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洲的金礦、銅礦、煤礦儲備量都很大,但絕大多數地區都是原始熱帶森林和沼澤地,開采難度較大,在山口洋的集市上,隨處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金飾品。
在這裏的金匠主要都是福州人和泉州人,客家人的數量最多,主要從事農業,在當地生產稻米。
至少是在這個時代,這個地區,種水稻也是一門技術含量很多的手藝,同樣一塊田,土著種出來的產量要比華人低一半。
別小看這個差距,很多客家人都在山口洋一帶種水稻,幾年之後就能買到更多的田,從家鄉招攬親友同鄉來種地。
慢慢的,山口洋附近的大多數水稻田都被客家人所掌握,他們也大量的開墾新田。
從這麽一個小小的水稻田開始,客家人、閩南人就掌握了山口洋的米市和木材市場,進而成為當地最主要的富商。
正是因此,隻要荷蘭人挑唆一下,為了奪取華人所持有的財富和土地,當地土著,尤其是以馬來人和爪哇人為首的土著就會跟著荷蘭人一起屠殺華人。
甚至不用挑唆,他們也很亢奮和憤恨。
他們不會種田,不會做生意,他們會殺人。
這就夠了。
夠了。
對胡楚元來說,這也就夠了。
他隻在山口洋逗留了幾個小時,下午時分就重新啟程前往樂敦,繞過沙撈越西北端的拐角,泰昌號和尾隨其後的廣義號一起駛入了嶄新的一片海灣。
幾天前剛有大的台風橫掃而過,海岸邊一片狼藉,看起來並不是很美好。
等到了傍晚時分,斜陽西照,映紅了半邊天空和整片大海,泰昌號才駛入一片開闊而彎曲的大河港。
幾乎所有的婆羅洲上的大河流都是這樣,在出口處總會蜿蜒曲折的繞幾個彎,為當地形成一片近乎完美的天然港灣,繞過一道彎,此後的河水和風浪就變得無比寧靜,兩岸是成片的熱帶雨林。
由於缺乏完善的國家治理,在整個婆羅洲又到處都有這種港灣,很多地方人煙罕至,也就成了海盜的天然保護地。
就像後來的索馬裏那樣,很多土著部落就完全依靠海盜業為生,專門幹一些搶劫活動。
這裏的達雅人是最可怕的,他們不僅搶劫,還是食人族,直到130年後,很多偏僻地區的達雅人還保持著食人的習慣。
掩隱在茂密的熱帶雨林中,連續駛過兩個彎道,前方終於出現了一座小鎮。
經過多次的大屠殺後,很多華人都從古晉、三發遷居到沙撈越北端無人居住的地區,在當地開墾水田。
和海盜不同,他們尋找到的新聚集地不僅擁有良好的港口停泊條件,方便他們悄悄回國招攬同鄉人,還都有著大麵積的可供開發的田地,甚至有金礦。
這就是古晉、山口洋、坤甸不斷出現的原因,也是樂敦出現的原因。
因為布魯克王朝實力有限,且曰漸衰落,對於新出現的樂敦,他們隻能選擇默認,也沒有過來強調統領權,沒有對當地收稅。
這樣的好時光持續不了多久,1888年,英國拿到了整個沙撈越的保護權,成為布魯克王朝的第一宗主國,正式開始對整個沙撈越實施治理,這也是沙撈越最終會並入馬來西亞的原因。
當地的華人還很少見到泰昌號這樣大的商船,而且是掛著英國人的旗幟,小鎮裏立刻搔動起來。
很快,泰昌號就找到了合適的停靠點,因為沒有足夠大的船港碼頭,胡楚元隻能乘坐小船登上陸地,為了防止萬一,葉湘雲和葉文瀾等人先上岸,去尋找他們在當地熟識的一些朋友。
胡楚元並不知道他們又是怎麽吹噓的,大概是說清朝廷的大官來了吧,他剛和張靈普、鄧世昌等人一起上岸,那些華人們就熱情的湧了過來。
真是人潮呢。
數百位華人慢慢的聚集起來,向著胡楚元這裏走過來,有些人還忘了丟掉手裏的長矛、大刀,惹的鄧世昌一陣緊張,他手底下私募的那些粵勇也紛紛要抬起槍。
這時候,葉文瀾和葉湘雲已經從一間大堂屋宇裏跑了出來,還帶著一個體格彪悍的魁梧大漢,那人穿著尋常農夫的衣衫和草鞋,膚色曬成了古銅色,虎背熊腰,濃虯粗髯,大約四十歲左右。
這位魁梧大漢肯定不簡單,身後也跟著十幾號人,還有更多人湧過去,擁在他後麵。
一路急走,葉湘雲一路說著什麽,那個魁梧大漢是越聽越驚訝,神色慌張。
到了胡楚元麵前,魁梧大漢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道:“小的劉寶貴乃是汀州人士,本地新港公司的大總,見過福州船政衙門提調大人!”
