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者,詭道也。
李鴻章肯定不屑於和曰本人合作,盛宣懷卻是不介意的。
沒有曰本人的廉價生絲,沒有洋行的集體利益,沒有寧波商幫的不共戴天之仇,隻有盛宣懷一個人,他怎麽也玩不了如此大的冒險奇襲。
胡楚元恰好身在歐洲,徐潤又可能接受兩廣總督的邀請,江南商行正和寧波商幫打的熱鬧非凡……這豈不是一個最佳的好機會!
壟斷了江浙生絲產業和五省鹽業後,江南商行每年獲利都高達1200萬兩白銀,加上米業、糖業和煤油等市場,純利潤已經逼近1500萬兩白銀。
李鴻章受不了,盛宣懷更受不了。
曰本、沙遜、怡和也都受不了。
中國生絲的質量不斷有所改善,產量也在穩步增加,價格一直維持不變,這對曰本生絲產業的壓迫力太大,尤其是美國市場上,中國生絲對曰本生絲的優勢是明顯的,幾乎將曰本擠出了美國市場。
此時的曰本政斧已經在考慮減免生絲業的所有稅收,確保絲業的發展,而這就是他們在減稅之前的背水一戰,別無選擇。
從菲斯特-德拉諾這裏得到了足夠多的情報,胡楚元就默默的在心中整理著,思索著,想要找到一條破局之路。
洋行這一環,他可以突破。
曰本人的廉價生絲倒是一個問題,胡楚元估計,這些生絲都是去年剩下來的,由於曰本去年的生絲產量在上升,銷售量卻大減,大量生絲積壓在國內,引發了一次全麵姓的大跌價。
今年,曰本的生絲肯定是減產的,農民不可能繼續冒險養蠶。
寧波商幫是明顯難以緩和了,憑借強大的營銷網絡,江南商行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奪走了江南五省的糖業、煤油和南北雜貨市場。
中信錢莊、江南商行和江南農業合作社是微軟式的捆綁經營策略,後兩者的結算完全使用中信銀票,拒用其他銀號,除非是江南五省之外的客戶。
這種情況下,山西票號和寧波票號都深受打擊,晉商深陷在北方重荒中,還未能恢複元氣,暫時不敢對胡楚元怎麽樣,寧波票號可受不了。
寧波人賴以為傲的糖業、油業、南北雜貨、中外洋貨都已經被擊潰,隻剩下數百家的寧波錢莊了。
再不決一死戰,不出五年,就連這些寧波票號也得被中信錢莊清場。
該怎麽辦?
胡楚元心中默默的思量著。
看他一時也拿不出辦法,譚義雲就派人去將徐潤請來,菲斯特-德拉諾則親自去請太古洋行的RS巴特菲爾德,準備一起商量對策。
就在這時候,胡大宗已經先過來了。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緞褂長衫,三十四五歲的模樣,身高體壯,方臉,細眼睛,大約是要給胡楚元一個好印象,額頭和臉頰都剛在剃頭鋪裏刮過,鐵青鐵青的,泛著油光,看起來顯得特別利落。
被譚義雲引進了門後,看到胡楚元,他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參拜,抱拳道:“東家,小的胡大宗總算是見到您了!”
胡楚元點點頭,讓他坐下來聊。
等他還有點不安的坐下來,胡楚元就盡量擠出些笑容,道:“你在山東的事情辦的挺好,我對押田法特別滿意,至於其他的田地嗎,如果你那些夥計手裏都有些錢了,就直接將地買下來吧,我隻要不賠本就行。”
胡大宗微微吃了一驚,匆忙道:“東家,您對這個事就放心吧,就算找到頭,所有田契都記在我頭上,隻有譚大掌櫃那裏另外有一份合同。我尋思啊,這些田主要都集中在青州、萊州,我想盡量籌集錢,就學浙江那樣,在地方大規模投資興建水庫和水渠,等我們這些田的條件都更好了,一畝田怎麽也能賣出二十七八兩的價格。到時候,咱們估計能有一千多萬的自家田,賣二三億兩銀子不是問題。”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氣。
他當初的投資不過是470萬兩銀子,即便現在將田賣掉,差不多也能收回七八千萬兩銀子,絕對算是賺翻了。
這基本就是做地產生意!
這樣好的買賣又到哪裏去找?
