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元這個人……真的是有用啊!
從胡楚元在廠甸胡同的那間四合院裏出來,景廉手裏就已經拿到了五百萬兩銀子的中信銀票,心裏那個痛快啊,他做了這麽多年的戶部尚書,和山西票號打了不少交道,可還沒有一次是這麽痛快。
這麽大的一筆數目,給誰都要琢磨幾天吧。
胡楚元倒好,景廉剛說完,他就讓人速辦了一份借款協議,將銀子借給戶部衙門,還隻收年息8厘的低稅。
辦好了這個事,他就迫不及待去宮裏給慈禧交差,美美的誇讚了胡楚元一番。
從宮裏一出來,他再匆匆趕回來恭喜胡楚元,說是太後說了,從今以後,戶部要是有拆借的地方都隻找中信錢莊,不用再去找山西人了,麻煩。
換句話說,戶部有銀子就存在中信錢莊,要借錢也找中信錢莊。
一旦成了氣候,京師大小官員們的私款也會找中信,能貼票就貼票,不能貼票就辦存票,不給存票也行,悄悄送回老家。
官員們要給吏部送錢找個差事,想借錢,當然也得找中信。
這他娘的倒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胡楚元當然是很高興,就留景廉吃了一頓晚宴,又送了三萬兩銀子的信義當鋪貼票,年息最少12厘,按年分紅。
當鋪是小本經營大利潤,從來都不用開貼息股,今天算是對景廉這個戶部滿尚書特殊例外。
這個事情,身為戶部尚書的景廉自己怎麽不清楚。
就在他們嘀咕嘀咕的時候,李鴻章也在自己的直隸總督衙門裏尋思著,他又不是瞎子,這個事情擺明是有大鬼的。
他將盛宣懷找過來商量,兩人也一起嘀咕嘀咕。
盛宣懷心裏是不舒服,銀行這個事,他前兩年就有想法了,可覺得事情太難辦,就想等幾年再說。
這倒好,居然讓胡楚元搶了先,而且還這麽順利……不對勁啊!
天色已經很晚,李鴻章默默無聲的喝著茶,鎖著眉頭,在心裏盤算此事的影響。
盛宣懷連茶都喝不下去,憂心似火,就像是滾油煎心髒,燙的他刺痛,真想罵一聲娘。
等了會兒,他就挑撥道:“中堂,此事絕對是有問題,我估摸啊,胡楚元那小子至少砸了四五百萬兩銀子,咱們不妨就在這裏下套,好好查查他,乘機扳倒那些個貪官汙吏!”
李鴻章冷哼一聲,道:“胡話,涉及到這麽多人,李鴻藻和肅親王、恭親王都有份,你找誰去告狀?萬一告不死,那你就等著被收拾吧!”
盛宣懷不語,他也就是說個氣話。
李鴻章卻頗為詫異的問道:“你說說看,胡楚元這麽個中信銀行要是辦起來了,他自己能從中牟取多少利潤,他舍得這麽一大筆錢,不會是折本賺吆喝吧?”
盛宣懷道:“那肯定不會。以他的財力,估摸能吃下二千萬兩的大清銀元,對著發紙鈔,估摸能發四千萬兩。有了這麽大的一筆錢,他再用來發貸拆借,三四年間就能翻一翻,抽回利潤繼續發紙鈔,錢滾錢,利滾利,這筆買賣可就是太賺了。”
李鴻章不免有些責怪,道:“那你怎麽沒有想過?”
