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驚掠, 迷津暗生。

似乎有朦朧煙雨籠罩在煙波江上,除了幾位敏銳的道成歸,無人知曉這江上空中正在發生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戰。

首次和身魂合一的真仙對麵而戰, 任平生感受到的壓力前所未有。

八方疏風霍霍灌來,密不透風地裹挾著任平生,黏膩而無形的壓迫感讓她有一瞬連提筆都困難。

若非我已經令天道俯首,此戰絕無勝他的可能性,任平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她眼睫微顫, 心弦一動, 似乎感應到她的想法,隱與虛空中的界域發出瑩瑩微光,在大荒的人們看來, 便是天地變色一瞬。

非墨劃開虛芒,柔軟的筆尖卷動風雲,以天地為卷, 轉眼間便是淩空一張符飛馳而出。

江風仿若有靈, 被這張符悉數匯聚到一起, 長風萬裏,浩**而來。

江頭煙雨零星, 狂風卷起枯葉,片片似白刃。

真仙那簡單樸素的道袍袖子是出乎意料的柔軟,勁風狂草被他的廣袖卷起,輕飄飄地拂到雲外。

枯葉瞬間崩碎散開, 天星一般,淩亂迷人眼。

萬點零星飛散背後, 點點火光乍現。

風助火勢, 火勢走勢飛快, 轉眼點燃江麵。

看著這瞬息燎原的火,不知為何,真仙愣神一瞬,一時不察竟真被火舌燎上道袍。

任平生略微眯眼,捕捉到了真仙這個失誤。

他怕火?

不,應該不是。

倒像是這火讓他想起了什麽人。

失神不過片刻,真仙袖袍微抬,驚天的火光便被他收入袖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再抬眸,真仙的心氣似乎差了些,仿佛失了耐心,語調徹底冷了下來:“小打小鬧對你我二人皆無用,不如直接點。”

他眸光晦暗,拇指食指相對,手指飛快變換著掐訣,幽深迷霧突然從他兩袖之中飛出,覆蓋了江上的白霧,愈發黯淡無光。

迷霧遮蔽視線,同樣也蒙蔽了感知。

任平生頓時覺得自己和天地界域的聯係在此刻被切斷。

她索性閉上眼,手指靈活地翻轉,非墨被她收起。

而此刻,淺淡的墨跡從真仙足底開始浸染,速度極其緩慢,他們交手數個回合,墨色才染過真仙的鞋底,將將在鞋尖麵上露出一絲痕跡,微弱到連真仙自己都未曾發覺。

真仙渾厚純粹的道意壓製過來,四麵八方仿佛有無數張巨口在吞噬著山河圖架構出的虛空。

山河圖載天地萬物,山河千秋,而真仙的道法似乎自幽冥而來,將這一切都開始逐步蠶食。

這一招任平生在真正的虛空中和真仙交手時就已經遇到過,而被全盛狀態的真仙用處,效果愈發驚人。

天地悠悠,在任平生眼中,似一瞬江河倒流,天地倒懸。

一切驟然撕裂。

千鈞一發之際,任平生抬手,非墨在她手中豎直劈下,不偏不倚,似是劃破天際的一道長芒。

雷霆之怒,動如山崩,直向真仙劈去。

山河圖中,一切生機都在瓦解,一切新生都在隕滅,空餘寂滅。

無數的聲音穿過千載長河匯聚到她耳邊心裏,那是無聲的嘶吼,不絕的怨懟,近的遠的,熟悉的陌生的,所有聲音都在質問她,責怪她。

“你為什麽不救我。”

“我們都死在了昨日,憑什麽你能活下來,憑什麽是你!”

“被犧牲的整整一代人,你真的能扛得起我們的性命嗎,你能嗎?!”

她……真的能嗎?

恐懼和迷茫是任平生很少擁有的情緒,曾經的她不會有,現在的她不能有。

任平生知道自己此刻狀態有些問題,她就像是個鼓脹到極致後即將漏氣的篩子,到了極盛之時,卻也是極不穩定之時。

身體和思維似乎已經離江上的那場戰鬥遠去,全然不受她的控製。

……

煙波江上,迷霧逐漸占了上風。

真仙長眉微挑,目光掃過此境中的某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那裏開著一朵花,一朵白色小花,藏在葉片之中,並不起眼。

