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元真的悠閑了幾天,和伍淑珍在泰恩河畔轉悠著,還去看了紐卡斯爾的標誌新城堡。

他將事情都分派給別人處理,尤其是對於采購艦船的事,幾乎都是讓葉富領銜負責,華蘅芳、吳德章、羅爾斯是技術方麵的顧問,鄧世昌、呂瀚、顧家相也跟著一起四處參觀。

讓葉富領銜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因為他是福建水師的管帶,加遊擊銜,身為一名清朝海軍將領,他的身份更容易引起那些船廠的高度重視。

胡楚元呢?

先旅遊了幾天,又和繆荃孫一起去跳搔市場買一些瓷器,大體都是明清時代通過海洋貿易傳出來的民窯精品,幾英鎊,甚至幾個先令就能買一個,賣回國內則有幾十兩銀子的價位。

反正是空船來去,算上運費,這還是小有賺的。

繆荃孫確實也是一位鑒賞古董方麵的大師,居然能在淩亂的市場中挑出一件明代官窯的珍品,因為流傳無序,也說不清是怎麽來的。

有可能是從圓明園中劫走的,也可能在明末就流傳了出來。

按照胡楚元心中的計劃,完整投資整個茶葉所需要的經費是非常龐大,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餘力玩古董了,尤其是那些他看得上眼的古董。

所以,他也就是解個樂,當作閑時的一種愛好,和繆荃孫、顏士璋、伍淑珍一起在舊貨市場中閑逛,有便宜貨就買,即便他自己看不上眼,也有一種特殊的撿漏的樂趣。

這樣的樂趣,其實在這個時代還是很容易的。

因為機會實在是太多,連胡楚元這種水平的人都可以輕易撿漏,當然是很好玩,邊玩邊學,反正有繆荃孫、顏士璋兩個專家在,大體不會犯錯。

其他的地方很難有這樣特殊的共鳴,胡楚元他們就在那幾條舊貨街上逛了兩天,花了兩萬英鎊。

暴利倒是談不上,慢慢賣回二十萬兩銀子是可以的。

玩了幾天,葉富他們大體也和紐卡斯爾的幾家造船廠有了初步的接觸,晚上,胡楚元就在自己的房間開一個小聚會。

這樣的和艦船技術指標有關的聚會,在泰昌號上就開了幾次。

很早,胡楚元就已經給了定論。

他這一次帶出來的公款是45萬英鎊,也就是那筆捐款,朝廷的軍費撥款還要等到明年才能拿到,另外,他自己私人帶了200萬英鎊。

200萬英鎊就是800萬兩銀子。

這麽大的一筆錢當然不是僅僅用來買戰艦。

胡楚元的意思是要買兩艘排水量在4500-5500噸位之間的鐵甲艦,四艘排水量為1200-1500噸位的近海防衛艦,兩艘排水量為2000-3000噸位的木殼輕甲巡洋艦。

通過這一次的采購,他想要和這些船廠得到300噸位炮艇、1200噸位防衛艦、2000噸位巡洋艦的全部生產圖紙、工藝及相關設備,使得馬尾船廠具備生產這些艦船的能力。

這些天,葉富等人也正是以此為前提和各家船廠在談判。

轉讓這些生產工藝,英國人是沒有壓力的,關鍵是那兩艘二等鐵甲艦的合同,不給這份合同,人家是不肯轉讓的。

相應的,別人也大有敲詐一筆的打算,開價都非常高。

45萬英鎊遠遠不夠,成交價得乘以三倍。

這他媽的就有點過分呢!

聽著葉富義憤填膺的回報初步談判的結果,繆荃孫等人都很氣憤,連鄭錫泰也怒了,都想指著英國人的鼻子大罵。

可是,胡楚元還很冷靜。

他隻是靜靜的聽著,心裏琢磨著。

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尊敬的羅爾斯先生,我對您此刻的想法是非常好奇的,那麽,您願不願意發表一些意見呢?”

“什麽?”

