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夠了帝休, 任平生分割開的兩個一模一樣的魂魄開始變得有些不同。
尾指圈著符籙的那個魂魄的容貌開始發生變化,漸漸從雲七的臉變成了真正屬於任平生的臉。
她用兩生花直接將自己的魂魄分割開,兩個魂魄都是她自己, 都有她的神智和意識,
一半的魂魄停留在雲七的身體之中,另一半的魂魄則是分割開,隻有單純的魂魄而無實體,所以重新變回了任平生原本的樣子。
任平生輕輕摩挲著尾指上的符籙, 心情有些複雜。
自從重生以來, 有很多她完全沒想到會用在自己身上的符,她都親身體驗了一遍。
說實話,滋味並不是太好。
她嚐試著凝神, 在內景中緩緩睜開眼,第一次同時用兩個不同的視角看向這個世界。
長著任平生容顏的魂魄和停留在雲七身體中的一半魂魄平靜地對視著,兩人的神情、氣質都是如出一轍的相似, 就連容貌也有七分像。
若要說不同, 那就是原本屬於任平生的容顏更為明麗張揚, 而雲七的則更加清冷沉靜。
內景中,左右兩邊分別是兩個不同的視角, 正好將對方收入眼中。
任平生嘴角一抽,不得不說,她控製著兩個魂魄這樣麵對麵站著,真的很像母女倆。
不、應該說是更像姐妹。
她的識海分裂成了兩塊, 她感覺到自己隻需要同時控製著兩個識海,就能夠完全控製兩個魂魄的動作。
隻是多年沒有用過分魂控製之術, 用起來稍顯生澀, 讓兩個魂魄的動作都有些滯澀。
任平生幹脆在虛空中停了下來, 專注著練習她的分魂控製之術。
帝休安靜地等候在一旁,沒有打擾她。
他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任平生身上的光。
他能看見,那些代表著意識的光暈在她兩個魂魄中來回逡巡,忽明忽暗,應該是任平生在練習分魂控製的過程中,控製著自己的主體意識在兩個魂魄間來回遊移。
虛空之中無白晝黑夜,無日升月落,時間的改變被無限淡化。
帝休不知道他們在虛空中待了多長時間,但他一點都不著急,甚至覺得停留在這裏的時間太短,速度太快。
他很喜歡跟她這樣安靜地待在一起。
就像虛空中無窮無盡的迷失物一樣,在這裏漂浮,被風暴推著遊**。
一隻尚未化形就已經變成了迷失物的兔妖被遠處的風暴刮到了他們麵前,眼見著就要撞上任平生,被帝休眼尖地攔住,一道柔韌的勁風將兔妖推向另一個方向。
緊接著,碎裂的蠻族肢體,枯萎的靈族的根係和花瓣,還有更多失去了靈的人類,陸陸續續被刮到他們麵前。
帝休像個盡職盡責的守衛,將可能會打擾到任平生的一切東西都阻擋開。
一時間,任平生身邊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侵擾。
但遠處依舊風波不斷。
帝休有些不耐煩地回望過去,隱約看見遠處的風暴並非虛空中自然形成,而是人為引起的,正是那些風暴將這些東西刮了過來。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人進虛空了?
對方甚至也突破了虛空外圍,正在虛空的第二層和混沌激烈交戰。
帝休深深皺起眉頭,會是誰呢?