可這方天地間也唯有這朵花,在虛實之間,逐漸定格在了由筆墨留痕的畫影中。

這是虛,山河圖的虛。

真仙嗤笑一聲,沒想到她會把山河圖的突破口放在如此不起眼的一朵花上。

心中的無名之火此刻已經被壓製了下去,萬鈞雷霆似乎撕裂她的血肉,可真仙全然沒有放在眼裏,他手指輕彈,能夠劈山裂海的雷霆在他手中仿佛米粒被他輕易彈開。

他垂眸看了眼眼神混沌,在他的道意之下潰不成軍的任平生,淡聲道:“不自量力。”

全然沒有察覺到,那從足底開始浸染的墨色,已經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小腿中間。

任平生懸於空中,狀態很是詭異。

真仙分明能感覺到她此刻靈壓之盛前所未有,可她狀態之差同樣也是不曾見過。

仿佛在經受著什麽巨大的考驗。

可他的道意旨在毀滅一切,並沒有想要折磨她。

真仙心頭一跳,意識到了某個令他不安的問題。

難道……她已經邁出那一步了?

這個想法讓真仙心驚肉跳。

他呼吸都滯澀一瞬,目光攝在任平生身上,見她眉頭緊皺,仿佛沉浸在噩夢之中,難以醒來。

不能再拖,真仙右手驟然化虛,覆蓋上如水清澈的玉色。

他身體開始急速下墜,向著角落中那朵不起眼的香雪蘭奔去。

若在外界,這樣的距離他隻需心念一動便能到達。

可山河圖是任平生的領域,一切規則由她而定。

真仙有一瞬難以控製地目露妒意。

這是他追尋數千載也未曾掌握的能力,不曾到達的境界。

選擇了隕滅的道開始,他就注定與成神背道而馳。

可他怎麽會甘心。

若自己造不了,那他就搶。

可他依舊不甘,不甘於……這個被他視作螻蟻的女人,被他視作螻蟻的世界,竟真的回過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甚至滲出血來。

又開始作痛的右眼讓真仙心情愈發煩躁。

而這方天地中一切,都在和他作對。

倒懸的天河驚起狂瀾,怒拍向他。

草木宛若有靈,在不斷扭曲的天地間開始瘋長,粗壯的樹幹扭曲成堅韌的牆,地表不斷湧起波瀾,那朵不起眼的香雪蘭在草木江河的掩護之下又不知隱於何處,不見蹤影。

真仙強行按捺下心頭的怒意於一絲隱晦的不安,警惕地將目光轉向依舊未曾醒來的任平生。

哪怕失去了意識,這方天地依舊如此棘手。

他抬手,玉質的手穿透遙遠的空間,直接扼住了任平生的頸,果決地快速收緊。

撕不開山河圖,就隻能殺死山河圖的主人了。

煙雲在兩人身後消退,瞬息間,一道清淩的劍光破開迷霧錚然而來。

一瞬撥雲見月。

真仙緩緩回頭,便見一人提劍而來,墨發高束,在江風中飛揚。

“硯青。”真仙玩味道,“你也來了。”

硯青咧嘴一笑,劍鋒輕振,發出陣陣嘶鳴。

“對,我來了。”

真仙惋惜地搖頭:“我和她這個境界的鬥法,已經不是靠數量能夠取勝的。”

言下之意很明白,硯青現在和他們的境界有差,哪怕闖入這裏也隻是來送死的。

硯青“嘖”了聲,不耐煩地提劍飛馳過來,抬手便是九劍之中最為灼熱的“天中”。

狂躁的劍氣驅散縈繞在天地間的迷霧,劍風行過扭曲而倒懸的天河,甚至將天河與地表燙出一絲焦糊味。

“明燭說的不錯,你話真的很多。”

而當年硯青教任平生武道時教的第一個要義便是,少說話,多動手。

當年裂天山上,硯青和同伴們付出極其慘烈的代價,才將真仙的心髒留了下來,如今千年過去,真仙修為又有精進,而硯青卻停在了當年那一夜,遲遲越不過。

“天中”融化了霜天冰雪,硯青目光愈厲,足尖點在倒置的浪濤之巔,向後飛掠而去,身如弦月,將任平生擋在了自己身後。

兔起鶻落間,又一道劍光驚掠。

這一劍足夠孤絕凜冽,連日光都為之清寒一晌。

即墨青夜的孤城寒日。

硯青愣了一瞬,側目看去,幾人從山河圖幾個不同方向先後趕來。

即墨青夜收劍,對上硯青的眼神,若無其事地移開,心中卻升起些躍躍欲試的戰意。

硯青卻提高了聲音,笑道:“你的劍不錯。”

即墨青夜深如墨的眼瞳眨了下,淡聲道:“你也是。”