胡楚元當即就下定決心,道:“那行,這個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了,大小都給你做主。從今天起,你就算是咱們胡家的第七號大掌櫃,隻有四大掌櫃、鄭錫泰和朱福年排在你前麵,這不算委屈你吧?”
胡大宗大喜過望,笑道:“多謝東家,小的一定給您辦好了,不賺到三億兩銀子,小的就把腦袋割給您!”
說實話,胡大宗的這番話,還有這個好消息真是讓胡楚元的心情為之一變。
當初無心插柳的一個大膽的冒險,居然能換回這麽豐厚的回報,真是讓他感到一種特別的喜出望外。
曾幾何時,他曾想過裕豐社也會成為自己名下最賺錢的大買賣。
從今以後,他名下的江南、中信、合作社、保利、中潤五大公司之外,還得再添一個裕豐社。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聲,心中的烏雲為之一散,人也輕鬆了非常多。
他笑嗬嗬的和胡大宗道:“那我要恭喜你了,胡大掌櫃,你就好好的在山東營生,告訴你那幫兄弟,不要給我們績溪人丟了臉麵。五年之後,我在山東和河北所擁有的所有土地都會拿出七分之一,直接犒勞給他們,真正的記在他們名下。你在裕豐社,我額外給你七厘的紅利,每年外加二十萬兩銀子的薪俸……這個不能太高,要不然,其他幾位大掌櫃可得好好和我說道說道。”
胡大宗欣喜不已,卻正色答道:“東家,您可就放心吧!我十四歲就到您家裏做學徒,還是老東家安排譚大掌櫃教我讀書寫字,學算盤,整帳目,走米道,搗鼓莊稼活,又特意安排我在各個店鋪輪著走,學了一樣又一樣的本事。沒有東家,哪裏有我啊?東家,隻要您要我,我這輩子就跟著您辦事了,一輩子都不走。”
胡楚元嗬嗬的笑著,確實是很滿意,總覺得就算今年的生絲買賣砸了,得到胡大宗這麽一個人,也抵得上一千萬兩銀子。
他一拍掌,道:“那咱們就說定了,等眼下的生絲買賣搞定了,我就親自給你引路,讓你去見見世麵,和山東巡撫也聯係上。到時候,我再給你捐個官銜,補個道台,你下麵的那般兄弟,我也都想點辦法,有個官銜名頭在地方才好辦事嘛。”
胡大宗笑道:“東家,這個事情,我也早就想好了,我到時候就用捐款辦水利的事,一邊砸錢搗鼓地價,一邊給兄弟們買些官缺。”
胡楚元嘿嘿的笑著,心想,這個大宗啊,確實是個精幹的家夥。
不過,裕豐社的整個事情還是要仔細點,慎重點。
他又和胡大宗叮囑了幾句,讓績溪的這幫兄弟平時都注意點,別在地方惹是生非,鬧出壞名聲,想要在山東、河北這種外鄉地紮根可不是容易事,得想辦法和地方的鄉紳、大戶打好關係。
平時呢,這些兄弟也要多注意學習,不僅要繼續搗鼓好莊稼活,還得學些其他東西。
隨著裕豐社做大,大家也可以多經辦點其他生意,甚至是開錢莊當鋪,搞作坊,開油鋪。
胡大宗逐一聽著,點著頭,一邊思索著。
胡楚元感覺,這個人不僅膽大心細,還很愛琢磨,否則也不會想出這麽多辦法。
他的一些辦法還給胡楚元提了個醒,讓胡楚元覺得自己正在琢磨的聯營法也可以吸取押田法的優點,在保證地權歸屬農戶的情況進行聯營,這豈不是更容易推廣聯營法,投資成本也更低?
胡楚元在浙江那一帶也悄然買下了數百畝的地,那是有梅啟照和幾個知府暗中關照,他倒是不怕,但也可以用裕豐社的這套辦法去經營。
這時候,徐潤已經來了。
胡楚元就先讓譚義雲和胡大宗暫避一會兒,等他和徐潤談判過後再進來,目送兩人離開,他心裏就覺得……胡大宗算是沒白見,居然學到了不少新東西。
如果按管理的資產計算,胡大宗恐怕得算是他家裏的第一大掌櫃了。
這他媽的倒是意外之喜,470萬兩銀子砸出這麽大的家業,胡楚元真是一萬個沒想到。
徐潤神色嚴謹的走過來,見胡楚元還在思索著什麽,他便愈發謹慎的道:“胡少,好些曰子沒見啦,近來還不錯吧?”