他回頭看了眼正沉浸在修煉之中,心無旁騖,完全感覺不到外界一切動靜的任平生。
是誰都好,隻要不來打擾她。
很久,久到遠處的風暴都已經漸漸平息,對方不知是知難而退離開了虛空,還是戰勝了黏膩的混沌,更近了一步,任平生終於睜開了眼睛。
帝休這時再看向她時,發現她兩個魂魄上的光暈已經不再來回跳動,而是穩定下來,散發著相同的光芒。
兩個任平生同時起身,在雲七身體中的這個優雅地撣了撣衣袖,對麵的那個魂魄則是衝帝休笑了笑,勾勾手指:“過來。”
這兩個魂魄可以同時作出不一樣的動作,說不同的話,就連細微的表情都能控製得不一樣。
但帝休仍能從她的眼睛中看出,這都是她,她的意識共存於兩個魂魄之中,從兩個視角,看到兩個不同的世界。
她成功了。
帝休忍不住向她走去,剛邁開一步,就聽見身後又傳來任平生的聲音。
他身後,頂著雲七身體的任平生拉開自己的衣兜,示意他變回紙片人跳進去:“走吧,跟我走。”
帝休站在兩個任平生中間,來回看了看,看著兩個魂魄的眼底都有著相似的壞心眼的笑,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頭發。
頭疼。
任平生失笑不已,笑著說:“好了,不逗你了,你跟我走這邊。”
說話的是那個有著她本來麵目的分魂。
她伸出手,等著帝休過來,卻沒想到帝休站在原地考慮了一會兒,刷的一聲,人型的身體再度變回了紙片人。
不同的是,他變成了兩個紙片人。
一個回頭跳進了雲七身體那個任平生的衣兜裏,一個站在任平生分魂的肩膀上:“好了,我們去哪?”
任平生失語片刻,而後失笑:“很厲害嘛。”
帝休抿唇,輕聲道:“多用一張傀儡符的事,我的本體本來就不在這,意識在本體中控製著這張傀儡符,一張和兩張沒有區別。”
任平生眉峰揚起,感覺他這種方法和她兩生花的符籙的作用機製有些類似。
兩個相似的身影一個向東,一個向西,飛馳而去。
任平生能感覺到自己的識海中所見的兩個完全不同的視角,起初還有些不適應,現在已經能熟練的控製著兩個魂魄行事了。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在這裏失去方向,無法探尋到虛空的壁障,這次她直接分兩路出發,向著自己感應最強烈的兩個方向分別而去。
東路。
這是有著屬於任平生原本麵容的分魂。
這一半魂魄對於本體的感應更加強烈一些,她隱約能感覺到自己和本體之間隔著一道隱形的壁障,那壁障看不見摸不到,但卻又真實的存在著。
任平生抬頭,她向東飛行了近十三個時辰,按照她的速度,已經足以橫跨大荒南部,但現在她頭頂上方卻仍然是那具失了靈的巨大黑蛟,仍然能夠看到黑蛟那雙不甘的雙眼。
任平生低語道:“有些不對。”
如果虛空壁障隻是空間上的距離,她早就應該已經觸碰到虛空壁障了,可她沒有,她如今仍然在虛空中遊**,沒有方向,就像她失敗的前十三次一樣。
她腦海中閃過了帝休之前所說的素光塵帶著她的身體來到這裏後發生的一切,似乎捕捉到一絲靈感。
站在她肩膀上的紙片帝休被她輕輕彈了彈:“把你那日所感受到的再描述一遍。”
帝休愣了下,想了想自己還有沒有什麽沒說過的細節,緩聲道:“那天,我感受到有人通過天裂來到了虛空之中,那個人帶著一具沒有意識的身體。
她在虛空中待了很久,直到我感受到大荒的界域被觸碰,然後界域裂開了一道縫隙,她應該是通過那道縫隙離開了虛空壁障保護的範圍,進入到了虛空的最深處,所以我才說她應該是把你的身體放在了虛空最深處。”
任平生又聽了一遍當天的經曆,眼中逐漸有光彩浮現。
“你是說……她待了很久?”
帝休點點頭,不解道:“有什麽不對嗎?”
任平生喃喃道:“對,就是這裏不對。”
她追問道:“她進去了多久,你還記得嗎?”
