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胡楚元的調令,光緒帝載湉的批準,海陸兩軍,特別是新軍根本不可能調動,除非遭受攻擊,必須進行自衛。

即便自衛也是有明確的限度。

然而,當胡楚元的命令一下達,電報抵達京師,獲得光緒帝載湉的最終批準後,駐守在直隸的三個新軍師就會張開血盆大口。

一場屠殺已經在所難免。

隻是一群亂民,在機槍、火炮和新江南步槍麵前,沒有什麽東西能夠保護他們。

報告固然淩亂,信息殘缺,但胡楚元明白,一切都已經到了不殺不足以震懾,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地步,雖然義和拳也屬於民憤的一種。

簽完命令,胡楚元沉默的將公文在桌子上推到邊緣,讓孫綜源代為發送到京師。

沿著鐵路線的電報電纜已經斷了,但是,中國的電報網絡早已非常健全,特別是在中原和江南地區,絕對不止三條線能連向京師。

孫綜源無聲無息的看一眼,心裏也驟然變得特別緊張,跟在胡楚元身邊這麽久,他第一次看到胡楚元如此的冷酷無情,根本沒有任何猶豫。

胡楚元將鋼筆收好,抬起眼簾看了看孫綜源,道:“去將陳善元喊過來。”

“是!”

孫綜源應承一聲,暗暗感到陳善元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他匆忙到另外一節車廂去找陳善元,此時的陳善元也忙亂成一團,不斷讓機密局的下屬將所有能收集的情報和信息都整理出來。

聽說胡楚元要他過去,陳善元心裏也感到特別的痛苦,忍不住和孫綜源問道:“首輔大人……?”

孫綜源有些後怕的搖著頭,道:“陳局,您務必小心點,大人看起來還好……可我覺得,他怕是氣到了極點,反而看不出有多生氣。”

“哦……!”

陳善元神色不變,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字,卻仿佛說了很多話。

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在腦海的某個角落裏,悄然找回剛見到胡楚元的那一幕,那一天,他特別的激動,張靈普告訴他,胡大人是誰也比不上的大人物。

從那以後,他就從一個普通人逐步蛻變。

正是在胡楚元的身邊,他一點點的成長著,從一個船政學堂駕駛班的學員,夢想做管帶的人一點點的變成了負責情報工作的行家。

現在,他管著中國,也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諜報組織,甚至在中國還沒有涉及的非洲,機密局也有自己的組織和人員。

正是在胡楚元的身邊,他找到了值得畢生努力的理想。

他要拯救這個國家。

他感謝胡楚元,他知道,自己會感激一輩子,雖然胡楚元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像老師一樣教他,卻真的將他培養成一個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

沉默的回憶了良久,他終於站了起來,將麵前一份準備好的報告拿在手裏,默默的走向胡楚元的車廂。

看到他進來了,手裏拿著一摞子的文件,胡楚元愈發顯得冰冷。

等陳善元小心翼翼的走到身邊,胡楚元才壓抑著怒氣責問道:“河北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機密局此前為什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陳善元道:“首輔,我辜負您的期望了,因為事情一直不是很大,我就讓機密局轉交給各地知府,讓他們妥善處置……這段時間倒是想親自處理,可沒有想到,疆省事變來的這麽急促,機密局將所有精力都放在疆省和遠東,人力不足,也就暫時沒有注意到國內的事情。”

胡楚元稍作思量,和陳善元追問道:“真的就這樣?”

陳善元一時沉默,過了片刻才道:“我們倒是注意到了義和拳這些組織,並且是一直都在追蹤著,並且將情報通知各地知府的同時,我們也在新軍方麵有一些聯係,不過,我確實沒有估計到開化運動會產生這麽大的暴動。”

胡楚元相信機密局在這個方麵肯定有所疏忽,別說是機密局和陳善元無法置信,即便是他也很難想象義和拳會來的這麽猛烈。

局勢的發展超乎他們的預料,開化運動沒有拉動中國人的解放思想運動,反而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釋放出最為野蠻的那種力量。

不過,放出來也是一種好事。

總比一直藏在這個社會最黑暗的角落要好的多。

胡楚元沒有急著去尋找新的答案,繼續在心裏思索著,他也說不清開化運動還會惹出更多的事情。

這時,陳善元將自己整理的報告送了上來,道:“大人,這一次的義和拳暴動還有著另外一些特殊之處,從一開始,似乎就有一些人在背後支持暴動,除了地方那些保守勢力,似乎有一些保守官員也在裏麵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特別是這些年大受壓製和打擊的滿人。”

“哦?”

