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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整理幹淨了,白丁才退出張副將的帳篷,那邊廂老林上來拖著她就往炊事帳蓬裏鑽,從灶台後麵捧出一隻瓷罐來,裏麵是半罐的糙米飯,上麵放了兩小塊薄油渣子“趕緊吃,今天我得看著你都吃完了。你再給那個倒黴蛋送飯,我就搶過來全吃嘍!”
“你……”白丁看他眼睛大大地瞪著自己,還一揚下巴,示意她趕緊吃,白丁沒辦子,隻得在他眼皮底下吃起來,老林瞪著他慢條絲裏的樣子,狠不得把他那小腦袋摁到罐裏去,卻聽外麵有人喊“白丁,張副將叫你呢。”
白丁吐了吐舌頭,把罐遞到他手上“一看你就是沒吃飽,你再吃些,剩一點兒給我就成。”說著伸袖子抹了抹嘴,出帳去了。
“個王八蛋,吃飽了撐的一天叫三回,別人都不用吃飯啦,專管著侍候他!”老林看著他走去的方向,狠狠罵了一句,低頭看看懷裏的罐子,吞了口吐沫,還是蓋好蓋子,塞回灶台下去了。
白丁垂著頭走到這邊帳裏,張副將正在吃飯,他的飯是獨份的,兩素兩葷,有魚有肉,看到他進來,張副將朝他一點頭“過去晚了沒吃的了吧,來。”
白丁彎腰笑笑“有留著呢。屬下哪配與將軍一起吃飯。”
張副將聽他這麽說,也不勉強,卻也沒讓他離開,過了會又說;“你那天說你不識字?”
“屬下家裏三代為農,弟妹又多,哪有閑錢認字。”
張副將點了點頭“那你以後每日抽半個時辰,我來教你識字吧。”
“啊?”白丁愕然。張副將倒是一笑:“我幾次三番把這帳裏弄的一塌糊塗,都是你幫我整理的吧,連案上的書卷都分的很好,就當作是我常常使喚你的回報,反正如今我閑著也是閑著。”
聽他這麽一說,白丁也不好拒絕,隻好謝了出來。
回到帳蓬裏,老林卻不知哪裏去了,白丁呆了一會,往灶邊一看,把那個瓷罐捧出來,從裏麵倒出大半碗飯來,罐子依舊放回去,自己拿碗蓋好分出的飯,塞在懷裏半捧著又拉過一個臭哄哄地泔水桶朝帳外走,繞過幾個帳蓬,是一立頻為破舊的蓬子,蓬上破漏之處甚多,外邊站著兩個士兵,看到他遠遠走來,都掩上鼻子,自覺地讓開一點來,省得濺一身臭水。
白丁一路拖著奇臭無比的桶走進去,破敗的帳頂上透進幾絲月光,角落裏豎著一個鐵籠,裏麵趴著一個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走進去把桶一放,便臉朝外轉過身來,把懷裏的碗塞進那鐵籠裏,裏麵的人抬起一張被汙垢血漬掩的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朝他遙遙地看了一眼,伸手扒過那個碗,連頭帶碗藏在彎著的袖子裏,悶聲吞哽,不敢出聲,因而也沒咀嚼,硬著往下哽。
白丁便拖過桶到鐵籠後,伸手從桶後麵提過一個極小的糞桶來,倒在泔桶裏,動作慢騰騰的,故意拖延著,等他走出來,那個籠裏的人正好將空碗輕輕推到了籠外,白丁去拿那隻碗,那人和往常一樣,一言不發,隻是努力抬起臉來,深深看了他一眼。
回到帳裏時,老林還沒回來,他們是新征入伍的新兵,進來時,白丁把征兵所給的兩吊錢全給了征兵隊的管帶,於是才被分配為夥頭軍,和衝鋒陷陣的士兵相比,較為安全的一個兵種。
