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 各州各個門派前來探索遺跡之人都已經陸續來齊,他們第一批進來的人卻還是被這個陣法困在最外圍,根本不知要如何入內。

直到人陸陸續續來齊, 偌大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約莫有上千人後,人們便自發地劃分了陣營,雲州幾大宗門更加熟悉些,不約而同地靠近,站在了一起。

與此相同, 昇州有各大修真世家盤踞林立, 此時也三三兩兩的靠攏,劃出了一個獨立的區域。

離朱斜靠在那隻巨大的銀狼身旁,不耐煩地待在一旁。

因為要匯合, 妖族進來的稍微晚了些,他們進來的時候,海族也同樣帶了一百多人守在此處。

妖族與海族多年的舊怨讓兩族一見麵便是劍拔弩張, 離朱帶了數十個妖修, 元嬰境的雪豹也有不少, 最強的便是他身旁的巨大銀狼,化神境後期, 是妖族的七大供奉之一,銀狼一族的首領,九黎。

海族那邊倒是聲勢浩大,但化神境以下的海族除了鮫人族外都無法完整化型, 多少都帶有些海族妖身的特質,因此行動有些收到限製。領頭那人看著倒是和正常人類沒有差別, 顯然是鮫人族的一員。

海族同妖族一見麵就打了起來, 打得周圍的人類措手不及, 但一想總歸不是人類自己的事,便也沒有摻和,而是在一旁看熱鬧。

卻沒想到,兩族這一打打出了事。

原本門下的這塊空間很是空曠,沒有任何的障礙物,但一隻雪豹和一個鮫人撕咬在一起後,兩方的妖力不知觸碰到了什麽東西,原本空曠的地麵上迅速浮現出繁複的陣紋。

那陣紋幾乎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現,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交織完整,由上到下構建出了一個完整的陣法空間。

身處其中的雪豹和鮫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在觸碰到陣紋的瞬間就化作了飛灰,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一聲。

地麵幹淨如初,沒有任何血跡,但所有人都記住了剛才那慘烈的一幕,沒有人再敢輕易踏入陣中,直到現在。

當時在場的隻有海族、妖族,以及衛家帶領的滄州戰陣,還有任平生四人。

衛家一群年輕人為了安全起見,隻能上去勸架:“諸位,眼下危機當前,我們對此境狀況一概不知,貿然動手恐有更大的危險,還望諸位暫且放下舊怨,一致解決眼前矛盾,可好?”

衛家人說出這話時,自己都覺得荒唐。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一日在妖族和海族之間勸架。

這話剛一說完,衛家那頭,衛晉源抬眼,幽深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任平生以及她身旁的衛雪滿身上,眼底氤氳著陰冷的風暴幾欲爆發。

看到這一幕,如果還反應不過來衛雪滿口中的那個姓明的斬仙會主人是誰,他衛晉源就是傻子了。

他牙冠收緊,陰沉著轉過去,不再看他們。

被耍了,從一開始就被耍了。

那個姓明的女人從一開始混進衛家就是為了衛雪滿,而不是什麽伴月海的進入名額。

但衛晉源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這股怒意竟讓他生生壓製了下去,沒有發作出來。

任平生一挑眉,對衛雪滿輕聲道:“你父親倒是很能忍。”

衛雪滿輕聲道:“他一向是個利益為先的人,眼下形勢不明,貿然得罪你恐生事端,他會這麽做,並不奇怪。”

衛家領頭的滄州戰陣本就已經足夠龐大,根本不需要旁人,光是整齊地站在旁邊,就已經足夠懾人。更不用說,衛家還有衛晉源這個夢仙遊小乘境的大能在此處鎮場,更是讓人不敢擅動。