盛宣懷歎道:“下官豈能沒有,隻是覺得事情難辦,尤其是李鴻藻肯定是要說閑話,咱是拿不下來啊。隻沒有想到,居然便宜了胡楚元這個東西。”
頓了頓,他又忽然壞笑道:“中堂,要說年輕人辦事是有衝勁,可總也有不牢靠的地方。您想啊,他發的紙鈔數額那麽大,要是用傳統的銀票法子來辦,那很容易假冒,要是用洋人的法子來艸辦,他也得找人找機械,找油印染料和紙張,光是這些就能把他煩死,隻要有漏洞,下官就有辦法對付他了。”
李鴻章默默點頭,卻道:“我看他是不會有多少疏漏的,你還是盡快抓緊把這個事情也辦起來吧。這就看你的本事了,要是你能壓製住他的中信銀行……其他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盛宣懷不語。
他倒不覺得自己是有這個本事的,關鍵是手裏沒有錢莊,他要是有一家遍布全國的錢莊票號,早就將胡楚元擠兌出上海灘了。
錢莊不是那麽好辦的,裏麵的貓膩多著呢,光是找一個合適的掌櫃就得花費許多力氣。
說來說去,隻能說胡楚元命好,他爹給他留下一個阜康錢莊,順手的掌櫃一抓一大把。
第二天,胡楚元將朱延年請了過來,坐下來一起喝杯暖酒,吃兩碟花生玉米鬆仁,說一說戶部要找中信錢莊做官家差事的事。
朱延年一聽就高興的特厲害,喜上眉梢,道:“東家,這可是一個大好的消息,說明咱們中信錢莊已經比過了山西人。我這已經準備了很久,隻要您同意,我明天就能開幾家新鋪子。”
胡楚元點著頭,道:“那行,我將京師、河北、天津折起來算一個總鋪,銀行開在天津租界,總鋪放在京師。這裏的帳目就都交給您來調控,不過……朱大掌櫃,我還是要說一句。”
朱延年更加開心,想不到自己還真是要升大掌櫃了,當即道:“東家,您就直接吩咐吧,我這一定都給您辦妥當了。”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這個話,我就是和你先說一下。中信錢莊和銀行是兩個口子做生意,相當於是左膀右臂的關係,錢莊這邊還是陳曉白大掌櫃的在辦事,銀行這邊我交給了鄭錫泰,等些曰子,我會從上海抽調一個掌櫃到天津做經理,直隸這一塊的錢莊歸您管,但您也得和他多加合作。”
朱延年也點頭,道:“東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這片段的事情辦好。”
胡楚元嗯了一聲,道:“朱大掌櫃,您順便幫我參謀參謀,咱們中信錢莊的生意是越來越大,以前是主做江浙,隻在外省設分鋪,便於匯兌。現在不一樣了,我打算設兩江、閩浙、直隸、湖廣、兩廣、西北、中原、西南八個分部,各部設一個分號大掌櫃,上海留一個總號大掌櫃。”
朱延年想了一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胡楚元歎一聲“是啊”,又和朱延年道:“另外說個事,直隸這裏不用開太多鋪子,京師各縣一家,河北各府一家,天津三家,這就差不多了。主要是入股地方的錢莊,甚至是直接控著大股份,您最近就要忙著這些事,看看哪些小錢莊是能抽股給咱們,好處當然是實在的,咱們可以拆錢給他放貸,還能跟著中信票號做轉手的二票號生意。”
朱延年笑道:“隻要咱們肯拆借款子,願意抽股的小錢莊多的很,可這兩年,我都按陳大掌櫃的意思在辦事,一直都在積攢著掌櫃和主帳師傅,這都能開幾十家分號了,這些人怎麽辦啊?”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那就再開一家新票號嘛。”
朱延年沉思片刻,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樹大招風,咱們錢莊自打前年換上中信票號後,一直就擴展的很迅猛,南北走貨的都得走咱們這裏走匯。除了山西的曰升昌和大德通,咱們在京師算是最大的票號。就和喬致庸一樣,咱們也拆出一個新票號,可這個票號叫什麽,又挑誰做分號的大掌櫃?”
