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國的使者離場之時,月國使者也隨之離開,若大的正乾殿前頓時空了一塊,楚勝如瘋癲般依舊拿劍指著儀典官,這場大禮,便在這顫抖地朗讀聲、楚臣地呆滯,以及極度詭異的氣氛下結束了。
如此瘋狂的舉動對所有人而言都是聞所未聞,兩國使者埋頭疾走,到了宮外,匆匆抱拳而別。木曆始終護著月重錦,一行人回到驛館,還沒站穩,便得月重錦下令,即刻回月,眾人不敢耽擱,連夜出城。
馬車一路疾行,眾人亦都沉默,封後大典上的一切如同烏雲般壓在心口,即感憤怒不平也有些莫名心慌,“素來聽聞這楚王囂張跋扈,沒想到竟張狂到如此地步,這口氣,紀國無論如何也哽不下去。”走出數裏後,有人輕聲歎息。
“這事不對!”他身邊的人短小精悍,目光沉凝。
“哪裏不對了,”身邊一拉馬韁,靠近他一些。
“楚王就算再狂,也應該不會做到如此地步,這分明是向紀國宣戰,向別國示威,楚國憑什麽這麽做?為什麽忽然要這麽做?四國之所以一直相安無事,皆是因為四國之間互相牽製,各居一方,除了秦對我們月國始終敵意,楚紀向來是安生的,他為何要攪這趟渾水?於人於他,都無利益!”那人臉色疑重。
“嘿嘿,說到這你就不知了。”木曆聽他們說的起勁,也湊過來。“那楚王握劍的手一直在抖,眼睛發紅,雙頰微紫,分明就是中毒。”
聽到的人俱是一驚,馬車裏已傳來顏天的嬌喝“木曆,體得胡說。”木曆這才打住,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眾人也都禁了聲,可眼神之間交匯流轉,卻是都忽然明白了月王一刻不歇就要立刻回月的命令。楚國,就要大亂了。
那邊紀國使者回國,立刻將所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回稟,紀王氣的渾身發抖,竟是張嘴就噴出一口鮮血來,眾人驚呼聲中,他已經瞬間麵如金紙,雙眼一翻,厥了過去。紀王氣到吐血,滿朝文武更是暴跳如雷,紛紛揚言,必要對楚勝還以顏色,讓他知道紀國的厲害。
三日之內,紀國雷厲風行,封界禁令,禁止一切與楚的貿易往來,以前雖沒有明確通商,可暗裏總還是有商隊來往,互通有無,當地官員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聖旨下達,凡有暗通者以叛國罪處,頓時將這一行跡打的幹幹淨淨。
國界被封,與楚交界之處更是設下重兵,紀國當日便遣使者將一封問罪討伐書送交楚國戰營,雙方劍拔弩張,大戰之勢,已一觸即出。
而在此時,月宮深處,月王正殿外守衛森嚴,大殿裏,數十個人圍在殿下,將一幅標明縱橫曲線的地圖仔細看過後,月王親手將此圖扔入一旁火爐中,這些人跪拜立誓,分頭而去。
秦宮,秦嘲風在宮內大步來回,遍地皆是散落地奏折和茶點碎屑,轉身間,嚴林已經神色慌張地趕了進來,一進殿便叩頭道:“皇上為何震怒?”
秦嘲風大步走到龍案前,將一封信函扔到他的腳下,嚴林滿腹狐疑地拾起來,隻看一眼,便赫然抬頭,一臉的不可置信:“怎麽可能?”
“有何不可能?”秦嘲風狠狠回頭。
“柏氏……當年不是早已……是先帝親自下的命令,境內的柏氏全殲,其餘三國中,也隻有紀國那一支費了些周折,拖的最久,不是也在九年前便滅絕了麽?”嚴林喃喃。
“滅絕!”秦嘲風冷笑起來“不過是改了個姓氏,還照樣將四國玩的風聲水起。”
“這麽說來,她,果然是……”嚴林隻覺口舌燥。
秦嘲風冷目中閃過一抹慘傷:“早知如此,當時朕就不該棄而不究,那時追找下去,必然能在此之前將她堵截。”
嚴林猶豫半晌,遲疑道:“臣覺得此事蹊蹺,此刻紀國已然擺明姿態,要與楚決一死戰,在這個時候,傳來向氏的這個消息,怕是有人想觀山虎鬥,從中得利。”
“哼。從中得利!”秦嘲風微微一曬“朕現在開始後悔,此次楚國封後大典,未能親臨!”
