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白韶卿的幻覺,李富問出這話時,一邊正玩弄著空碗的月重錦忽然手上一頓,隻是極為短促的瞬間,隨即又恢複了。

“嗯,見過的,”白韶卿答著,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李富看她神色有些異樣,便不再問了,眼見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便又張羅著吃晚飯,讓小二搬了飯菜到房裏,二人圍在她床邊,有了李富和月重錦不時地吵架說笑,氣氛總算活絡了些,白韶卿又進了一碗白粥。

就這樣,三人在這客棧著實住了些日子,三人中隻有李富時常下樓或是出客棧去買藥,月重錦幾乎大半時間都呆在白韶卿房裏,陪她說些話,過了十數日後,白韶卿漸漸恢複,也就難得和他一起到客棧外散步。

這小鎮果然如李富所說,是一個偏僻的所在,半圍山脈將這小鎮包在核心,統共約莫也隻有幾十戶人家,隻有這一家客棧,設在道路東頭,為極為少見的路人提供方便。白韶卿等三人一住半月,銀子方麵也不從吝嗇計較,住的又安靜,客棧老板對這三個長相俊俏的少年充滿了好感,隻巴望他們能一直住下去才好,不過事實總是不遂人願的,在那個本來病的麵黃肌瘦的青衣少年開始下樓行走後四五日,這三個年青人還是結帳離開了。

老板看著他們坐上剛置辦下的裏外一新的馬車在長路上漸行漸遠,心裏暗暗盼望著,這樣的人要是能多經過這裏幾個,他就謝天謝地了。

馬車行出時,正是朝霞滿天的時候,月重錦經李富易容,和原來相貌相差甚遠,這時在車裏坐久了,便搶到前麵李富趕車的位置坐著,學著揚起手上的鞭子,李富被擠在一邊,不時地又是提醒又要嘲諷他。

白韶卿現在是個普通地青衣少年模樣,手臂的傷已經大好了,隻是胸口還時有淺痛,不過也能忍受。雖然此時的月重錦沒有身為一國之君的緊迫感,可白韶卿的直覺卻在告訴她,時間已經不多,早一日趕到京城,才是上策,因而三人馬不停蹄,一路往北。

月國京城齊壤位於月國正中央的位置,北去紀國南來楚國,幾乎是等同的距離,三人的馬車走多停少,又行了近二十幾日,終於見到城門上兩個碩大的黑漆大字“齊壤”。

馬車進入城門,頓覺人聲鼎沸。月國尚武,行人中,十人裏倒有八人身負武器,不是劍戟便是大弓,男子多為體魄強健,孔武有力,女子也比紀楚少了幾分柔弱而多出英氣來。

李富從未到過月國,眼見所見無不緊緊吸引著他的目光,車也不趕了,隻坐在車前,任由車子在人群中緩緩前行。白韶卿的目光則緊緊停在月重錦臉上,越近都城,他就變地越是沉默,此時立於月京,他的神情更是安靜地接近木然。他雖然也眼望四周,可眼中卻無情緒波動,若是真要追究尋找,倒是可以從他的美瞳中見到一絲抗拒。他的目光,微蹙地雙眉,木然地抿緊雙唇,都分明在顯示著,他厭倦這個地方。

果然,便如白韶卿所看到的,當他發現她的注視時,他離開窗口,靠在車上,嘟著嘴,甚至眼中隱有霧氣“我討厭這地方,”他說。

白韶卿心中為之一震,不由得伸手去握住他手。她一路來都在時刻觀賞著他哪怕刹那間地神色變化,以此來推斷他是否已恢複或是可有正在恢複的跡象,但是這一刻,當聽到他說出這話時,她忽然心如刀絞,竟有將他擁在懷裏的衝動。

回想起初見時的印象,第一次聽到他的經曆,他是被迫被推到風頭浪尖的王子,不論他願意與否,那個華麗地牢籠是他無可逃避的歸宿。如今他失去記憶,失去身份,這個劫數卻可能是他此生難得唯一一次能暢快地笑,能自在地哭,大聲與人爭吵的時候。

白韶卿緊緊握住他手,看著他的手在自己掌中,心底有絲異樣地顫抖。送他來京城,是不是作錯了呢?是不是放任他這樣,才是正確的選擇呢?可是,自己憑什麽能左右他的命運?她隻管低著頭陷入深思,卻沒見到此時的月重錦正注視著她,眼中竟有一絲異樣的清明。

三人在城走走了好一會,尋了家較偏僻地客棧住下,這自然和他們有心要找這樣的客棧有關,可是卻也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此時的城中稍微離城中近些的地方,所有客棧都已暴滿。

想到進城時看到的主街道上張燈結彩,白韶卿隻覺沒來由地心煩意亂,住下後便讓李富陪著月重錦在房裏,自己則踱到樓下要了壺酒淺茗。這客棧雖然已算是偏遠,卻時不時地仍有客人進來,店小二張羅著人上樓,忙的不亦樂乎。

白韶卿看了一會,便揚手叫過胖胖的客棧老板來,笑道:“京城就是不一樣啊,生意這麽好,老板今年大開利市,想不發都不行啦。”

胖老板笑道:“若是平日都這樣,小老兒可不就笑不攏嘴麽,隻是這熱鬧是不可求的,能趕上這一陣,已經是有福的了。何況這樣的熱鬧,哪是能隨便遇到的呢。”

白韶卿笑道:“這麽說來,更是吉兆呀,不管是哪樣的熱鬧,隻要能趕上,不就是老板的福氣麽?”

胖老板聽他說的中聽,更是高興,給他斟了一杯酒水,道:“這位客官能在這時候來,也是有福的。是初次來齊壤麽?”

“以前來過幾回,隻不過沒這麽熱鬧。”

“哦,那是當然了。自從三個月前,皇上染了重病,這樣的熱鬧還是頭一朝呢。”

“重病?那眼下可是好了?”

“聽說是好了,要不然怎麽能出宮賞燈呢?”

“出宮賞燈……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可不是嗎?就在明日。這病拖了三個月,眼下終於好了。真是菩薩保佑咱們月國呀。”

“是呀。”

正說著呢,便聽那邊小二正直著嗓子叫掌櫃的,胖老板抱歉地笑笑:“這小子一刻也辦不了事,您請這喝著,小老兒便去忙了。”

白韶卿忙欠身道:“請。”眼望那胖身影消失在樓道下,她才重重坐下,身子竟麻木地沒了知覺。

三個月,重病,賞燈……

這幾個詞在她腦海中瘋狂呼嘯,刺地她額前穴位一打鼓般地跳個不停。原來一切的不安皆出於此,這一趟趕來,果然是對的了。她緊緊握拳,朝客棧外望去,就在明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