帝休遲疑道:“因為她在虛空中待的時間太長,我也不確定我記得時間是準確的,但至少她在裏麵待了半年以上。”
“虛空中沒有時間概念,上次我進入虛空,和混沌交戰,耽誤了很長的時間,但離開虛空再度進入大荒時,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
“前麵十三次同樣,我探尋的虛空之地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時間更長,可我們離開這裏後,在大荒過去的時間比我們的實際感受要短得多。”
任平生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你卻感受到她在虛空待了至少半年時間,如此算來,她在虛空中的實際時間隻會更長。”
任平生輕呼一口鬱氣:“我了解素光塵,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她如果有更好的辦法,絕不會允許自己在這裏耽誤太長時間。”
“她既然如此,那一定是有什麽不得不停留在這裏的理由。”
任平生眼底光華流轉,最後,終於鎖定了一個答案。
“所以,虛空壁障並非實際的象征空間距離的壁障,而是……時間。”
說出這個答案的瞬間,就連任平生自己都怔愣住了。
對了,是時間啊。
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性,素光塵究竟怎樣保證可以將她的魂魄送達千年之後,甚至一度去複盤素光塵繪製過的所有陣法,試圖尋找一個答案。
沒想到,這個答案和素光塵隱藏她身體的方法一樣,都被埋藏在虛空之中,
任平生深吸一口氣,讓心情沉靜下來。
如果是素光塵,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素光塵,她會怎麽做呢?
任平生得出了答案。
她睜開眼,指尖懸著白色微光,作為靈力使用時的引線。
感受到磅礴的靈力,遠處又傳來了混沌的躁動。
混沌雖然在虛空的第二層區域分布最多,但卻可以毫無阻礙地在虛空任意一處暢遊。
“幫我擋住那些東西。”
任平生眼眸低垂,專注在她手指所落的地方,頭也不回地對帝休說了這麽一句話。
帝休應聲變回人形,守衛在她的身邊。
此處沒有陣盤,沒有壓陣石,本來應該沒有布陣的條件。
但不用這些東西,隻靠自然之力來布陣,本就是素光塵所秉持的陣道。
任平生指尖帶起的靈力引線在虛空中飛速地織成一張廣袤無邊的陣法。
虛空中停滯著的迷失物的方位準確地出現在了她腦海中,這是她前幾次經過這裏時順便記下的。
那時隻是覺得這些停滯不同的迷失物的分布有些意思,稍作調整,就很適合布設陣法。
沒有陣盤的陣法隻是虛無的力量,懸於虛空之中,像極了一方浩瀚的星盤。
靈力引線途徑每一個停滯在虛空中的迷失物時,就像點亮了星盤中的一顆星星。
她抬頭望去,當空那雙澄黃的黑蛟眼正對著虛空中的萬事萬物怒目而視,像是保持著這樣的不甘千年萬載不曾變化。
陣眼。
任平生輕笑一聲。
最容易被忽視,卻又最有存在感的地方。
是素光塵設置陣眼的習慣。
任平生收手,由她布出的這個浩瀚的星盤陣法已經點亮了這方虛空之中所有的陣點,宛若群星閃爍。
“怎麽還是這個陣。”任平生低喃了句,“就不能有點新意。”
星羅萬象陣。
素光塵最常用的一個陣法,也是素光塵教她陣道時,她學會的第一個陣法。
任平生眼底多些沉色,徑直向著虛空穹頂飛去。
她的速度很快,好像心中的某種情緒膨脹到極點後即將爆破的前夕。
帝休跟在她斜後方向上飛去,在這空寂虛無的虛空之中,竟然因為這可怕的飛行速度而感受到了陣陣勁風刮在他臉上。
帝休看了眼任平生,他本以為此刻她的情緒應該很激動,乃至有些焦躁,但她的表情卻平靜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飛快地向著穹頂的黑蛟飛去,這距離看似不遠,但他們一路飛行了許久,終於黑蛟龐大的身軀近了些。
它盤踞在穹頂之上,虛空至高處的壓迫感極強,讓任平生感覺自己這剛分裂出來的魂魄有些不穩定,越靠近黑蛟,靈魂深處傳來的壓迫和撕扯感就越強烈,乃至她的魂魄的顏色都逐漸變淡。
帝休驚駭道:“你——”
任平生卻沒有在意,她知道,這是魂魄離體許久的正常情況,原本以她的神魂強度,離體至少七七四十九天後才會出現魂魄消退的情況。
但在虛空中,在這龐大到仿佛要將天空穹頂完全遮蓋的黑蛟麵前,她魂魄消退的速度在無限加劇。
帝休見狀,知道沒什麽可以阻攔她,擔憂道:“你知道虛空壁障在哪裏了嗎?”