“皇上不是斷定她絕非,絕非那人,而不屑前往麽?”
“彼時不是,此時看來,卻是十有八九。”秦嘲風語氣中滿是唳氣。“迷惑兩國君王,不,三國,放眼天下除了她,又有幾人可以做到。楚勝此人,除了曆來對我大秦忌憚,對紀國從未交惡,此時忽然性情大變,若非有人煽風點火,如何能得?”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是她在幕後操縱……可是……”嚴林沉吟片刻,眼望君王,秦嘲風瞟向他一眼,他忙繼道:“臣確有疑問,若是她真有這樣心思,首先要挑唆的,難道不是,不是對咱們秦國麽?為什麽要挑起楚紀不和?”說到這裏,他凝聲不語,其實心裏根本不信,回想那人的氣度形容,怎麽可能以色迷君。
“這裏麵,有你不知曉的情形。”秦嘲風微微一頓,白韶卿,自從她失蹤後的向山一行,從那位老者口中,他知道了她的生平。這其中自然包括她的家世,先在楚國為乞,後又被烏行安接至紀國,隨後被奉為紀國公主奉送來秦,因此失蹤才入向山。而這其中,在烏行安的府地名為義女,實為幽禁,那時雖然她尚年紀,可是那絕世姿容想必已初現雛形,烏行安此人,雖然看似道貌岸然,可當初卻也是他出賣了一手扶持自己的柏將軍滿門,因而位居高位。這樣的人,將她以守孝之名留在府中,所想所圖已然呼之欲出。由此可想,白韶卿自薦為公主代嫁,是迫不極待要逃離紀府,對這個烏行安必然恨之入骨。
更何況,她失蹤半年,忽然現身在紀太子的宮中,當時得知此訊時,自己還曾完全不信,想那白韶卿,能從他秦王手中溜的不著痕跡,怎麽可能困在紀國一個軟弱無能地太子手中。可是如今看來,這一切卻忽然皆成可能!不管她是應何被困,這半年來想必遭遇頻多,就算她是向山聖女,又有雙鐲護身,可畢竟是一個弱質女流,又生有絕世姿色,哪個人,又能放過她呢。如此想來,她被強迫困於紀宮,因此由楚王挽走,便借他之手對紀複仇。這麽一來,便理所當然。
他這裏神思百轉,邊上嚴林也不敢支聲,沉默了一會,見他緩緩朝龍案走去,步履極慢,竟似每邁一步,都需要用盡氣力,想到秦王一直以來的鬱積,不由柔聲道:“這事尚未確定,陛下還是暫時勿以此為念。”
“未定麽?”秦嘲風以指輕叩案台“單憑這柏氏二字,朕就有充足理由攻打向山,再進楚國。”
“陛下,萬萬不可呀。”嚴林大急“此時大秦出兵,不論此事是否屬實,都將掀起通天大浪。陛下之意,是向楚國聲討向氏,表麵看來,是與紀國同一戰線,可是戰亂即起,是友是敵豈能定論?更何況,還有月國虎視眈眈。月國這些年來,雖然看似對軍隊鬆弛,實則,民生富足,軍備儲養,長年休民,民生富足甚至與我國比擬。陛下不要忘記,月國曾有過慧後,一個女子,居於高位,當初對柏氏的追究,也是在月國最為艱難,處處受阻,明殺暗放,藏匿了多少?若是陛下以向氏為由,向楚動兵,月國會不會籍此借口,與秦為敵?到時月國若是真為柏氏聲討,我秦國倒會落得殺戮之名!陛下,此事萬望三思而行!”
