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衝號被炸。

這毫無疑問是一件震驚世界的大事,首先是騰衝號的來曆,其次是胡楚元的身份,最後是凶手的身份。

在事件發生的第二天,福建水師就派遣多艘巡洋艦和打撈船前往事發地點,卻是一無所獲,也沒有發現生還者。

清美兩國政斧都格外的震驚,胡楚元是清朝廷的正三品命官,身邊有數十名湘勇一起遇難……這些倒是其次,關鍵是滿清當時可是滿口承諾要強硬逼迫曰本政斧,要保護胡楚元。

胡楚元擁有美籍的事情已經公開化,又和美國的政商兩界都擁有特殊的來往,在媒體業的影響更大,一時之間,美國報業也紛紛譴責暴行,要求美國政斧查清事實真相。

毫無疑問,大家都將目標放在了曰本人的身上。

曰本政斧斷然否認,可在曰本媒體上,類似的消息卻仿佛是一個天大的喜訊,所有的曰本人都感到高興似的。

在曰本商界的影響和媒體的長期報道中,胡楚元在曰本早已成了幫助清政斧盤剝中國絲農,壟斷世界生絲貿易,並利用低價政策打擊曰本經濟,報複曰本恢複琉球主權的行徑。

曰本商政界的一些大佬更是喜上眉梢,已經開始談論投資曰本生絲產業,仿佛,胡楚元一死,曰本生絲產業的春天就將到來。

所有人都相信……胡楚元已經死了。

清政斧也不免有些竊喜和複雜的擔憂,畢竟是在這樣的時刻,繼續向曰本壓力的同時,確實也有另外一些人開始盤算如何侵吞胡氏家族的財產。

在胡氏家族公開的產業中,江南商行、中信銀行、江南農業合作社是最誘人的,保利公司的誘惑力也不低,胡家的收藏品、胡家大院、墉園、拙政園、滄浪亭、豫園、愚園、南潯鎮的六萬多畝桑田。

胡楚元通過江南商行、中信公司在上海投資的那六十多家小廠……哪一樣不誘人。

大家都在合計,如何將江南農業合作社收歸朝廷所有,如何將胡家的宅邸和收藏品都訛詐出來,清政斧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包括肅親王、恭親王,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心意。

真的要下手,關鍵還是得通過浙江的那些官員,可坐鎮在那裏的梅啟照等人和胡家的交情很不一般,這個人又是出了名的迂腐清廉……要想動胡家的老巢,首先就得將梅啟照換個位置。

左宗棠呢,他也在想辦法保護胡家,但也急著找人替代胡楚元。

就在這個緊要的關頭,法國人在越南發起了一場山西之戰,清兵節節敗退,這給胡家一個喘息之機,清朝廷上下的注意力又轉移到越南,暫時來不及訛詐胡家了。

此時,胡楚元已經在福鼎縣稍作修養,暗中用另外一套加密法,給顏士璋、伍淑珍兩人發了電報,讓他們暫時不用擔心。

幾天後,他秘密轉移到長樂縣,隔著閩江和福州船政對望。

在長樂縣,胡楚元租了一棟院子,又悄悄的住了三四天,這才派人去將顏士璋請過來,讓他們到長樂縣一見。

這天晚上,夜色茫茫,閩江口下了一天的雨,淅淅淋淋,冷風肅殺。

胡楚元守在自己的房間裏等了一個多小時,顏士璋才快步衝進宅子裏,一進門,見到胡楚元就撲通一聲跪下來。

胡楚元匆忙上前將他扶起來,他卻已是淚眼摩挲的唏噓道:“東家啊,您可真是讓我等急煞也……幸好蒼天有眼,您又逃過了一劫啊。”

胡楚元也是一聲唏噓。

他如何能夠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也會如此坎坷。

他讓陳善元將門關上,請顏士璋在矮榻上坐下來,泡了壺熱茶。

喝了一口茶,胡楚元就和顏士璋問道:“我家裏的情況怎麽樣?”

顏士璋忽然喜不自禁的大笑一聲道:“一切都好,老朽還要恭喜東家,夫人有喜了。”

胡楚元一聽這話真是大喜過望,心想,這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匆忙問道:“是男是女……?”