言語間,倒像是已經約好了改日一戰。

越來越多的螻蟻試圖插手這一戰,真仙有些惱怒,目光橫掃,嗤笑一聲:“還有哪些人,不如一起來。”

眾人神色不變,絲毫沒有被羞辱的表現。

雲微手指動了動,指尖有刺目的銀光時隱時現。

山河圖之中的扭曲終於緩緩止住,真仙隱晦地掃了眼被硯青擋在身後的任平生,不再多言,隻是抬掌斜劈,他那玉質的手指無視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眨眼間出現在雲微的身前,即將穿透雲微的心口。

淩瓏長刀高舉,怒斬而下,眼瞳燒紅。

江河之上鬼影森森,幽深的鬼氣自下而上纏繞住真仙的雙足,無形之中,鬼氣助長了墨色的浸染,淺淡的墨跡已經浮上膝蓋處。

一切似快似慢,仿佛在此刻定格。

雲微指尖的銀光終於展露,一塊巨大的棱鏡從她身後浮現,鏡中折射出無數個雲微,也將定格的這一幕記錄在鏡中,由棱鏡折射出無數麵。

真仙這狠絕一擊卻被某種柔韌的力量化解了,輕柔地擋了回去。

一身讀書人裝扮的廣息從眾人背後緩步而出,一張巨大的陣法從所有人腳下升起。

這方陣盤和山河圖一樣覆蓋了整個煙波江。

廣息溫煦地笑道:“如您所見,我們並沒有打算一對一動手。”

真仙表情愈發難看。

陣法師不難對付,可陣法師和明燭在一起,難對付的程度會直接翻倍。

一些久遠的記憶被喚醒,讓真仙想起了曾幾何時這個世界同樣耀眼的一個陣法師。

那個先他一步帶走了明燭的女人。

那個女人有著罕見的天賦,可身上纏繞的命線太多,深涉紅塵,注定無法成神。

在那個無能為力的時代,不過是他眼中的另一個螻蟻而已。

前後兩個時代最為耀眼的劍者同時持劍,一前一後鎖住了真仙的退路。

東西兩側,幽深的兩道黑色滾滾而來,騰卷起森冷的鬼氣和魔氣,讓人恍若身至幽冥。

池讖和魔尊兩張蒼白的臉相對,眼神交錯一瞬,很快又劃開。

魔尊輕輕一笑,臉上的魔紋愈發妖異生花:“你們來得到快。”

此次此刻,陣紋大亮。

廣息的身影時實時虛,陣眼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陣盤運轉,扭曲的山河圖終於開始重歸正常。

陣法外,棱鏡折射出了無數個重疊嵌套的天地山河倒影,雲微的領域“鏡”嵌套在了山河圖之中,精準地將本就虛實難辨的山河圖拓展至數不清的層次。

真仙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他從未將這些螻蟻放在眼裏,哪怕數量再多,螻蟻也隻是螻蟻。

可他沒想到,自明燭和殷夜白之後,他還會被一群不知名的螻蟻阻擋去路。

就在這時,雲中傳來一聲清亮的啼鳴,玄鳥黑白二色的羽翼展開,遮天蔽日,纖長的黑亮尾羽落下些碎屑,令人神魂都得以清正。

而聽到這聲鳥鳴,真仙眼中劃過一絲晦色,緩緩抬眸看向著這突然出現的羽族。

眾人不知他為何失神,隻覺月浮的啼鳴聲滌**了天地間令人遲滯的空氣,瞬間天地清朗。

而這一刻,迷霧徹底散開,眾人終於看見,那淺淡的本該屬於明燭的墨跡,已然蔓延到真仙的腰際,而對方渾然不覺。

玄鳥的啼鳴聲能夠喚醒迷失的魂靈,引渡人們回到故土。

而這一聲嘶鳴,也終於讓沉睡良久的任平生的神魂得以清明一晌。

耳畔混雜的質問和唾罵未曾退去,可任平生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神魂已經不在體內,在方才那般激烈的交戰之中,能強行將她的靈魂抽走的,隻有可能是更加不可道的力量。

並不難想到曾經真仙言語間極為渴求的那個境界。

那個屹立於九天之上,寰宇之內,三千世界的至高者。

神明。

耳畔的聲音未曾斷絕,無數熟悉陌生的聲音混雜著衝擊而來,任平生卻像是終於掙脫出水麵嗅到空氣的人,隻覺耳目清明,再無混沌。

她一句句認真回答過去。

“我想救你的,我想救每個人,隻是人力終有不逮之時,我終究不是神。”