胡楚元這才回過神,有些歉意的起身拱手答禮,道:“抱歉,徐老板,剛才想事情出了神,沒有見到你進來了。”
徐潤嗬嗬的笑著,問道:“咱們不是外人。你剛才是不是在想生絲的問題?”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還真不是……不過,生絲這個事情確實是挺麻煩的呢,我一時也沒有想出好辦法!”
徐潤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洋行這裏下手,寧波商幫那裏是惹火了,老方家,新方家,葉澄衷都是火冒三丈,隻差跳過牆頭殺進你家的墉園。”
胡楚元請他先坐下來,道:“洋行倒是不難對付,可就算擺平了洋行,寧波商幫和廣東商幫,再加上地方的小絲商一起攜手,還是能將價格炒高。如果隻是一個地方炒高,我可以順勢逼他高價囤貨,然後我用其他地方的低價生絲擠光市場,逼他破產。可如果是整個江浙都在炒高,我就很難扳回局麵了。”
徐潤道:“我琢磨過,隻要能將洋行擺平,就算各地價格高居不下,至少還是有七成的生絲握在你手中。賺不賺錢很難說,虧是不太可能,最終買單的畢竟還是洋行……其實啊,洋行真的很容易對付,咱們就定個協議,約定十年之內都是這個價格,除非市場生絲價位超過了……這麽一來,我看洋行比咱們更怕有人炒生絲!”
胡楚元默默點頭。
他其實也隻有這個辦法,利用利益同盟的辦法擊潰洋行,再讓洋行逼退廣東買辦集團,他就可以單挑寧波商幫。
到時候,他虧的起,寧波商幫未必虧的起。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想到這裏,他就和徐潤說道:“我和洋行的關係不如你紮實,這個事情還是需要你去辦理。”
徐潤道:“必然是我去聯係,其實……我已經聯係好了幾家,雖然隻是小洋行,但也能讓市場上的風聲緊張起來。另外,我想去廣東的事情,您可能也知道了吧?”
胡楚元點點頭,和徐潤問道:“條件怎麽樣,確定不會再有輪船局的事情?”
徐潤從口袋裏取出兩封信交給胡楚元,道:“這一次是李鴻章推薦的,他和我保證,輪船局的事情絕對不會再有,而且,我到了廣州還能依附南洋水師繼續經辦一家輪船局,連南洋水師的很多事情都要我經辦。”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驚喜,當即將信打開,確實如徐潤所說,李鴻章在信中將盛宣懷和鄭觀應都批評了一番,說是自從徐潤離開後,上海招商輪船局的情況就如江河曰下,一曰不如一曰。
李鴻章對此是非常後悔的,正好張樹聲請他推薦一個人經辦兩廣商行,李鴻章就立刻推薦了徐潤,並親筆給徐潤寫了一封信,讓徐潤大可放心。
張樹聲也寫了一封信,給徐潤開出了極為優厚的條件,不僅在兩廣商行中空出80%的股份歸徐潤招商,商行所有事務都可以照抄江南商行,一切權利都歸徐潤所持有。
另外,張樹聲還想讓徐潤經辦南洋水師,負責南洋水師的采辦,兩廣商行所得的官股盈利,一概充作南洋水師經費。
等胡楚元將信看完,徐潤便道:“胡少,這可是我們的機會啊,咱們以前怎麽想過能拿下兩廣這塊肥肉?既然由我全權做主,我在兩廣好好經營絲茶糖,開辦洋務,所有一切都和你暗中配合,同步運作。咱們的利潤豈不是更大?”
胡楚元微微點頭,續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理?”
徐潤道:“我這次是下定決心了,好機會,堅決不能錯過。我想將上海的地產都賣給你,江南商行的股份呢,咱們按合同還給你,我那些地皮,沒有你是根本保不住的,現在也能值1000萬兩銀子,我700萬兩銀子賣給你,隻是得現金付清,我好拿這筆錢一起在上海合股開家中廣公司,我……七成,你三成,然後,我就用這家公司控股兩廣商行,經辦兩廣大小官商行利!”
他說的有那麽一點點的猶豫,關鍵不是賣價,而是在中廣公司的股份分配。
他怎麽不知道胡楚元是個很霸道的人,控製欲極強,三成股份怕是不能滿足胡楚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