胡楚元稍稍有些驚訝,將報告拿出來仔細翻看。

大體和胡楚元知道的差不多,義和拳早期就是因為教案而產生的,以練梅花拳為主,後來逐步擴大,暗中也確實有很多保守的鄉紳支持。

河北、山東的土地大部分都集中在聯營製中,聯營製的特點決定了土地經營的效率是第一位的,各個分社的資金又比較充裕,很快就能大麵積的使用化肥和機械耕種,牛耕和馬耕的使用率就更為廣泛,這幾年裏,山東、河北的剩餘勞動力的增加速度非常快。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是禁煙,1897年開始,國內就已經在大麵積禁煙,對於種鴉片的人,懲罰額度非常高,後來是連種植土地都沒收。

山東和河北一帶,很多農民都跑到山林裏偷偷種,自己開墾田地,高額懲罰之後,再沒收土地。

這個問題也產生了一些激化影響。

這些都是義和拳發展的溫床,真正引發暴亂的依然是義和拳自身的邪教和愚昧想法。

根據機密局目前統計的數據,山東和河北的義和拳成員大約會有三十萬左右,潛藏的暴動總數則可能達到一百七十萬,隨著亂民運動的持續,很可能會引發大規模的叛亂。

北平新區是河北義和拳進攻的重點,那裏近五年間的辛苦建設基本被夷為廢墟,死傷慘重,目前預計會有四千多人的死亡,傷者數量更多。

駐紮在霸州和北平新區的兩個綠營部隊早就提前逃之夭夭,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在這場暴動中,大量的鄉紳和地方保守派都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很多讓他們如刺在目的西學堂、女子學堂、公學都受到了攻擊。

國內為數不多的保守官員,特別是那些僅剩的滿人官員居然大為稱快。

事實證明,在中國想要推動共和運動是多麽遙遠的事情,僅僅是一個開化運動就有太多的人在抵觸著,胡楚元可以理解人們害怕變化的心態,但他無法理解這種試圖用愚昧和血腥去對抗進步、開放的手段。

陳善元續道:“大人,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得單獨和您匯報!”

胡楚元道:“你說!”

陳善元悄聲道:“陸廣荃陸大人發了一封密電過來……,如果可能,他想親自過來和您密談一件事!”

說著這番話,他就從秘密的將一封電報送上給胡楚元。

胡楚元將電報抽出來,發現陸廣荃用的是特殊密碼,國內的電報密碼主要是來源於《康熙字典》,每個漢字都根據《康熙字典》上的數字編號、頁數來確定,不過,實際在電報係統中使用的《康熙字典》卻存在四套,運用於不同的方麵。

除了民用的一套,政斧公文一套,情報部門單獨使用兩套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套。

最後的第五套是華盟會內部使用的,也就是陸廣荃使用的這一套。

機密局內部隻有幾個華盟會成員知道這一套密碼,其中就包括了陳善元,他已經將密碼解析成原文。

然而,將這封原文讀完,胡楚元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讓胡楚元感到驚訝,陸廣荃居然提出了另外一個想法……利用義和拳運動搞一次兵變,他來負責,逼迫光緒下位,徹底將滿清推倒!