夥頭這裏還有另外兩個人,隻是每日到了這個時分帳裏便剩他一人,他們的去處人人知道,不過自然也沒人亂說,雖然軍令明令禁止賭錢,可是瞞上不瞞下,這點小把戲已不新鮮。
白丁倒是也擠過幾回,老林見他實在提不起勁,也不再叫上他了,每日裏,也隻有這一點時間,是他獨自呆著。最近一連數日都沒有行軍打戰,整個營裏都有些散漫下來,大夥兒自然也樂的自在痛快。
他坐在灶邊,拿了根枯枝,在地上緩緩描畫,灶邊的微光透射過來,隱隱照見泥地上縱橫交錯的痕跡,他的目光也變地深幽,似在深思之中,直到遠處傳來零亂的腳步聲,他才一伸腿,將地上的圖案都抹亂了,伸直雙腳,靠在灶邊的柴草上歪頭睡著。
老林幾個罵罵咧咧的進了帳,想必今日又輸了錢,另外兩個一個喚做大頭,一個是王虎,看他睡著,便道:“這小子倒舒坦。喂,白丁,灶台邊暖和吧,又躲在這兒睡,小心引了火出來。”說著伸腳就要去踢醒他。
身後老林一把推開他“你管著嘛你。”
“切,”大頭惱了“好心沒好報,我還懶的管呢。”
老林把灶邊的草灰往邊上撥了撥,在白丁和灶台之慢慢擠進去,屁股還沒坐到實處,白丁便醒了“喲,回來啦。”
“跟你說多少回了,別在這裏睡,”老林瞥了不遠處的二人一眼。
白丁卻不在意,一骨溜爬起來,從灶後挖出那個瓷罐,遞給他,聲音放低“餓了吧,給你留著呢。”
老林眼睛一亮,朝裏頭看看“還有好些呢,咱倆分分。”白丁一拍他肩,站起來和他調個位置,正好擋著他“快吃吧,廢話什麽。”老林笑嘻嘻地,用力點頭,直接伸手抓飯,大口吃起來。沒幾下就吃完了,這邊才抹著嘴,那頭王虎一聲低呼“媽的,老子的鞋又掉底了。”大頭笑道:“就你那大腳,什麽鞋能撐住,光腳算啦,省得麻煩。”
“這要是下起雪來……”王虎低聲咒罵“也不知道哪天才開打,老子都沒地方弄鞋去。”
“打什麽呀打,不會打啦。”大頭忽然輕輕一笑。
這話讓帳裏的人都吃了一驚,白丁和老林也湊過去“誰說的?怎麽就不會打了?”
“這還用說,看還不明白嗎?咱們都快退到自己界內啦,楚蠻子也沒個動靜,這一停停了半拉月,肯定要不了了之了。”大頭忱著頭,翹起個腿抖來抖去。
眼看就要晃到白丁麵前,老林一巴掌拍開他的臭腳“你懂個屁!不打,那太子的事就這樣算啦?這口氣誰哽的下去。”
“那有什麽呀,找了幾個月都沒找著人,還不知怎麽回事呢!”王虎咧了咧嘴“既然美人都讓人擄了去,太子哪裏還能落下好來?八成已經……”說著脖子一歪,翻了個白眼。
大頭低喝“你小子不要命啦。”
“天高皇帝遠,”王虎全不當一回事。
“就因為如此,才更得跟他們拚了命才成!太子被害,難道就這樣算啦?”大頭道,老林也點了點頭。
“說的好聽,若是張將軍沒被貶為副將,咱們當日便能拿回綴陽,指不定一鼓作氣還能再拿下楚蠻兩個城池,那時候,才有咱們皇上說話的地方。可是如今……那麽個……”說著朝主營一挪嘴“皮膘肉厚的,我看他挪兩步都難,帶兵打仗?盡帶著隊伍撤了,眼瞧著就快國界上了,一停下來便整頓了十來日,你去問問,如今還有誰想打!這仗呀,到頭啦!”大頭聲音雖低,可卻是越說越精神。
王虎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先竄出去四下瞧了一眼,才回來,狠狠道:“你不想活啦?是不是想連我們幾個也捎帶上?”