羅爾斯不免有些驚訝,怎麽也沒有想到胡楚元會直接問他。

一直以來,他都是和伍淑珍、華蘅芳交流各種想法,再由他們轉達給胡楚元。

稍加思量,他道:“尊敬的胡Sir,據我在福州船政的認識,貴局所擁有的本國專家都是由法國人培訓的,這些人……包括吳德章先生在內,也都精通法語,而不是英語。事實上,英國和法國的造船技術,尤其是在軍艦領域,無論是設計、生產和具體的配置上,包括最基礎的主導思想都是不一樣的。所以,做為萬旗洋行的技術局顧問,我個人建議福州船政要和法國人合作,至少在目前應該是這樣。”

葉富和華蘅芳的英語水準都很不準,他們聽懂了羅爾斯的話,也和胡楚元微微點頭,覺得這番話是非常有道理的。

胡楚元也會有失誤的時候,甚至是重大的疏忽。

羅爾斯的這番話恰恰提醒了他此前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是的,在胡雪岩給福州船政設計的框架中,製造專業師從法國人,駕駛專業師從英國人,這可以很好的避免整個福州船政都被洋人所掌控。

換句話說,福州船政目前培養的技術人才都通曉法語,整個造船工業的框架也是悉從法國。

這時候,吳德章才道:“提調大人,下官也覺得應該和法國人聯係,在法國購買軍艦,並要求他們派出更多的技術顧問指導我們提升技術。”

經此一提,大家紛紛讚同。

察覺羅爾斯在這種會議中的作用不小,伍淑珍便給他翻譯,讓他更好的融入會議。

聽了大家的說法後,羅爾斯和胡楚元繼續說道:“胡先生,此外,我還有義務提醒您。英國在總體的軍艦製造技術上還是保持著整體姓的優勢,譬如說,軍艦專用的混合鋼甲,三脹式蒸汽機,阿姆斯特朗公司的鋼鐵和火炮技術就聞名於世界。”

胡楚元微微點頭,感歎道:“是啊,更何況我們此次還要和英國海軍繼續談判,增加一些海軍將領的留學實習名額。”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啊,合同要一分為二,讓英國人和法國人相互競爭。可咱們在私底下要有一個底,那就是從法國學到更為先進的整套戰艦製造和設計體係,再從英國吸取部分優勢技術。”

他的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進一步的商量後,最終決定將團隊一分為二,葉富、華蘅芳、呂瀚等人繼續負責在英國談判,吳德章、李壽田前往法國,聯係船政學堂製造班在法留學的魏瀚、陳兆翱、鄭清濂、林怡遊、陳季同等人,和法國人進行初步的接觸。

至於福建水師購船的具體數據和特點,在泰昌號上,胡楚元就已經和大家討論過。

他相信,就算福建水師的艦船再多再強,在技術、裝備和經驗上,福建水師都不可能在短期內和英法等國相抗衡,也就不能完全遵循英法所引導的世界海軍主流思想。

一旦英法艦隊再次進攻國內,福建水師必然得龜縮在馬尾港內,依靠大量的港口炮台進行防守戰,同時要避免被對方完全擊毀,連戰術上的威脅和牽製價值都喪失殆盡。

和渤海灣不同,浙江、福建一帶的海盜仍然是非常多的,也非常猖獗,特別是那些能夠聯係上曰寇的漢殲海盜,裝備更不差。

所以,福建水師同樣要承擔打擊海盜的重任,主力艦船不一定要高速,但要抗打擊,防甲要厚,火炮不一定要重,但要夠多。

輔助的巡洋艦要夠快,火炮更要多,噸位倒不用太大,也不用盲目追求純蒸汽動力。技術落後不代表沒有用,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一樣能起到很特殊的重要作用。

雖然其他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可胡楚元的想法更為重要,也有葉富、呂瀚這樣的水師管帶支持。

有了這些共同的認識以後,胡楚元幾乎就不用再多過問了。

他在大局勢上給一個定策和方向即可,真正要辦理具體的事情,拿捏技術上的各種細節問題,葉富、吳德章、華蘅芳……這些人要比他內行的多。

在英國紐卡斯爾又逗留了一周左右,進一步的分析了英國目前的食品銷售市場,胡楚元愈發感覺連鎖經營在英國已經是大勢所趨。

在整個世界商業史中,連鎖店的出現就如同工業革命一樣重要,它宣告了一種新的營銷體製的出現,一種由銷售商掌握實權的時代即將到來。

當然,這種革命最終是由美國的沃爾瑪公司推到了新的極限境界。

這使得胡楚元相信,投資立頓食品連鎖店是一件非常好的生意,哪怕它很可能就是壓死中國茶葉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和湯姆斯-立頓見麵之前,胡楚元決定先去一趟美國,處理幾個更為重要的事情。

就在他要動身的前一天,忽然有一個自稱是很重要的人來拜會他。

聽說了對方的名字後,胡楚元不由得譏笑一聲,這個人一點都不重要,隻不過,他背後的那個人還有點份量。

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呢?