按照臨時憲法的規定,新軍超過一個團的調動都需要胡楚元的批準,超過一個師更需要載湉的旨令,新軍雖然都控製在胡楚元的手中,他卻不可能將這些軍隊集中調往直隸地區。

現在倒是有一個好機會了。

如果想要調動外地部隊進入直隸地區鎮壓義和拳,首選自然是新軍,大量的新軍一旦進入直隸,後麵就可以輕易的集結起來發動大規模的兵變。

胡楚元不免有些驚訝。

他當然不希望過早的推動共和,那也未必就對他有利,對於現狀,他還是比較滿意的,隻是……如果能進一步的打擊滿清的根基,這似乎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搞兵變……似乎太過分了點。

可是,錯過了這個村似乎就失去了這個店。

胡楚元在心裏權衡著利弊,毫無疑問,如果一次進入共和,過早的進入共和,那真是弊大於利。如果隻是將光緒皇帝載湉軟禁起來,徹底將滿清逐出中國的政治世界,這就是利大於弊了。

隻是撕裂開滿清朝廷,他才能真正的推行開化運動。

革命。

革命其實未必是好事,但國民如果不能解放思想,那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陸廣荃搞的兵變能不能受到控製!

將陸廣荃的電報看完,胡楚元和陳善元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陳善元想了想,低聲道:“大人,我以為隻要能控製住,那倒是可以搞的。您想啊,如今再這麽搞下去,光緒皇帝在國內的聲望可也是越來越高了。現在就推翻滿清可不是好事,您看,光是一個開化運動就鬧出這麽多事,百姓和國人還是沒有真正做好準備。倒不如啊,乘機將光緒皇帝給軟禁了,再將所有的軍權都控製大人手中,那不就是最好嗎?”

說到這裏,他又繼續勸說道:“大人,雖然說新軍大部分的師長、督軍都是您一手栽培的,可您也被憲法約束著,就算是調動一個師也得要光緒皇帝的聖諭。軍權這種東西,一半是在師長們手裏控著,另一半就是皇帝手裏,就像是虎符一扳兩半,兩邊各一半,您至少得抓著另外一半吧?”

胡楚元心裏知道是這個道理,可他並不急著說話。

這個事情真的是不好折騰啊,讓陸廣荃去搞兵變,萬一搞出什麽大事……那倒也沒有什麽,最怕是陸廣荃賺到了,把另一半的虎符抓在手裏。

軍權!

現在的胡楚元已經不可能像以前長期忽視這個問題,他已經站在了山巔,沒有軍權就隨時會摔下去。

想來想去,胡楚元和陳善元吩咐道:“你去給段祺瑞發封電報!”

陸廣荃當然值得胡楚元信任,問題是陸廣荃實際上也能算是有自己的一套人馬,段祺瑞則不在這些人中,段祺瑞完全是胡楚元的人,也隻有胡楚元能夠調動。

乘機搞兵變並非不可以,不過,完全交給陸廣荃去做……那就不太妥當了。

陳善元微微點頭,他心裏很清楚要發一封什麽樣的電報。

陸廣荃一直都想盡快將滿人驅逐出中國的大地上,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的,陳善元當然也想,可不代表他就會毫無條件的支持陸廣荃搞兵變。

等陳善元離開,胡楚元繼續一個人讀力思考著。

有人要利用義和拳來對付開化運動,他倒不妨利用義和拳再來對付這些人,還有另外一些人,他隻是有些於心不忍。

品心而論,光緒帝載湉對他是很不錯的。

要對載湉出手,他心裏並不好受。

可是,胡楚元又能有什麽辦法,這本來就是遲早的事。

從長遠來看,越早讓光緒帝載湉消失在國人的視野中,對這個國家,對他就越好。

軟禁不失為一種最好的選擇。

做為一種交換,他可以考慮讓愛新覺羅氏有一條退往其他國家的道路,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在海外生活。

有人要利用義和拳對付開化運動……!

可對新軍的人來說,義和拳暴動反而讓他們發現了一種特殊的機會……一個將新軍忽然間集中在京師,打破原有平衡的可能姓。

聽說到義和拳運動的消息時,和陸廣荃一樣,段祺瑞也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

隨即,他接到了陸廣荃的一封電報,在電報網的聯係中,段祺瑞、陸廣荃、呂瀚、張時英……相互的聯係著,他們越發意識到這是他們的一次好機會,隻是,他們還需要說服胡楚元同意他們行動。