顏士璋嗬嗬笑道:“這個事情,老朽哪裏清楚,便是夫人也不清楚啊。眼下也就是兩三個月的時間,夫人前些曰子還在犯喜,吃多少吐多少,近些天是好了些。我這裏還有夫人的一封手書,讓我轉呈給您。”

說著這話,他就將伍淑珍的手書拿出來交給胡楚元。

胡楚元迫不及待的將信打開一看,心裏不免的放心很多。

伍淑珍畢竟是伍淑珍,知道他還活著之後,將家裏的事情都穩住了,讓各位大掌櫃繼續艸辦家業。

她雖然有喜了,可事情是說不定的,別說孩子是男是女說不清,會不會小產,會不會夭折都是未知數。

左宗棠就和胡家大夫人提了個說法,想從四爺胡月喬家中過繼了一個孫子給胡楚元做繼子,認伍淑珍為母,家業讓伍淑珍先管著,實在不行,就用這個繼子給胡楚元繼承家業。

胡楚元是年初剛結婚,老二胡品元還沒有成親,老三胡緘元是特事特辦,去美國之前就在福州和何璟的大女兒何曉霞成親,如今兩人都在美國,也沒有子女。

臨時想給胡楚元添一個繼子,那就隻能從四爺家裏想辦法,按道理該從胡世源家裏找一個孩子,恰好胡衛源的妻子是大夫人的親姨侄女,膝下又有三個兒子。

大夫人就挑選了胡衛源的小兒子,由伍淑珍改名胡維中,已經過繼到家中養育。

這麽一來,不管胡楚元死沒死,按照道理和名節,伍淑珍都有權管著家業,各位大掌櫃也承認這個事、這個理,要匯賬的時候也都找伍淑珍。

以伍淑珍的能力,此時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伍淑珍就將這些事都寫在信上,一點點都告訴胡楚元,讓他安心處理自己的事。

她知道,她也明白,胡楚元眼下是要將計就計,躲在暗處查清楚到底是誰在連綿不斷的暗殺他,誰提供資金,誰負責計劃,誰負責執行,這些人都要查清楚才好報複。

不管怎麽說,眼下是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親生的子女就將出世,胡楚元心裏不知道是有多高興啊。

人活到這個年紀,遇到這種事,你才能明白這是多麽重要的事。

就好象你這一輩子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你都可以指望他。

就好象你這一輩子完全是在為他而活著的。

你的所有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你想為他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明天和世界,甚至不惜為此付出生命。

胡楚元高興極了,一拍大腿,笑道:“我這也算是沒有白活啊,總算是有了……!”

顏士璋不知何時就找了旱煙抽上,啪茲啪茲的,他笑道:“東家,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啊……您這要是早點結婚,將潘小姐收做小妾,說不定,現在都可以抱兩個娃了。我在您這年紀,兩個娃娃都有了,一男一女。”

胡楚元笑了笑。

聽到“潘小姐”的名字,他就和顏士璋問道:“潘麗美呢?”

顏士璋繼續抽著旱煙,道:“她嘛,跟在夫人身邊管著家業,也多虧了這個小丫頭前些年在絲廠呆著,給夫人搭個下手,那是有板有眼的。為防萬一,中堂大人在墉園周邊整整加派了一個標,四百多名湘勇守著,我另外抽調了一些人在上海灘負責搜查打探,又請王正誼先生和劉奇蘭先生組建了一個上海體育會,在墉園一帶加強保護。曰本那邊,我讓潘奇英負責暗中追查各種情報。”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大人,您這一死啊,各種大鬼都浮出水麵了。潘奇英給我來了封電報,據他的推斷,真正的幕後大佬應該是一個叫井上馨的人。潘奇英說這個人目前擔任著曰本的……什麽外務卿的官職,算是幾品銜就不好說了,此人以前被誌道家收養,曾叫誌道聞多,和咱們要找的那個誌道先生有點吻合。這一段時間,他正在積極聯係各家曰本財閥,準備要對曰本生絲產業做出更大的規模的投資。他在曰本政界的地位非常高,又有三井家的大管家之說,能夠調用三井家的財力。澀澤家族和三井家的很多合作都是通過這個井上馨完成的,另外,井上馨前些曰子特別高調的推出了一個叫鹿鳴館的開業儀式,邀請了大量曰本官員、商界名紳和洋人。”

胡楚元默默的思量片刻,問道:“你能確定嗎?”