那是一個妄想做大清帝國總海防司的英國人,他曾向清朝廷提議設立海防總署,由他擔任總海防司,也由他來控製中國的新式海軍。

如果不是李鴻章和沈葆楨堅決反對,這樣荒唐的建議居然差一點就真的通過。

還是那句老話,不是英國人太狡猾,而是滿清太無能、太齷齪,他們寧願將艦隊交給外國人管理,也不是交給漢人。

那個人叫羅伯特-赫德,英籍愛爾蘭人,RobertHart。

想要拜見胡楚元的人則是中國海關駐倫敦辦事處主任金登幹,JamesDuncanCampbell,一個矮矮胖胖的蘇格蘭人,以狂妄自大和赫德的嫡係親信而聞名。

雖然看不起這樣的人,胡楚元還是決定見一見,並在莊園的書房裏招待他。

當莊園裏的英國管家將門打開,胡楚元就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這個人,果然是和傳言一樣,矮矮胖胖,四十多歲的光景,前額光光禿禿,胡須又長又茂密,像一個俄羅斯人。

金登幹很高傲的手持著一根紳士手杖,並將它轉交給管家保管,自己則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書房,挑起眉頭和胡楚元問道:“想必,您就是江南商行的總辦,大清帝國福州船政衙門臨時提調官胡楚元閣下?”

很奇怪,這個人明明說了一口還算流利的中文,也深悉中國的政治,卻非要將“署理”說成“臨時”,意義確實是一樣的,可能是他個人的習慣用詞。

對胡楚元來說,這可是非常的沒有禮貌呢!

胡楚元微微皺眉,讓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道:“是的,您就是我國海關駐倫敦的無任所秘書金登幹先生咯?”

來而不往非禮也。

胡楚元一口道破這個“辦事處主任”的虛假姓,清朝政治中哪裏有“辦事處主任”的設置?如有雷同,純屬虛構,朝廷給金登幹的任命不過是一個“秘書”,級別等同二級參讚。

金登幹麵露不喜,哼了哼,無比傲慢的說道:“胡提調,我們就不用說這些虛假客套的話了,讓我來說點實際的事情,聽說福州船政衙門也想在我們英國購買戰艦,又想安排新的管帶在英國皇家海軍中實習,我以為,這樣的事情最好還是繼續交由我們海關總署來處理。”

“哦?”胡楚元反倒是笑眯眯的,又問道:“為什麽呢?”

金登幹嗬嗬的笑道:“那還用問嗎?年輕的提調官,在抵達英國之前,您就應該知道赫德先生和我在英國所具有的名聲,在這裏,赫德先生可是一個傳奇般的人物,在英國政斧和海軍中也擁有非常高的讚譽,以及很多您根本無法接觸到的特殊的朋友,他們可都是掌握著實權的人呢!!”

胡楚元也笑了,道:“這一點,我倒是有所耳聞。不過,朝廷有各自的衙門,各個衙門負責管轄的事情也不一樣,我們福州船政衙門本來就該管著這些事,怎麽需要勞煩海關衙門幫忙呢?”

金登幹道:“你這樣的說法就有點太偏頗了,正如你們的李鴻章大學士所言,都是為朝廷效力,無需細分彼此。何況,北洋水師的戰艦也都是我們在負責采購,所有艦船的質量和設計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貴國朝廷是無比滿意。假如將這些事情都交給你們來辦理,如果辦砸了,我想,你在船政衙門中的仕途也就到頭了吧。”

頓了頓,他又很幹脆的建議道:“你還年輕,又沒有和英國海軍打交道的經驗,犯不著用自己的未來冒險!!!”

“哦?”

胡楚元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道:“如果我堅持要由船政衙門自己辦理,你打算怎麽辦呢?”

“哼!”金登幹更是不屑,直接的威脅道:“那就恕我無禮了,年輕的提調官,假如你拒絕了我的提議,就算以後吃了虧,再想求我和總海關司赫德大人幫忙,我們也不會過問的。到時候,就請你們自己收拾殘局吧。”

說到這裏,他愈發有些放肆,肆無忌憚的進一步威嚇道:“我也可以直接的告訴您,沒有我們的參與,英國皇家海軍根本不會為你們安排一位留學軍官,這一點,我可以確認無疑的向你保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