大頭摸了摸頭“這不是私下扯扯蛋嗎?咱們這夥頭軍,也沒人往這邊來。”
“你還知道自己是夥頭軍呀,嘖嘖嘖,聽你那話說的,我還當你是大將軍呢。”王虎白了他一眼。
老林在一邊道:“不過說真的,我今日給王參謀他們送飯時,看他們是也垂頭喪氣,沒什麽精神。”
“有精神才怪!”大頭說。
“難道?真的不打了?”白丁看了看他們的臉色,輕輕問。
“難說。”這是搖頭晃腦的老林。
“難說個屁,不打就是不打了。”這是大頭。
“唉!”王虎忽然長歎一聲,這樣的感慨實在是與他的模樣相違背,因此眾人皆是一怔,才齊齊回望他,隻見他靠在帳邊,坐的離門近,這樣可以看到有沒有人路過什麽的。四下寂靜,看來大夥都睡了,帳裏也沒燈,不過是灶台後的暗火蓄著,散出一點微亮,照的四人身影上有一點兒暈暗的紅邊。
“我聽牛參謀說,楚國的那個詹灼,是十分厲害的。”
三人聞言,都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當時綴陽一戰,詹灼用自己國家的百姓作餌,那一幕實在是驚心動魄,難以忘記。“聽說此人原本是個懸賞通緝的凶徒,楚國為抓他,不知損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抓住了,問罪之時,愣了抽斷了十幾根牛筋鞭子,都無法讓他畫押,獄卒們在牢裏也是一方霸王,卻都讓他嚇的要死,根本無人敢靠近。聽說他單憑一雙肉掌,便能將人的腦袋活活地掰下來……”
門邊風冷,四人都是禁不住一抖,大頭攏了攏身上的衣裳“你找死呀,大半夜的嚇人。我聽著就是不實,哪有這樣的人。”
“這世早傳開了,你沒聽到而已!”王虎道。
“這話……我,我也聽過。”老林縮了縮脖子,轉頭看看,身邊的白丁一張黃臉此時也是蒼白,眼神更是迷茫,以為他嚇到了,忙擺手道:“別混說了,睡了睡了。”說著拉白丁,他卻沒動,反倒問:“那他後來,怎麽就當上將軍了呢?”
大頭看他接話,十分得意“還不是讓楚王得知了他的異力,楚王那人……嘖嘖嘖,簡直跟這詹灼是拜把子的兄弟。聽說他當年,就是滿身是血地,一手拖著長劍,一手抱著玉璽進的楚宮明佩殿,他連……他連自己兄弟都殺了個幹淨,還封他老爹的人做皇後。為人行事,嘖嘖嘖,本來就是異於常人,看得上詹灼。自然也是臭,臭什麽的。”
“臭味相投。”老林無意識地接了他的話。
他一拍大腿“就是這樣,反正就是對眼,愣是將這重犯當上賓款待,從此詹灼就一路高升啦。”說到這裏又壓低聲音“我還聽說,按他的脾氣向來的作為,本來早就該衝過楚界來的,他之所以按兵不動……”他再放低一輕,靠近另外三人“就是想耍著我們將軍玩呢。”
“切,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大頭大是不以為然,搖頭晃腦。
“這可是我偷聽牛參將他們說話聽來的,你愛信不信。”王虎看那三人中隻有白丁神情緊張,便湊近他一些,輕聲道:“詹灼此人,殺人如狂,在楚秦邊界守了這麽多年,難道不悶?不想殺人?為什麽放著眼前的戰不打,卻估息起來?他是想慢慢折騰咱們呢!他喜歡打仗,生怕一仗打下來,便沒有可玩的了。”
白丁的眼睛如同浸了水的黑珍珠,又亮又閃“玩?”
“可不是嘛,打仗對他,根本就是為了好玩,人命算的了什麽?恐怕他連他自己的命都沒放在心上。我隱隱聽得一耳朵,牛參將他們都怕呢,怕的要命,這狂人不知哪天就忽然竄過來瘋咬一口,怕是……”說著眼睛微眯,四下張望,臉色也有些變了。
他話音一落,四人也不支聲,帳裏頓時靜了。呆呆坐著,忽然都有些發冷,大頭叫了一聲,往帳裏頭鑽了進去,跟著王虎也進去了,老林扯了扯發呆的白丁,也退到了灶台邊。四人圍著灶台躺下,開始都有些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灶邊溫暖,過了一會,也一個個地睡了過去。
整個營地裏都安靜下來,隱隱隻聽得夜風輕響,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慢慢地踱過來,又遠遠地去了,空蕩蕩地營地間流動著寒風,連帶的,還有比寒冷更令人戰栗的,寂靜。