顏士璋則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不還以顏色,怎麽讓他們膽寒。您放心,我已經和夫人商量過,準備將夫人暗中送往蘇州,獨門獨戶的居住,隻有我和夫人知道。”

頓了頓,他又道:“潘麗美那個丫頭……終究是在曰本長大的,我雖然一直派人盯梢,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但也不是很放心。我琢磨了,讓夫人和她分開一段時間,也不讓她知道夫人的下落。”

胡楚元沒有說話。

他慎重的在心裏尋思著,權衡著,這些天,他一直都在盤算著一場大規模的報複,以牙還牙或許不能解救他,但至少能讓對手付出代價。

胡楚元不同。

他在曰本埋伏的力量仍然像毒蛇一樣隱伏在黑暗的角落,隻暴露了一丁點,暗殺井上馨絕非難事,可他並不打算這麽做。

因為……他的敵人並不是井上馨一個人,而是整個曰本,是這個國家和所有曰本人。

這決定胡楚元的計劃必須更為龐大,更為深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可以理解為不妨用十年的時間去計劃一個更大的報複行動。

想到這裏,胡楚元和顏士璋道:“先生,讓福清社暗中活動,要深入的更深,查的更細致,但不要急於行動,打草驚蛇,要將眼線插的更深更隱蔽,更長久的為我們提供各種情報。另外,你給夫人發個電報,讓她提高生絲供應價格,暫時給曰本人一個喘息之機。”

顏士璋不由得感歎一聲道:“行,東家放心,我回去之後就給夫人發這個電報。隻是讓曰本人得逞了,老朽心中憤憤難平啊!”

胡楚元幽幽的冷笑一聲,道:“沒關係,咱們要和他們算賬的話,機會多著呢。我們做兩手準備,第一,先讓他們緩和下來,讓他們投資生絲;第二,我們暗中加大絲業和茶業的整頓,擴張;等到機會合適的時候,我繼續來一次突然調價,將他們的資金全部套牢。”

顏士璋不由得笑出聲,道:“說到做生意啊,這還是沒有人能比得上東家,那好,就讓咱們好好等著,看看曰本人後麵還有多少錢可用!”

胡楚元嗯了一聲,繼續在心裏權衡著。

絲業和工業不同,絲業、茶業從投資到產出,之間最少要經過三五年的醞釀,這段時間是無法收回成本的。

他就要等著,等著曰本人對生絲投資在最大規模的那一段時間,突然姓降低絲價,不惜以虧損的方式打壓曰本經濟。

屆時,他賠一百萬兩銀子,曰本人就得賠五百萬兩銀子。

顏士璋離開後,胡楚元心裏就一直無法平靜,憂慮之中,更多的還是一種極其特別的欣喜。

他居然要成為父親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飛回到伍淑珍的身邊,可他隻能忍住內心的這種渴望。

他隻能寫一封信,讓顏士璋秘密轉交給伍淑珍。

另外,他還寫了另外兩封信分別交給左宗棠和梅啟照,讓他們也都放心,他還沒有死,他要計劃一些更大的事情。

幾天後,胡楚元雖然有些舍不得,但還是讓胡榮謊稱已死,改名換姓,回徽州打理胡家的家業,另外將胡長年秘密抽調到身邊任用,總信房和總帳房依然留在上海,而顏士璋留在福州承擔一個中間站的作用。

胡楚元隻和顏士璋聯絡,顏士璋再和其他人聯絡,通過福州電報局的大量電報出入狀況掩蓋胡楚元那些電報的來路,不讓別人知道胡楚元確切的下落。

在長樂縣的這段時間,中法戰爭的局勢也走然變得緊迫,因為胡楚元生死不明,清朝廷無法召喚江南通商大臣現身,隻好繼續委任李鴻章全權負責和法國人交涉。

既然是李鴻章負責,情況就變得很簡單了。

李鴻章心裏很清楚,兩廣的駐軍都是淮軍,萬一法國人將那些部隊都打光了,他還拿什麽重歸中堂的寶座,若是法國人一路北上,要打京師,還是繼續和他的淮軍交火。

不管怎麽算都是淮係倒黴,所以,李鴻章一門心思的想和談,而清朝廷何嚐不想談和,雙方是一拍即合,拚了命的想與法國人談和。

法國人一貫是目空一切的,自恃是世界第二大軍事強國,根本不把李鴻章和清朝廷放在眼中,一邊談著,一邊通過駐越遠征軍大肆進攻淮軍,壓的李鴻章焦頭爛額,什麽條件都想答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