“為什麽是我,或許因為……我真的很幸運,有一群願意豁出命來將我送到光明之中的人。”

任平生頓了下,低聲道:“我在斬仙府中立了一塊碑,碑上刻著所有千年前犧牲的人們的名字。”

山河圖出現的時間太久,久到任平生都已經快忘記,最初她的領域,山河圖成型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般模樣。

那時的山河圖來自她的功法照山河,來自她親手繪製的每一幅山河好景,以景入符,以心入畫,因為這特殊的能力,才有了作為明燭領域而生的山河圖。

可後來,一整個時代在絕望中淌過荊棘血海。

熟悉的朋友一個個離開,心中的山河寸寸毀壞。

每失去一點,她就要多記住一點,記在自己的領域之中,一刻也不敢忘卻。

“我會帶著你們一起走到未來。”

任平生格外認真地許下這個諾言,向著茫茫無垠的長空萬裏。

紛繁複雜的聲音終於退開,背後似乎有某種溫暖的力量推動著她向前走去。

麵前平靜的郎朗青空金光大作,她緩緩向上,腳下虛浮的天空凝聚出長階,徑直通往天盡頭,更加遼闊的那方。

任平生走到了長階最高處,神聖純粹的力量匯聚成一個金色漩渦,那是任何修仙者都無法抗衡的純粹神力。

它高於大荒的一切力量,高於她,也高於真仙。

而現在,這力量在她麵前,唾手可得。

金色漩渦浮動著,在任平生指尖打轉。

她隻用稍微勾勾手指,隻用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推開眼前這扇門,走向無數修士窮盡一生也追尋不到的大道盡頭。

這就是真仙汲汲一生的神明之力嗎。

千年前那場聲勢浩大淒絕的渡劫也不曾讓她有過這般感受,她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她邁出這一步,將手探入這個金色漩渦之中,她也會成為那九天之上的至高之神。

從此以後,萬事萬物,皆在她一念之間。

任平生凝望著懸於指尖,像是在和她打招呼的金色漩渦,胸膛深深起伏著。

她看了很久,又或許沒有太久,畢竟這個地方似乎沒有時間的流逝。

最後,指尖和那金色漩渦竟有一線之隔的地方,任平生垂眸,眼神卻隻是掠過金色漩渦,看著下方仿佛沒有盡頭的天梯,目光極其溫柔。

隨後她轉身,步履堅定而緩慢,沿途而返,沿著天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你可知你放棄的是什麽。”

背後傳來聲音,似乎是從那道門之後傳來,神聖而清朗。

任平生未答,她向下走的腳步很是緩慢,仿佛不舍。

“既如此不舍,為何不入此門,修士追逐大道之巔乃天經地義,無人能夠責怪你。”

“誰說的,我若是就這麽走了,我首先就要罵死自己了。”

她還是慢悠悠地下著階梯。

“可惜。”那聲音說,“九天之上,已經久未出現新神了,你真沒有半點不舍?”

“唔……這件事嘛。”任平生低笑道,“我可管不著。”

她隻是垂眸看著自己攀登而上的天梯,輕聲道:“我隻是想和他多待一會兒。”

身後的聲音便沒有再說話,徹底隱於門後。

任平生拾級而下,一步步走到天梯的最底下一層,終於回首,深深看了眼在雲中若隱若現的天梯,語調輕快:“走了。”

像在和一個老友打招呼。

隻是無人回應她。

周遭白光緩緩褪去,任平生終於睜開眼睛,在一片混戰中,對上了真仙驚怒的眼神。

她放目望去,不知這裏發生了什麽,山河圖中一片狼藉。

雲微的棱鏡碎裂滿地,她不知藏身於哪一麵鏡中,硯青的右邊袖子被割斷,光潔的手臂上血痕遍布,手中換了斬風九劍中最重的一柄劍。

即墨青夜的青天劍上痕跡斑駁,她略微垂著眸,咽下了喉頭的血。

魔氣與鬼氣交織,隻是有些微弱。

魔尊躺在不遠處的地麵上,胸膛微微起伏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池讖臉色白得似乎很快就要重歸鬼魂的狀態,淩瓏撐著長刀,艱難地站立著。

來者中,唯有月浮的臉色稍微好些,可她望向真仙的眼神中卻滿是仇恨。

廣息的陣法在真仙摧枯拉朽地摧毀中艱難支撐著,陣盤的光芒若隱若現,陣眼很快要破了。

剛才她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是他們在苦苦支撐。

硯青死守在任平生身前,甚至未曾發現任平生已經醒來,隻在真仙的又一道淩厲袖底風中向後趔趄兩步。

本以為會頹然跌到,卻被一雙溫熱的手撐住了後肩。

硯青一愣,激動地回頭:“你——”