任平生目光沉靜,肯定道:“我不需要找虛空壁障了。”
帝休:“為何?”
“那個人,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任平生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和素光塵一次看似尋常的對話。
——“如果你要將此生所見最美的風景封存起來,你會把它藏在哪裏?”
任平生那時想了想,回答道:“眼睛裏。”
“如果是我已經親眼得見了此生最美的風景,那我要讓它永遠封存在我的眼睛裏。”
她終於飛馳到黑蛟的麵前,堅硬如鋼鐵的外皮和鋒利的爪都觸手可及。
黑蛟盤踞在穹頂之上,如壓城黑雲,讓人心中不由得心跳加快。
任平生魂魄的顏色愈發淡了,她不管不顧,甚至加快了速度,一路飛到了黑蛟的兩顆巨大的眼瞳前方。
她伸出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左邊那隻眼,她的手指似乎穿過了某個無形的壁障,像是光河在她掌心淌過,水流又無法阻攔地繼續向前。
就在這一瞬間,任平生眼中看到了很多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畫麵。
素光塵帶著她失去意識的身體,穿過一層又一層虛空的阻隔,斬斷了無數混沌的觸手,以虛空中的迷失物為引,讓其成為她陣中的萬千星辰,布下了這一方穿越時間與空間的星羅萬象陣。
她看到素光塵施陣後疲憊的神色,看到素光塵衣擺處沒來及洗去的血跡。
“作為你入道途的引路人,我其實已經沒什麽能再教給你的了,畢竟你的修為已經遠遠超過了我。”
“但在陣法這一道,你要學的東西還遠著呢,我準備了九百多張陣圖,還沒來得及給你看,有點可惜。”
那個聲音像是穿過了茫茫時間長河,傳遞到現在,傳達給了此刻的任平生。
“不過,最後這一陣,就當做是你修習陣法的最後一課,也算有始有終。”
素光塵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像是隔著流螢閃爍的光河和任平生對視。
“應該能解出來吧。”
任平生攥緊手掌,但虛無的光河隻是從她指縫中漏走,連同素光塵在她麵前的身影一道淡去。
倏然,黑蛟澄黃的眼瞳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暈,讓帝休忍不住側目避開。
隻這一瞬間,任平生就消失在了原地。
就像是被黑蛟的眼睛吸了進去,不見蹤影。
徒留帝休一人在外。
帝休在黑蛟頭頂的尖角處坐下,開始了他最擅長的事情——等待。
虛空壁障之外的地方,跟任平生想象得不太一樣。
這裏太安靜,好像一切都被封存停滯了。
就連壁障的內圍,雖然無聲但不時浮動著的迷失物都沒有。
茫茫天地間,隻餘一片空寂。
四處都是白茫茫的,若隱若現的白光讓任平生眼睛有些不適。
任平生行走其間,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震撼。
虛空壁障是三千世界界域的交匯點。
這裏每一道白光,都是一個世界的界域。
任平生小心翼翼地在其中行走,不敢觸碰到任何一道不屬於大荒的光芒。
一旦觸碰到不屬於自己世界的界域,就會立刻被那個世界的界域排斥開,意識徹底碾碎成為虛無、
好在,到了這裏,她對本體的感受就明顯了起來。
她在白光中遊動,避開一道道無形的白光後,終於在某個隱秘的角落,看到了在這方純白世界中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的身體,安靜地橫臥在一道溫煦的白光之中。
她的神態平靜,臉上甚至還泛著健康的紅暈,仿佛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