胡楚元道:“就叫萬通票號,你想辦法挑一個山西人,我準備讓這家票號向山西走,去西口和歸綏發展。”
朱延年笑道:“那我就明白了,這倒是真好找,山西做票號的掌櫃多的很。前些曰子,蔚豐厚票號京師分號的掌櫃李宏齡和大掌櫃毛鴻翰發生了一場挺大的爭執,毛鴻翰還在東家侯家那裏告了一狀,想要裁撤掉李宏齡。李宏齡這個人,我是認識的,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正直壯年氣盛,才三十三歲,剛做上掌櫃沒幾年,想在京師分號裏做點小改動,結果被毛鴻翰罵了一聲,說他想借機漁利。”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續問道:“李宏齡想做什麽改動?”
朱延年道:“其實就是效仿咱們中信錢莊做存票業務,他也想搞存票,他私底下和我說,京師富商雲集,若是能夠大做存票,必定可以收取大量存款,發往各地借貸,也能賺不少錢。隻不過,他說咱們的存票利息太高,風險太大。”
胡楚元更好奇,問道:“他怎麽和你說了這些?”
朱延年嘿嘿的笑著,美滋滋的將酒倒滿,自己巴滋一口飲下去,才說道:“不瞞東家,我尋思自己再過四五年就可以退休了,想給東家找一個真正能在直隸和北方立足的掌櫃,找來找去,我就找到他了。這兩年裏,我一直借著同行的關係,和他常來常往,他有什麽不懂的地方,我都教著呢。他這個人忠義,講信用,人品是沒得說,他以前在一家山西票號做學徒,手藝學成了,票號也虧本關門了,後來有個姓曹的帳房先生推薦他給侯家的蔚豐厚票號做管事,又過了些年,他成了掌櫃,曹帳房卻病死了,留下孤兒寡母沒人照顧,他就一直接濟著,說是要照顧人家到兩個兒子都誠仁。”
胡楚元忍不住的嗯一聲,心想,在這個時代做生意就有這樣的好處——人實在,像李宏齡這樣的人,擱在130年後都得上《感動中國》,可在今天,卻並不是很罕見。
這樣的人,哪怕是沒有多少能力,胡楚元都是想要用的。
他當即道:“這個人好啊,能力怎麽樣?”
朱延年巴滋的又喝一口小酒,笑道:“東家,您別急啊,您這不是找我來喝酒的嗎?”
胡楚元嘿嘿笑著,也稍微的喝了一口。
京師的白酒太辣,他不習慣,索姓讓陳善元換一瓶黃酒花雕,天寒地凍的,加上一點生薑暖暖胃。
兩人又喝了幾口,朱延年才道:“東家,實話和您說吧,這個人的能耐是一等一的,就是瞎在蔚豐厚的毛鴻翰手下了。可惜,愚忠,我以前就招攬了兩次,他都念著一場主顧情誼不肯離開。”
胡楚元嘿的笑一聲,愈發覺得這個人有趣,道:“行,你替我安排一下,我想去拜訪他。”
啪。
朱延年將酒瓶子一擱,道:“東家,您要是劉備啊,咱們現在就去找他,一點都別耽擱。我拿腦袋擔保,這個人準能給您賺大錢。”
胡楚元也不說二話,立刻就讓陳善元備車,順便帶兩壇子紹興黃酒。
李宏齡是山西平遙人,可以是從錢莊窩裏長大,今年三十三歲。
胡楚元親自去請,那還真沒有請不來的道理,正好李宏齡最近在蔚豐厚幹的是越來越憋屈,和胡楚元一談,這才發現自己想要開辦的那些事在胡楚元這裏已經辦的很利索。
他猶豫了一天,第二天才來找胡楚元,同意接下萬通票號,可他不要胡楚元給的股份,他隻想用自己賺到的紅利占股。
胡楚元當然是同意了,愈發覺得這個人確實難得。
辦妥這件事,胡楚元才動身返回上海,他必須回去,因為他要辦的這筆買賣影響深遠,總有一天會讓朝廷坐立不安。
他得回去控製住火候,慢慢的小火煮燉,溫水煮青蛙。
他是在和滿清賭時間,如果他贏了,世界就是他的。
如果滿清在局勢徹底失控之前向他下手,他就退往南洋搞革命,爭取在四十歲之前推翻滿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