劉寶貴身後的那些華人看他跪下來,也都隨之跪下,還不知道胡楚元到底是誰,已經是越跪越多,簡直像是皇帝出遊被識破了。
一陣勢之間,裏裏外外跪下了幾百號人。
胡楚元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局勢,也為之一怔,隨即就伸手拉著劉寶貴,想將他拽起來,又道:“我隻是為了私事來一趟貴地,你不用這麽拘謹,讓大家都起來吧!”
“多謝提調大人!”
劉寶貴借勢也就起身了,這裏的人幾乎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是看大哥跪下了,他們也跟著跪,大哥一起來,倒也陸續都起來了。
見人實在是太多,胡楚元就道:“劉老板,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談吧!”
劉寶貴當即道:“好,那請大人到咱們的大廳裏高坐。”
他們說的“大廳”不是一般的大廳,而是類似於梁山伯聚義廳的“廳”,但凡是社團總壇都有,南洋這些華人社團的頭領也就經常自稱“廳總”、“大廳總”、“大總”,就是這個“廳”裏的一把手。
進了新港公司的新港廳,胡楚元在上席坐下來,葉文瀾就坐在他旁邊。
清朝廷的官員身份在華人世界是非常有份量的,一方麵是有實權,另一方麵也是思想上的一種根生蒂固的影響力,就因為這個原因,葉文瀾無論如何都想保住自己的從二品職位。
胡楚元當然明白這一點,可還是覺得劉寶貴對他的害怕程度有點異常!
客套一番後,他沒有急切的說什麽,隻是讓劉寶貴等人陪著他到樂敦周邊看一看。
這裏的情況更像是國內的一個鄉,沒有官員治理,也沒有鄉老,都是社團的帶頭大哥和各級管事說了算。
總人口約有六千,九誠仁口是華人,福建籍客家人又占了六成,餘下也都是福建人,劉寶貴就是汀州籍的客家人。
距離樂敦港三十多裏的地方就是加丁山,那裏有一大片的金礦區,很多華人都在那裏做事,隻有不足兩千人在樂敦港附近開墾土地種植水稻。
在劉寶貴等人的陪同下,胡楚元找了一座百米高的山丘登上去,遠遠眺望一番,對這一帶的地形頗為滿意。
如果從戰爭的角度來說,這裏並不適合做為一個軍事集中地。
做為一個城市,這裏卻擁有著非常巨大的發展前景,除了西南部的加丁山脈,以及西北部的一些小山丘,整個地段都是衝擊平原,寬闊的加央河蜿蜒而過,覆蓋著大片的熱帶森林。
如果全部用漢人的方法來治理,不出十年,這裏就可以誕生數百萬畝的水稻良田,至少可以容納十幾萬人的居住和生活。
從山丘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
為防萬一,胡楚元還是返回泰昌號住下,並在船上邀請劉寶貴一起用晚餐。
吃了飯,胡楚元讓鄧世昌等人離開,隻留下他、劉寶貴、葉文瀾和張靈普四個人,關上門泡壺好茶秘密談。
見時機已經差不多了,他就和劉寶貴談起正事,起先也隻是問一問樂敦和新港公司的情況。
聽胡楚元這麽一問,劉寶貴心裏有點忌憚。
從胡楚元來到樂敦,他一直就在懷疑胡楚元的動機,總覺得胡楚元可能是想占據他的地盤,亦或者,朝廷知道他以前幹過海盜的勾當……?
