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想了想這話該怎麽接, 她還沒出聲,展眉便眉頭一豎:“我帶著靈族在這裏生活了一千年,若要論‘其他’, 也得要算個先來後到吧。”

說完,展眉轉而看向任平生:“你說,明明是我先和你認識的。”

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現在說話會暴露任平生的身份,畢竟能被任平生帶來和她碰麵的,一定是信得過的人。

任平生:“……”

不是吧, 這也要爭?

都是靈族, 大家就和和美美一家樹不行嗎?

她一本正經道:“其實……按照時間來算的話,我和帝休認識的時間更長,他還是根小樹苗的時候我們就見過了。”

帝休明顯眼睛一亮, 突然意識到了活得久的好處。

“但是——”

任平生話鋒一轉,一碗水端得很平:“但論起相處的時間,還是和展眉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

從打造這個洞府, 到將世上殘餘的靈族整體搬遷過來, 她們時長需要交流溝通, 甚至洞府建成後,任平生還在這裏小住過一段時間。

帝休聽完, 悶悶地應了一句:“這樣嗎。”

他先是失落了下,而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精神起來,認真道:“可我們未來還會有更長的時間, 對嗎?”

任平生第一次聽他認真提到“未來”這兩個字,有些猝不及防。

她沉吟片刻, 輕聲道:“嗯, 會有的。”

展眉沉思片刻, 有些驚訝地轉過去:“帝休?神樹帝休?”

難怪她感覺這個男人雖同為靈族,但氣息和他們卻並不相同,有一種強大的神聖氣息,不同於任何的靈族。

原來是天道意誌化身。

她很小的時候聽到過神樹帝休的傳說,傳說中的天道意誌化身,將會在這個世界天道即將傾覆時出現,作為天柱支撐起這個世界的穹頂屏障,承載著這個世界天道的意誌。

神樹帝休一直被靈族供奉在神位上的,從展眉有記憶開始,靈族無時無刻不在祈求神樹早日現身,拉一把這個已經走向毀滅的世界。

展眉盯著帝休看了片刻,默默移開了眼神。

看著他剛才委屈巴巴地在任平生麵前撒嬌的樣子,她真的不太願意把眼前這個人和神樹聯係在一起。

看著一直供奉的對象走下神壇,實在太幻滅了。

終於把這個問題含糊了過去,任平生摸了摸鼻子,迅速轉移了話題:“時間不多,說正事吧,展眉,我給你的傳音入密你聽到了吧。”

展眉盯著任平生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才喃喃道:“你居然活著,我還是覺得挺不真實的。”

她剛才都準備發作了,沒想到突然聽到了一句傳音入密。

那聲音,那腔調,那語氣,她再熟悉不過了。

——“展眉,是我。”

當時展眉愣了下,反應過來之後隻覺得愈發暴怒。

這群陰險狡詐的人類,竟然用這種蹩腳的方式來模仿她。

緊接著,下一句傳音又來了。

——“扶風郡回月廊。”

展眉徹底愣住了。

那是她和那個人初見的地方,不會有別人知道。

她……真的還活著?

展眉難以置信地看向這群人類之中走到最後的那個女子,這個女子先前一直隱藏在人群之中,她沒有發現,如今再看,竟覺得身型同樣很像。

展眉當即令靈族其他人停止了攻擊,放這群人類向山上走去,自己則隱匿身型一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直到此刻,任平生在她麵前摘下麵具,她用葉子觸碰到了一句溫熱而真實的身體,她才真切的相信,原來任平生還活著。

“他們都說你死了。”展眉喃喃道,“你切斷了和這裏的聯係,我們都感受不到你,就連玄苓也……”

玄苓就是她養的那條龍。

任平生輕歎道:“那件事那麽危險,若我出事,靈寵契約會讓她遭受重創,渡劫的前一晚,我解除了和她的靈寵契約。”

展眉黯然道:“那時全天下都在傳你的死訊,大家都很害怕,連你都不在了,往後這個世界該怎麽辦,隻有她不信,可你們之間的契約斷了,她感受不到你,隻能出去找你,後來也不知經曆了些什麽,好些日子才帶著一身傷回來,傷得挺重,沉睡了好幾百年才養好。”

任平生聽著這些年她們的經曆,目光微黯。

到底還是傷了玄苓的心。

“她如今如何了?”