時間越往後,進入遺跡的人就越多,遺跡之中沒有日月,他們並不知道光線從何處來,也無法借此判斷時間的流逝,隻約莫判斷在這裏已經待了三四天。

而後,入口處的金光緩緩黯淡下來,隨後收攏。

在入口閉合的前夕,一道寒光閃過,寒光那頭是幾個強悍的身影出現,他們趕在遺跡關閉的最後關頭闖了進來。

少頃,遺跡的入口徹底關閉。

任平生目光巡視,將周遭的情況淺淺掃了一遍,看到最後趕來的這群人時,目光微微一沉,幽深起來。

這群人的容貌她大多是陌生的,但她分明在其中感受到了一個熟悉氣息。

一個千年前和她交手過的敵人,當時,對方還是以神降傀儡的形式出現在她麵前的。

任平生略微想了想,將對方和記憶中的某個人對上了號,收回了目光。

原來是老熟人。

她目光一一掃過,將到場者細數過去。

天衍、劍閣、北塵、歸元,大荒最有影響力的四大宗門齊聚。

其餘諸如星瀾門、丹陽穀、天音閣也都在其中。

定州,明心書院的學子文質彬彬地站在一旁,身邊是皇朝那位皇帝陛下麾下戰無不勝的金羽衛,人數不多,但也勝在各個都修為不凡。

就連天外天都來湊了個熱鬧。

妖族和海族悉數到場,人群之中還有一個個頭不算高的小和尚,他身旁站著一個身著紫衫的女子,讓任平生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倒是多年未曾見過魔修了。

看來這場遺跡之旅,定會熱鬧非凡。

衛晉源見情況稍微穩定了些,用了些靈力,朗聲道:“諸位,目前尚不知曉這遺跡內部究竟有何危險,切記勿要輕舉妄動,這方陣法極為危險,方才已經有人中招,大家輕易不要靠近。”

他幾句話簡單地拿回了局麵的掌控權,又道:“全大荒各派都聚集於滄州,衛某深感惶恐,但這遺跡乃是在滄州上空出現,衛某對此也有些研究,為了減損各門各派在遺跡中的傷亡,衛某不才,鬥膽接過這指揮之責,不知諸位可有見教?”

眾人安靜了一瞬,四周低語聲漸起,猶豫片刻後,同意了衛晉源的提議。

謝蓮生有些不解,靠近莫知低語道:“莫師叔,若是聽從衛家安排,我們之後豈不是會很被動?”

莫知淡聲道:“我們人手不夠。”

雲州距離滄州太遠,要調動這麽龐大的一支隊伍,再在短短幾天之內將這支隊伍安全運送到滄州,中間難免橫生波折。

“不止是我們天衍,雲州定州另外幾個大宗門也同樣如此,來的人並不算多。”

“這是各大宗門之間默認的規矩。”莫知有意帶帶這些小輩,便耐心解釋道,“無論是遺跡,還是秘境,若是在某一州甚至某一門派的境內出現,其他宗門會默認這個宗門對這裏有優先探索的權利,也不會讓宗門內太強的人前來,以免生出齟齬。”

他們在這邊上課,另外一邊雲州一個不算大的宗門的人聽聞此言,不由有些無語。

天衍到底是家大業大,直接讓一峰之主,一個化神境後期的強者帶隊前往,竟也被說成了沒有讓宗門中太強的人來。

想雖這麽想,此人倒也能夠理解。

畢竟天衍最強者,莫過於太華峰雲微,那可是在天下八大道成歸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頂尖強者,自然有底氣說這話。

莫知繼續道:“比如掌門,又比如雲師姐,若是他們二人前來,難免破壞平衡,會被滄州世家宗門視作一種挑釁。同理,若是雲州出現這樣的遺跡,其他州的宗門也會稍有克製。”

修真者大多信天命,認為遺跡秘境出現在何處,便算作是天道對這個宗門的獎賞,天命所歸。作為主人,願意接受外人來分一杯羹,那麽外來者也不該太過分。

就像雲州背靠夢微山,培養出了一代又一代弟子,衛家正是因為坐擁伴月海而成為眾人心中默認的滄州之主,擁有這樣的洞天福地,能夠迅速的支撐起一個宗門一個家族的興衰成敗。

這些雖然從未有過明文規定,但卻是各州各宗之間默認的規矩,也是複蘇時代開啟後,大荒能安定三百年的原因。

得到認可,衛晉源再度開口:“如此,衛某便直接一些,勞煩在場所有的陣法師上前一步。”

