大捧白發斷了開來,她的頭發短到隻垂至肩。

雷芳冷冷看著她剪完頭發,再度將她頭發盤了,剪斷了的頭發果然容易隱藏,貼在腦後也隻不再顯的臃腫,她隨即拿出一個黑發套,給她帶上,再換好衣服,轉眼之間,房裏再無白韶卿的身影,有的,隻是兩個雷芳。

雷芳一邊換衣服,一邊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一抹,隻片刻功夫,她的易容也已成功,又說道:“老張明兒做些鹹的吧,還要上回的果仁味,甜的有些吃多了,膩味。”

老張眼也不抬,應道:“依夫人說的,老漢估摸著也該換換口味了,正備了些作料呢,呆會再去買些核桃就好,就在東街,過去兩家便是,那家的核桃新鮮。”

雷芳又道:“明白了,我去買吧,東街是吧,很快就回來。”

老張笑道:“要最鬆脆的,你跟王掌櫃的說是我老張頭要買,省得他訛你不識貨。”

“笑話!”雷芳用力一哼“敢訛我雷芳的人,還沒出世呢。”

聲音一停,又換白韶卿道:“你別嚇壞了張師傅,去罷,快些回來。”

雷芳輕拍白韶卿的肩膀三下,白韶卿伸手比了比她們二人,雷芳粘了灶台的灰,在桌上寫“自求多福。”寫完立刻伸手抹去。白韶卿再看老張一眼,屋裏二人都是一臉死色,卻都咬著牙對她一眼不瞧,她定定看他們一眼,轉身拉門,走了出去。

這些日子,離殊開始處理一些飛鴿傳書送來的密件,這個時辰,他通常都呆在屋裏,而那個侍女,白韶卿自從“長駐”廚房之後,便漸漸地嫌屋小人多,把她們都支了出來,如今這二人要麽在院裏呆著,要麽就在離殊身邊侍候。

此時此刻,院外果然隻有一個侍女,而在屋角暗處,白韶卿知道另有兩個月影,扮成雷芳的白韶卿邁開大步朝外門走去。這些日子,她暗自琢磨雷芳的樣子,雖沒有十足十,可這架式卻是極像,身後沒有傳來喝問或是阻撓,那侍女連同兩個月影見慣了雷芳走進走出,隻看了一眼,便都轉開了頭去。

白韶卿打開院門,又在身後關上,一顆心跳的如點鼓一般,而她不敢發出任何籲氣放鬆的聲音,因為這邊正門外,還有一個月影。據她觀察,這人平素是會和雷芳說幾句的,因此她一麵朝前走一麵低頭佯裝在自己懷裏拿銀子,一五一十的數了起來,才邁出兩步,果然便聽一個聲音笑道:“又數銀子,你就窮成這樣了?”

白韶卿回頭看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那人笑了笑,果然沒有起疑。

真的一腳踏在長街上了,白韶卿才感覺到後背已然全濕,臉上更是又悶又油,麵具之下,想必也是汗如雨下。她足下不停,轉過一個小巷子,立刻將身上的黑衣解開,這身衣服近日已經成了此地的一個風景,任是誰看一眼,也能瞧出這是順來客棧的住客。

裏麵是一身早就備好的青布長袍,她來不及弄臉上的易容,低頭沿著街角往前走,一路上倒也沒什麽讓人注意的感覺,走到第三個小巷前,她的腳步為之一頓。這個矮牆後麵,便是雷芳為她安排的暫時地硒身之地,可是隻在此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決定穿過矮牆往後麵去。

幾日前,借著散步,她曾經路過此地,這是一處破敗的宅子,人早搬走了,荒廢的宅子雜草叢生,蛛網密布,可是這戶人家卻有一個地窖,因此雷芳早選了這裏讓她暫時藏身,方才她走出時,雷芳還在她肩上拍了三下,生怕她忘記了。可是此時此刻,白韶卿卻絲毫沒有進去的意思,而是轉身朝院子對麵的另一戶人家走去。

這戶人家,隻有一個性情古怪的鰥夫,膝下無兒無女,這還是這些天她和那張老漢閑聊,從中得知的。張老漢出現時,雷芳便暗示她這是助手,因此她對他的話也隻是半信,從他口中打聽到的每一件事,她總是用散步的方法一一求證,她時常路過此地,確認這人家隻有這一人,平日裏就是呆呆坐在門口曬太陽,對著過往的女子露出垂涎的神色,一雙鼠眼,滿臉皺褶,再加上那令人不快的神色,便是讓人瞧多一眼,也不樂意。

而白韶卿看上的,正是這點。

她離開時,還不到晌午,可是才隻一個時辰之後,整個小鎮,忽然被重重烏雲覆蓋,這突如其來的壓迫感緣自順來客棧!