展眉朝著山巔努努嘴:“前些日子開始,洞府外的封印鬆動,她偶爾會溜出去,誰也不知道她幹什麽去了,也沒人敢過問,大部分還是在山巔你曾經住過的地方沉睡。”

那條龍可隻有在任平生麵前時脾氣才會稍微好一點。

展眉正色道:“當年你的死訊傳來,我們依你所言,用你的符和和光留下的陣將這座洞府隱藏到了虛空之中,又把洞府內外全都封印了起來,我們出不去,外麵的人也進不來,這樣上界的人就真的無法找到我們。”

當年這座洞府建成後沒多久,真仙就開始屢屢對他們下手,神降傀儡愈發猖狂,戰況相當激烈。

他們一行人倉促地各奔東西對抗真仙,臨行前,任平生叮囑了住在這個洞府中幾族首領一件事情。

——一旦她身死,立刻封印這座洞府,將其隱藏到虛空中。

為了保護,也為了留下一些火種。

這裏生存著大荒之中生活的所有種族,人類、妖族、靈族、魔族、還有居住在遙遠的極北之地的蠻族。

保存了集各族之力收集而來的書籍、動物、植物,甚至直接搬來了幾座靈礦山,雖然那時大荒的靈氣已經不足以製成礦山再產出靈石,但根基仍在,被轉移到這個洞府中之後竟又重新開始煥發生機。

這裏是一座洞府,但當初設計之時,卻幾乎是集合全境之力,匯聚了五族所有的智慧和精華,將這裏單獨打造成的一方完整的世界。

那時他們想過,或許耗費大荒所有的力量也無法同上界一搏。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價值了,真仙將這裏榨幹後便棄如敝履,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銷毀證據,佯裝他從未做過這樣的惡行,佯裝三千世界之中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世界。

造世界。

給未來留下一些火種。

那是他們走投無路之下最後的奮力一搏。

這個瘋狂的想法,在任平生接觸符道伊始就想過。

符道本是以靈化形,一張薄薄的符紙可以承載無限大的力量,可以讓紙麵繁複的符文變化為真正的力量。

那一張符,能不能夠承載一個世界?

若一張不夠,很多張呢?

後來,她把這個瘋狂的想法說給幾個朋友聽,其他人都一臉“你果然是瘋了”的表情,隻有素光塵認真想了想,說:“隻有符或許不夠,應該還缺些其他的東西。”

兩人對視瞬間,立刻心領神會。

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瘋狂的想法變為現實,她們居然用了那麽長的時間。

任平生生命的最後隻做了兩件事,一個是四處清掃神降傀儡,除此之外,餘下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打造這個洞府上。

展眉的眉頭輕蹙,不解道:“但很奇怪,前些日子,內部的封印出現了一些鬆動,出現了一道裂隙,我們去試過,從這道裂隙中穿出去,需要橫穿強烈的虛空風暴,我們之中,隻有玄苓的肉.身強大到可以無視這些阻礙,也隻有她出去過。”

任平生輕聲念道:“封印鬆動……這不應該。”

她很確定,她和素光塵聯手設下的雙重封印,絕不會自然鬆動。

如此想著,任平生的目光沉了下來。

隻有一種可能。

有人發現了這個被隱藏起來的洞府,試圖穿越虛空來找到這裏。

甚至……已經成功了一部分。

但或許冥冥之中確實有命運相助。

這座洞府在虛空之中遊**,最終在封印即將被破時,重新進入到了大荒界域之中,回到了這片土壤。

展眉神色有些陰沉,叮囑道:“時間緊迫,我不問你是如何活著回來的,我隻問一句,你是不是要取回洞府的核心力量源。”

任平生點頭:“不錯,此行的目的就是我的道印。”

展眉眼底劃過一絲晦色,提醒道:“若是如此,在你真正拿到道印前,先不要在其他人麵前表露身份,如今這洞府之中,已經不是一千年前了。”

人心易變,尤其經不住時間。

如今她力量尚未回歸,若是提前表明身份,說不準會有人生出異心。

任平生卻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反而輕笑道:“你以為,若最先出現在我麵前的不是你,我會輕易表露身份嗎?”

當年她既然敢將道印放在這裏,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誰都想要力量,尤其是她那樣可怕的力量。

可她既然回來了,那便誰也拿不走。

修整的時間很短,聽到另一頭傳來呼喚集合的聲音時,展眉立刻化作枝葉散去。

任平生拂去肩頭的一片葉子,若無其事地走回山道上,看見衛晉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很快,衛晉源提高了聲音,向眾人宣布了一個喜訊。

“諸位,我們的先遣隊找到了一座城。”

“就在前方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