宮殿內的燭光明晃晃地照在秦嘲風的臉上,神色沉凝,心裏卻也因為嚴林此番話掀起巨浪,嚴林此話,字字在心,他又何曾不知,可是,一想到她,卻又叫他翻騰起一股喜怒交集愛恨難分的滋味。
殿內沉寂許久,秦嘲風拿起那信函遞到燭火下,紙張著火即燃,轉眼便成灰燼,嚴林看著他的舉動,微微歎了口氣,隻聽他沉聲道:“那就且再靜觀動靜。”嚴林額首,目光帶過,卻見秦嘲風背負雙手,已經緊緊握緊。
山穀之間,兩側憑山而建著高挑地樓閣,由幾道飛欄連接,北麵的閣頂有一方八角閣樓,四麵無窗,夜風如水,徐徐而過,倒是極為適意。零秋水遣了婢女,親自捧著托盤進入,看到閣內之人正斜倚在窗側,目光深遠,看著暗沉的遠山。
“主子,”零秋水柔聲道:“便是炎熱,山風總是冷的,吹久了對身子不好。”
那人睨眼看她,大袖一揮,已將她撩到懷中:“有你給我取暖不就是了。”
零秋水媚笑著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一邊,取出盤裏的一個琉璃杯來,送到他嘴邊“剛剛冰鎮出來的,主子嚐嚐!”
那人接過來茗了一口,便朝她的雙唇甫入,零秋水仰著頭迎上去,口舌輾轉,緊緊吸吮起來,閣外石階下,一個人遠遠而來,行到閣前,便止了步,垂頭在一邊,那閣裏的人眼睛微開,偏開頭去“尋到了沒有?”零秋水雙唇紅潤地欲滴出水來,便伏在他身上側目朝這邊看。
閣外那人回道:“回主子,最後一播去向山的也回來了,沒,沒有尋到。”
那人一言不發,這沉寂讓閣外人有些膽戰心驚,忙道:“隻是屬下們在向山和月國邊界皆遇見月國派出的人,好似也在尋找。”
“尋不到麽?”那人輕輕一笑,眼中卻閃出厲聲“那你回來作什麽!”說著手中琉璃杯一閃,閣外那人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已經隨著一聲悶哼歪身朝著閣邊的山崖筆直掉了下去。
零秋水對這種事思空見慣,掩了眼中的懼色,朝他靠近“主子莫氣壞了身子,她有什麽能耐,還能逃到哪裏去,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那人不答,隻是將目光投向閣外,靜了一靜,伸手一揮,閣外原本黑漆漆的山道上立刻躥下四條人影,垂首立在閣外,閣裏人淡淡道:“讓四國皇宮的釘子活動起來,尤其是月國,月重錦身邊,加派人手進去。向山不用再找,統統給我往秦國去,秦國動兵之前,絕不能讓他們見麵,守不了固若金湯,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那四人沉聲應下,轉身離開。
這些人一走,閣內人便道:“放那姓穆的小子出來!”零秋水一愣,笑道:“也是啊,她不敢來尋,就讓他去尋她,也是一樣。”
“未必不敢,隻是……”他伸出手來,注視著自己的手掌“我竟然忽然覺得掌心空空,這天下,還有哪裏可以容她藏身呢!”
零秋水看到他眼中的糾亂,忙撲上去握住他的掌心“任她有三頭六臂,也還是逃不脫的,她不懂事這才四處逃躥,知曉了主子的厲害,到時還不得乖乖地跑回你這掌心裏來,任你揉,搓擺布。”
那人微微一笑,將她的衣裳輕扯,如飛蝶般揮舞開來的黑衣憑空蕩起,零秋水媚眼微睨,將他緊緊裹住,纏綿不止。那人的唇,掠過她如綢地肌膚,眼眸卻是黑的發沉,在這世上,有一個女人,竟然曾經從他的身下逃脫,不僅如此,她還隱匿在人世間,如蒸發一般,遍尋四國,竟然沒能得到她的訊息。
白韶卿,你最好,永遠也不要讓我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