其實不用他說,已經到場的陣法師早已經站在了這個陣法的周圍研究起來。

在場各個宗門之中,星瀾門主修陣法,多為陣法師,此外便是明心書院,因著廣息先生也修陣法,故而書院之中有不少學子也跟著修習陣法。

橫舟裙擺輕搖,從人群中走上前來,沒有和明心書院那邊的人站在一塊兒,而是向著任平生走過去,笑著問她:“哪有主家一聲不吭把藥童扔下跑了的。”

任平生頷首致歉,卻道:“現在還跟我一道,恐怕會被衛家記恨上呢。”

橫舟推了下眼鏡,笑眯眯道:“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一個衛家。”

橫舟朝著明心書院那頭揮了揮手,便算作打了招呼,看著書院學子失落和複雜的表情,任平生才真的相信,橫舟確實離開書院了。

一個能夠代表廣息先生前往天衍送請帖,能被廣息先生親授陣法的人,竟然放棄唾手可得的道成歸弟子的身份,隻身一人離開了書院。

任平生眉峰微揚,也不知道橫舟一個元嬰境中期的修士哪來的如此底氣,更不知橫舟究竟因為什麽,非要和她同行。

以前是,現在換了個身體,仍是。

但任平生隻是微微一笑,往旁讓了一步,給橫舟留出了位置。

“歡迎。”

橫舟十分不客氣地寄過來,打量了一番陣法的構造,眉峰攏起,良久,長歎一口氣:“麻煩啊。”

她說完,轉頭看向任平生:“你怎麽看?”

任平生同樣搖頭道:“麻煩啊。”

兩個人在一旁麻煩來麻煩去,惹的另一頭星瀾門弟子惱了:“你們若是看出來了這是什麽陣,直說便是,賣什麽關子。”

衛晉源見出聲的人是她們兩個,前些日子在衛家被這二人戲耍的陰影重上心頭,臉色難看了一瞬,而後仿若無事發生一般上前,客氣道:“兩位道友,可是看出了端倪,敢問這是什麽陣法?”

橫舟十分誠實:“不知道。”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失望之聲。

那星瀾門的弟子不忿道:“你既然不知道,剛才那番話又是什麽意思。”

沒待橫舟說話,任平生替她回答,她盯著那稍顯青澀的小弟子,認真道:“陣法一道,本就千變萬化,一道陣紋的順逆走向都有可能製出完全不同的陣,如今記錄在冊的陣法有三千多種,未曾被陣圖記錄的上古陣法至少有上萬種,更別說還有無數陣法師自己嚐試修改的陣圖,更是數不勝數,陣法的名字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否從陣紋的分布走向來判斷陣法的用處。”

“她剛才的意思,是她不知道此陣名字,但推測出了陣法的作用。”

任平生說完,橫舟愣了一瞬,深深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倒是很少有對我了解這麽深的。”

任平生低笑不語。

她不是了解橫舟,是了解另一個厲害的陣法師。

衛晉源:“如此,還請道友為我等解惑。”

橫舟抬手,在地麵陣法的幾個角落出一指:“不知各位道友發現了嗎,這個陣法之中最特別的一點——此陣並沒有陣盤。”

她說完,圍繞在周圍的陣法師紛紛叫苦道:“早就發現了,不僅沒有陣盤,也沒有壓陣石,隻有亂七八糟的陣紋,也正是被這一點給困住了,不知該如何解。”

在他們的理解之中,陣盤,陣紋,壓陣石是製作一個陣法必不可少的東西。

陣紋可是實物,可以靈力為引線,壓陣石可是靈石,也可是其他的寶礦,陣盤則是需要提前做好的,小型陣盤可以直接拿在手中,稍大一些的則是固定在地麵或者牆麵,若需要製作設計範圍如此廣泛的陣盤,則需要將陣盤分裂成不同的幾塊,分別放置在陣法的極點處守陣。

通常,陣盤是判斷陣法基本用處的關鍵所在,諸如攻擊、防守、幻陣等,不同類型的陣盤樣式顏色都不同,再配合上其中的陣紋分布,可以推斷出一個陌生陣法的用處。

這本是每個陣法師的必修課。

到場的陣法師也都自詡造詣非凡,但還沒見過如此奇特的陣。

橫舟的單片眼鏡泛起白光,她冷靜道:“修習陣法多年,我隻知道一個人喜歡用這種方式設陣。”

“是誰?”