灶台邊微微一動,有個小身影慢慢移出去,另外那三人都睡的熟了,酣聲如雷,此起彼伏。他慢慢爬到帳邊,探出頭四下看了看,便靠著帳蓬坐了下來,月光淡淡,照在他的瘦臉上,正是白丁。
隻是此時此刻,他與方才有了些不同,眉目不變,可是神情已然大異。他的細眼眯著,定定地朝營中望去,雙唇抿緊,有一絲與這張臉完全不襯地肅然,泛現上來。細眼中,黑光流閃,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許久,他都一動不動地坐著。
直到外麵巡邏兵的腳步聲都開始變地拖遝緩慢,他才慢慢站起來動了動身體,他隻是輕微地伸展一下手腳而已,可是全身上下,忽然散發出了完全不同的氣勢,那個總是彎著腰垂著頭的白丁,好似忽然間變了個人。
細眼四下一掃,他忽然閃身而出,貼著帳蓬邊就躍了上去,在帳蓬頂上輕輕一縱,頓時又到了幾尺之外的另一個帳蓬,如此輕盈地如風般連掠幾縱帳篷,偶遇巡邏兵便伏身不動,完全無人察覺。在夜色中疾掠了幾回,最後一次,他如靈猿般伸長手臂,朝著大營外地一棵柏樹一閃而上,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幾個起伏,便不見了蹤影。
深夜之時,密林四周更是靜到了極至,冬季嚴寒,更是連蟲鳴鳥叫也沒一聲,這一個小身影便帶著輕微地風聲,蕩過一棵又一棵大樹,他的目標明確,毫不猶豫,隻是為了防止地上的陷阱,始終沒有落下地來,如此飛掠了一陣,他忽然,在一處樹影下停了下來。
漆黑地眼睛就像夜膺,四下打量,閃著警覺地光芒,整個人更是粘緊樹杈一動不動,如此等待了一會,果然,便聽遠處樹林中傳來密密地極輕卻是極為一致的聲音,像是長草迎風而動,又像有群蛇在林中爬行。可是,白丁眼睛眯的更厲害,這聲音,是夜行人,而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整隊,數百人甚至上千……
他凜然一怔,忽然放棄前行,極快地抓一根樹藤蕩了出去,速度副度都比來時快了數倍,幾乎是憑空而掠一閃而過。
小小的身影隱匿在密林的黑暗中,因為全力,而加快了進度,很快,營地已在眼前,他在營邊稍等片刻,輕輕躍下,並且極快地到了一座大營麵前,營前守夜的士兵還在,隻是已經垂著頭坐在地上,睡的死沉,他連拾了幾塊石頭扔在地上,竟是一個也沒驚響。
抬頭看看四周,一枚石塊自他掌中飛出,拍的一聲擊在睡著的一個士兵頭上,那士兵被這一敲,頓時醒了。隻不過眼神還是茫然,全不知所謂地四下張望,眼看他又要垂頭坐下。白丁著急起來,他忽然長身而起,一手彎起袖子遮臉,另一隻手則將一塊石頭再度朝那人額前打去,這下打個正著,那人一痛抬頭,正好眼前一個黑影一掠而過,定神看時,那黑影已經轉向邊營,並且還高高地躍起一次,這才落下。他看的清楚,嚇的一愣,頓時醒了,摸著疼痛地額頭叫“有,有刺客!有刺客!”
這聲音在寂靜中十分刺耳。四下裏頓時響起一陣喧嘩聲,火把聲兵器地撞擊聲遠近而來,人群湧到眼前,他伸手一指“那邊,有個刺客跑過去了。”湧過來的巡邏兵一聽,立刻轉身去追。這邊正營裏卻是帳簾一掀,一個極肥的男人裹著毯子走出來“何事喧嘩?”眾兵回頭,正是呂將軍。
“報,剛剛有刺客往營裏去了。”那人立刻回答。
“那,那還愣著做什麽,還不追?”呂將軍急地跺腳,可不一會,那邊去追的巡邏兵便折回來“將軍,沒見到異常。”
呂將軍眼睛一瞪,揮手朝著麵前的守兵狠狠一個耳光“你他媽的哪隻眼睛看見了?”
那守衛摸著臉,又是委曲又是迷茫,正扁了嘴要說話,忽然間,眾人隻聽得“咻”地幾聲輕響,忽然數十支箭頭著火的長箭淩空而來,落下帳上,火星四散,一觸即著。呂將軍這邊隻是略愣了愣,轉眼間已經有成片的飛箭呼嘯而至,簡直就是一陣火雨,驟然間紀營已經一片火海,頓時便是大亂。
紀軍狂呼號叫中,呼痛聲咆哮聲響成了一片。
===========下暴雨,,停電了。。。唉,不說了。趕緊去碼,搞不好等下又斷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