沒有胡楚元的同意,想要在國內搞兵變的可能姓微乎其微,就算真的意外搞成功了,胡楚元隻要發一封電報,搞兵變的人都得滾出局。

就算是段祺瑞、陸廣荃、呂瀚……之間,他們也並非都是一路人,陸廣荃有一條線,有自己的人脈,呂瀚有一條線,有自己的人脈,段祺瑞同樣也有。

他們三個人都是胡楚元下麵的一個小派係,都聽著胡楚元的吩咐,但不代表他們沒有自己的想法。

除了他們,葉伯鋆、葉富都有自己的一條線。

陸廣荃和葉富的人馬是最強的,不過,陸廣荃這邊最強的人是李開鄴,可李開鄴是個精明人,這個人明顯早已擺脫了陸廣荃派係的陰影,如今是胡楚元手下第一大將。

胡楚元掐的很準,在段祺瑞、陸廣荃、呂瀚……這些人中,段祺瑞是最不急著革命的,也是最現實,最緊跟著他的人。

收到了胡楚元的電報後,段祺瑞立刻就給胡楚元回電,將兵變構想的整個事都和盤托出,陸廣荃是先聯係了一些人,得到了確切的答案才找胡楚元通報。

段祺瑞則直接將這些人都捅了出來。

不可否認,陸廣荃有實力,可真正能抓著整個新軍31個師長的人依然是胡楚元,大多數的人還是從胡楚元這裏提拔出來,也是胡楚元一手栽培的。

這些未來都可能成為一個軍長、一個集團軍司令的軍人,大多數都是胡楚元精挑細選,相互都有著特殊讀力姓的人員。

隻有陸廣荃那邊確實例外。

在確切了所有的情況後,胡楚元最終決定來一次兵變,而且是讓陸廣荃挑頭,主要兵力卻是以段祺瑞的江淮兵團和呂瀚手裏的海軍陸營為主體。

陸廣荃的嫡係力量……張時英的兩廣兵團停留在南方不動,葉伯鋆調動到上海坐觀局勢。

萬一局勢不妙,胡楚元打算先退回上海等待。

現在雖然是非常時期,沒有光緒帝載湉的特殊任命和授權,要具體的調動這些軍隊也很困難。

胡楚元就在開封下站,使用河南巡撫衙門辦公,召集緊急會議,再通過電報直接聯係總理府和光緒帝載湉。

經過漫長的等待,3月18曰,光緒帝載湉終於簽署旨令,同意調動六個師的新軍進行鎮壓。

國內目前有31個新軍師,湖廣兵團有七個,其中有五個是整編師,江淮兵團也有七個師,三個是整編師,青徐兵團有四個師,僅有一個是整編師,最後一個整編師是京師兵團。

直隸地區因為情況比較獨特,湖廣、江淮、青徐、閩浙四大兵團都隻駐守了一個師,另外,直隸兵團有一個師駐紮在通州,再加上整編師規模的京師兵團第九師,六個師的來源都不一樣,以防止新的兵變發生。

張之洞的選擇是京師兵團和直隸兵團繼續鎮守原地,再抽調一個青徐師和兩個江淮師,總計六個新軍師負責鎮壓直隸義和拳,其中有三個是江淮師,臨時歸屬段祺瑞控製。

在此基礎上,光緒帝載湉特別批準,讓胡楚元出任欽差全權大臣負責鎮壓義和拳。

看到調令後,胡楚元什麽話也沒有說。

接到旨令的第二天,從河南緊急增援的江淮第六師、第八師已經抵達開封,見到江淮督軍段祺瑞後,胡楚元什麽話都沒有說。

臨行之前,胡楚元特別有些離奇的讓人準備一份曰常最喜歡的早餐。

他一個人坐在專列的車廂裏,平靜的吃著早餐。

運載著一個師的兵力和輜重的火車緩緩向前駛出,胡楚元坐在自己的車廂,讓所有人都出去,他一個人坐在窗戶邊看著開封黃河大橋外的景色。

他心裏則在想著整件事。

隻要是對自己有益,做決定總是很容易的,可是,真要去麵對這件事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感到太多的遺憾和一絲難以抹去的抱歉。

他很難對得起光緒帝載湉的信任。

他能說什麽呢?

有機會的話,誰不想更接近權力的巔峰呢?

雖然這也未必就是什麽好事,總有一天,他就會站在權力的最高峰,所有人都會仰視著他,期待他某一天會將位置讓給他們……或許是另外一種方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