從一聲驚心動魄地慘叫開始,這幾日悠閑地住在客棧裏的黑衣人忽然全部出動了,鎮上的人這才發現,這些原本安然地不出聲便能完全沒有存在感的黑衣人,竟然似獵豹一般,而且,是噬血的獵豹。

在街上的小販菜農都是隻覺眼前黑影一閃,靠的較近的人竟然就此丟了性命,他們根本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甚至連死亡的恐懼也不曾有過,可是,這並不代表,活著的人,沒有恐懼。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見近在咫尺發生的事,卻是絲毫也動彈不得,生怕一個稍微重半分的呼吸聲,也能吸引那些黑衣人的冷目朝這邊轉過來,見過剛才一幕,沒有人會懷疑,那是死神之眼。

而更令他們驚恐的,是那位平日看起來英俊非凡的高個黑衣男子,他的臉色陰沉的可怕,嘴角甚至還掛著微笑,可是再也沒有人會覺得這人俊逸,看到這樣的笑容,滿心都是恐懼,從心底深處透出的絲絲寒氣。

“在哪裏?”這人帶著笑,聲音聽起來卻如刀子般。

他的身後,一個黑衣人已經將一個已經分辨不出穿著什麽顏色衣衫的女子拎了出來,那女子半身是血,臉上更是讓血糊的看不到五官,此時抖動著嘴唇,口齒不清地說:“前……前麵,第……三個……巷子……”

其餘幾人立刻圍攏過來,護著中間的黑衣人朝前走,看著隻是尋常的邁步,可是卻速度極快,轉瞬即過。沒有一個人敢跟去看熱鬧,所有的還能喘氣的人,要麽嚇的如泥塑般,要麽已經失禁,軟癱成了一團。

離殊數人飛快地到了廢宅裏,幾個黑衣人立刻按雷芳所指下到窖內,可隻短短片刻,他們便跳出來,裏麵有糧有水,可是,空無一人。

離殊看著黑衣人手中的糧食,是些點心,他忽然嘿嘿輕笑,伸指捏過一塊來,在雙指間慢慢擰碎:“為了什麽?”

雷芳從那些黑衣人空著手跳出地窖時已經軟成了泥般,全靠身後的人提拎著,這時勉強抬頭:“她說……隻是想和主上……開個玩笑……”

“玩笑?”離殊笑意更深“果然是個玩笑!”

“說好了躲在這裏……我……一再叮囑……”她尤自低聲呤語“她竟然……”離殊看她一眼,冷然道:“保著她的性命回滌穀。”本來已經奄奄一息,認命的雷芳,聽到這話,猛然抬頭道:“這事與她無關……主……”離殊隻讓她說了這七個字,他的手剛剛離開身邊一個黑衣人腰部的劍柄,就像他根本沒有去抽過長劍,可是雷芳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的整個下頜都被削斷,濃血噴湧不止,身後的黑衣人冷著臉往她臉上倒了藥,又撕布帛胡亂纏繞了一番。

“屬下立刻去追,才一個時辰,此去大道不過兩個方向,不會太遠。”一人低聲道。

離殊又是一笑:“若是讓你捉到,她便不是她了。”說罷目光如電,在宅子周圍四掃,道:“把活著人全聚在一起,我賭她沒有離開,我賭她還沒改掉她的老毛病,”他冷笑著,眼中閃過血色“她總是會把無關緊要的人,看的比自己更重。”

————————————————————————————————————這是抱歉的分界線——————————————————————————————-——————

對不起大家,停了幾天!如果看新聞大概你會知道,我國有好幾個省都是洪水泛濫。我在江西。雖然沒有大的危險,不過停電已經成了最普通的事。對不起的很,聽說這幾天能恢複正常了。我會努力更新。有時間就立刻上來碼。請大家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