“誰啊?”

眾人連忙追問。

橫舟歎了口氣,無奈道:“陣道祖師,上古雙璧之一,和光真人,素光塵。”

“和光前輩遺留的陣圖並不多,我將她的手劄翻閱過無數次,從中看到過兩張陣圖,就像現在這個一樣,沒有陣盤和壓陣石,全憑陣紋構建一個陣法。”

橫舟歎道:“當真是天才之作,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有如此瑰麗奇詭的構思,又需要多深的陣法造詣才能夠脫離陣盤的基礎構建一個如此龐大的陣法。”

當今天下陣道大家,除了廣息先生,也就隻有星瀾門的門主。

但據她所知,哪怕是廣息先生也製不出這樣的陣。

眾人聞言,皆是色變,繼而驚喜不已。

“如此說來,難不成這個遺跡是和光前輩的洞府?!”

“同為上古雙璧,三百年前明燭前輩的洞府被發現,直接開啟了複蘇時代,重啟了修真紀元,可三百年過去,與和光前輩有關的遺跡卻甚少被發現,若是此處真是和光前輩的洞府,那我等也算是見證曆史的人了。”

眾人心中無不是激動與欣喜並存。

有了明燭洞府的先例,他們毫不懷疑和光的洞府同樣能夠徹底改變如今修真界的全貌。

此言一出,後方等候陣法師解陣的人也開始後悔,後悔此次沒有多帶些人來,這麽難得的機會,竟隻能拱手讓人。

衛晉源眼底劃過一抹驚色,他垂下眼簾,將眼底的狂喜遮掩,又複道:“敢問道友,此陣和解?”

橫舟盯著陣法看了片刻,緩緩道:“陣中有三千九百道陣紋,互相交織,形成的靈力節點足有數萬個,靈力回路通道也有至少七千條,要從中分辨出有效的靈力回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目前看來,大抵有一千多條。”

“這一千條靈力回路結成了九重效用不同的陣,九重陣法互相疊加,最終形成了眼前我們看到的這個陣法。”

橫舟輕歎一聲:“在下才疏學淺,時間太短,目前隻解出了第一重陣,乃是湮滅之陣。”

眾人一驚,想到了剛才沒有任何反抗餘力便化為飛灰的雪豹和鮫人,連聲道:“確實是如同湮滅之相。”

她說的頭頭是道,推理出的結果也很是準確,眾人不由期待:“這位道友還需多長時間,可以將此陣解出來?”

橫舟苦笑:“你們當和光前輩是什麽人?那可是千年以來天下陣道第一人,她的陣哪裏是說解就能解的。”

“再者…”橫舟斂眉,遲疑道,“我在陣中,發現了兩道靈力回路的力量是衝突的。”

陣紋中靈力回路衝突,隻有兩種可能。

一是此陣是新手製作,出了紕漏,這才犯了這種基本錯誤。

另一種可能,便是設陣者壓根就沒想讓人解出這個陣法。

橫舟推了推眼鏡,沉聲道:“我懷疑…此陣無解。”

任平生目光空遠的望著陣法,有些頭疼。

她當年在這個洞府中玩的花活可多。

將所有好友都聚在一起,每個人想了一個招,用自己最擅長的一道來為這個洞府設計整體的防禦框架。

素光塵的陣法,硯青的劍氣,殷夜白的音攻,霜天曉精心研製的毒霧,全都用在了這裏。

素光塵那時聽了她的需求,隻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便做出了這個陣法,可謂耗盡畢生所學。

任平生並沒有插手,也沒有拿到陣法圖紙,隻是如素光塵所說,將自己的道印打了進去,那時想著隻要道印不丟,陣法自開,不會有任何問題。

道印若是丟了……那她也就離死不遠了,要這洞府也無用了。

後來戰事驟起,他們都奔向各處去對付神降傀儡,也就將圖紙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她根本就不知道素光塵設了個什麽陣。

這就是這個陣法最棘手的地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