想了想,他就歎道:“咱們新港公司經過十幾年的努力,才將這一片荒蕪人煙的老林子開墾出來,可沒有想到,那些土著一看咱們折騰出成片的水田,紛紛又說這塊地是他們的,想要拿回去。咱們又在附近采出了不少大金礦,英國人就也來惹事生非,說這裏是蘇丹給他們管理的領地,讓我們隻準將黃金賣給他們,還得交稅。真是越來越麻煩呢!”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道:“那你們有沒有辦法守住?”
劉寶貴又歎一聲,道:“打土著還能撐一撐,萬一洋人開著艦船過來,咱們就麻煩了呢。”
“哦?”胡楚元悄然一抬眼簾,問道:“布魯克那邊到底有多大的實力?”
劉寶貴想了想,道:“四五千人的數量,可都有洋槍,洋人大約有七八百個,其他都是馬來人,關鍵是有幾艘艦,都有大炮呢,幾炮一轟,咱們就死的差不多了,怎麽也守不住的。”
胡楚元不免又奇怪了,問道:“那他們怎麽不攻過來?”
劉寶貴道:“關鍵是其他土著也和他們有很多衝突,再說了,他們真是要把艦船開過來,咱們就向後撤,撤到金礦那裏,守著山打,他們也吃虧。”
胡楚元又點了點頭,和劉寶貴道:“我是有辦法解決這個事,可在說正事之前,我也想說一聲,你似乎對我有很多的提防,其實是沒有必要的,我這一次來找你,和朝廷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呢,和葉大人一樣,也都是官商,平時也要做生意的。好處是什麽呢,我有買賣軍火的職權,所以,我倒是可以賣點軍火給你。”
一聽這話,劉寶貴暗暗高興,匆忙解釋道:“大人不必見怪,小的沒有和官家打過交道,確實是很怕的……二來呢,您和一般的官家,葉二爺說您管著福建水師,這真是太嚇著我了。”
胡楚元笑了笑,很客氣的說道:“也談不上管,隻是協辦,剛才那位鄧大人……其實就是水師的管帶大人。因為我這一次來找你們顯得很冒失,又怕我在半道上遇到海盜,鄧管帶就親自帶人,以免萬一,軍艦倒是停在了新加坡,隻租了一艘武商船。”
劉寶貴暗暗倒吸一口涼氣,總算知道葉湘雲說的不假。
說實話,他真不知道胡楚元的深淺,但能讓葉文瀾、葉湘雲這種人都怕到如此地步的人,那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也算是長了眼界。
想到這裏,他就和胡楚元道:“提調大人,小的能夠見到您,也算是今生有幸。如果您有辦法解決樂敦的事,小的必將牢記您的大恩,以後隻要您有事差調小的,小的一定萬死不辭。”
胡楚元笑了笑,道:“其實啊,我想和你買下這塊地!”
“什麽……?”
劉寶貴大吃一驚,以為胡楚元要強吞他的地盤,麵色劇變,當即就嘩的一聲站起來,下意識的捏緊雙拳。
隻看他要動手,葉湘雲也吃了一驚,即刻起身,生怕劉寶貴出手。
幾乎是在同時,張靈普比他們兩個人都快一步,已經前移到胡楚元身側,隨時就能出手。
“哎,大家不要急!”
胡楚元倒是很平靜,微微一抬手,示意幾個人都別著急,又和劉寶貴道:“確切的說,我是想要招攬你,讓你替我辦事,條件當然是很優厚的,等我拿到了整個沙撈越,樂敦還是你的地盤。”
“什麽?”
劉寶貴又嚇了一跳。
整個沙撈越?
大港公司、三條溝公司最鼎盛的時候都沒有奪下古晉,居然有華人想要奪下整個沙撈越?
他一萬個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可是……他不得不說,胡楚元恐怕真不是普通人。
和他們這些社團大總不同,人家可管著福建水師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