任平生衝他微微一笑,硯青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來不及說話,就被任平生一道柔和的力量推動著向邊緣飛去。

轉眼間,所有人進入山河圖中的人都瞬間被任平生送了出去。

這方天地間,又隻剩下了她和真仙兩人。

任平生身上的變化,真仙自然感受到了。

他雙目赤紅,已是怒極,竟瘋狂大笑起來:“半神……嗬,刹那半神,你止步到了半神。”

真仙猙獰怒吼道:“你放棄了!你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麽嗎!那是成神的機會!”

這時,墨跡已然蔓延至他心口處。

任平生眼眸微垂,非墨重新入手,筆尖燃起一簇光亮,像是火光,又像是純粹的光芒。

她若無其事道:“當然知道,怎麽一個個都要提醒我。”

真仙麵目猙獰到恨不得將她撕碎,而這時,任平生隻是抬頭,對他露出一個堪稱輕鬆的笑容。

“到此結束了,真仙。”

真仙心頭湧現出一股濃重的不安,可很快,他就發現身體已經開始不受自己控製,他愕然低頭,赫然發現無數的墨線纏繞著自己的身體,正緩緩拖拽著自己融入到更深一層的畫境之中。

那是山河圖,真正的山河圖,而不是架構在煙波江上似虛似實的領域。

屬於半神的境界壓製讓他難以生出反抗的能力,隻能任由這墨線將自己拉入那張名為山河圖的畫中,徹底封印起來。

天地倏然化作無數的水墨線條,任平生和真仙成了其中僅存的色彩。

很快,真仙的身體也開始寸寸瓦解,化作和這個世界如出一轍的墨線,徹底匯入畫卷之中,成為其中難看而醜陋的一個印記。

真仙淒厲的嘶吼從畫卷中穿透而出,畫中那個屬於他的身影在不停地奔走,試圖尋找一個逃出畫境的機會。

任平生仍未停手,指間點燃一簇似火非火的光亮,將煙波江悉數點燃,山河圖的一角亦被點燃。

照夜白這張以殷夜白的名字定名的符,光芒如同野火,瞬間燎原。

劇烈的痛楚泛起,親手毀掉自己的領域的疼痛讓任平生甚至有一瞬失去了意識。

耳畔,真仙淒厲的慘叫終於隨著山河圖被點燃而消失。

在劇烈的痛苦之中,懸於煙波江上的虛空結界終於消失。

硯青等人抬頭,正好見到任平生眼眸輕閉,徑直墜入了煙波江中。

煙波江萬物不渡。

多年以來,甚至沒有一片葉子能在江上飄過。

所有人的心瞬間跌倒了穀底。

……

任平生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在溫暖的波濤中起起伏伏,她累得想要閉上眼睛,可耳邊卻又像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跟她說話,不斷呼喚著她醒來。

她感覺自己應該很熟悉甚至懷念這個聲音,所以她極力地在困頓中睜開眼睛。

水波阻撓了她的辨別能力,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隱約聽到對方在說什麽。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我一直都相信你能做得到。”

我做到了,隻是有點累。

“你可以休息了。”

那聲音笑著對她說:“睡一覺,醒來……就是新的人間。”

這聲音溫柔得讓任平生想要落淚,意識在混沌中終於沉沉睡去。

而萬物不渡的煙波江,仿佛有一雙手從江中將她托了起來,江流溫柔,輕輕將她送抵岸邊。

……

第一個找到任平生的是帝休。

所有人出動在煙波江沿岸搜尋了一天一夜,就在霜天曉都想要冒險進入江中時,帝休突然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悶頭向著江頭源流處飛奔而去。

任平生感覺自己被柔和的江水送到了岸邊,又被堅韌的枝葉卷起,包裹在巨大的葉片之中保護起來。

樹葉的沁香讓她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帝休清澈的碧色眼眸。

霜天曉和硯青還有更多的人跟著帝休一路趕來,看到這一幕,總算放下了心。

“結束了。”半靠在帝休懷裏,任平生輕笑說起這件事。

帝休眼眶發紅,悶聲重重應道:“嗯,結束了。”

“我贏了。”任平生眉眼彎彎。

“是啊,你贏了。”

任平生失笑,伸手出來輕拂他的臉,溫聲道:“我們走吧。”

“走去哪?”

任平生回首,望著遼闊江麵,想起了江中的那段對話。

她想了想,說道:

“去人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