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邑城是萊夷中離臨淄最近的城,也是昔日萊國之都,公子驁即位成了齊平公之後,昔日
的公子府,便成了齊平公在萊夷百裏自領地的中心。
伍封先派人入城中公子府報訊,自己大隊人馬進了城,隻見城中人戶並不太多,不過城中
所居,大多是齊人,夷人較少。
到了公子府,隻見大大小小上百個仆傭侍婢在府門外列隊相迎。為首一個老人迎上前來,
妙公主遠遠便叫道:“老總管!”
老人抬著昏花的眼睛從馬車群中找到了大銅車,迎上前來,道:“公主!”
眾人下了馬車,妙公主撲入那老總管的懷中,道:“老總管,我很掛住你!”
老總管嗬嗬笑道:“公主還是老樣子。”
伍封走上前向她施禮,老總管連忙答禮道:“這位定是大將軍了,令堂在府上停了一日,過
了一晚才走,如今已去了夷維城。”
眾人入府,妙公主是府中主人,自然一一安排。
妙公主帶了眾女去後堂安頓,伍封與老總管便坐在堂中,平啟、趙悅、蒙獵、吳舟、招來
和二鮑也在堂中坐定。
老總管道:“大將軍鎮撫萊夷的事早已傳遍了各地,有大將軍前來,老朽也可以安心了。自
從國君入都之後,並未派人來,這四百裏之地的稅賦和軍政全由老朽代管,老朽年紀高大了些,
甚是難為。”
伍封笑道:“老總管老當益壯,居然能將四百多裏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條,在下佩服得很。”
老總管笑道:“老朽哪有這麽大的本事,若不是小兒墨愛與夷人有些交情,怕是不大容易。”
伍封尋思妙公主的劍術是向墨愛學的,劍法中另有奧妙,必是名師所授,問道:“令郎現在
哪裏?”
老總管道:“明日是倭人族與東屠族一年一度的比武,小兒被請了去挑選比武之所,眼下在
三十裏外的新水,一時怕還回來不了。”
伍封好奇道:“倭人族與東屠族每年比武幹什麽?”
老總管歎道:“當年齊靈公滅萊之後,將萊夷分劃給夷人九族,各居一地,並不相接。本來
這萊邑附近是倭人族群居之地,東屠族原在大界石,再遷到東海。後來東屠人漸多,他們霸道
之極,壞了齊製,將族人移居各地,東屠族長的次子東屠苦領了三千戶族人到了萊邑地方,這
便引起了倭人族不悅。本來這兩族就頗為好戰,於是常有爭鬥,國君在萊邑為公子時,常常為
此煩惱。後來國君以新水為界,將水北劃給倭人,水南劃給東屠,暫時安定下來。”
這時,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和遲遲從後院轉了回來,老總管迎了她們入座。
老總管續道:“兩族在新水旁各耕其地,交賦收之餘,各自能足。如今倭人農耕之術日佳,
又擅用肥,是以所收甚豐。東屠人初來時僅三千戶,而當時倭人族全族在此,共有不到四千戶,
因新水之南的地僅水北一半大小,國君才會讓東屠人居於水南。東屠人喜用肉食,將四成之地
畜養羊豕,農耕之地僅六成。”
伍封道:“這麽算起來,東屠人每戶之地比倭人還多些!”
老總管又道:“東屠人的風俗,與它族大不相同。其人除本族女子外,又從它族娶女,每男
之妻妾十到數十,又大開其內室,賓客親屬出入不禁,有客到訪,常以妻妾陪寢,由此人丁興
旺之極,如今新水之南的東屠人已過五千戶,倭人全族也有五千餘戶,是以水南之田,東屠人
不敷其用,見倭人用田肥美,漸生侵占之心。”
眾人都感愕然,這東屠人的風俗聽起來十分奇怪。
老總管道:“本來兩族隔水而望,東屠人雖然貪婪,卻也不能無緣無故奪倭人之田,事情就
壞在這條新水上麵。這新水是山泉匯成,由南向北,轉而西上入海。既是山泉所匯,每年冬春
水少,夏秋便泛,水南靠山,水北近海,常在夏時泛濫改道,每過一年,新水就北移一點。若
以水為界,每年倭人之田便減損十餘頃,而東屠人就會多出十餘頃。若是以最先所劃之田來定,
東屠人用水又會不便。兩族之爭,便由新水改道而生。”
伍封聽得大皺眉頭,道:“這可就有些難辦了。”
老總管點頭道:“若以勢力而論,倭人勇士和精兵為九族之冠,新水南岸的東屠人比倭人雖
要多些,若是交戰,東屠人卻不能敵;但此處的東屠人僅是一支,萊夷的東屠人全族如今有兩
萬戶,若是全族交戰,倭人之數隻有東屠人的兩成。是以雙方雖然都好戰,卻各有顧忌。國君
便依倭人族之長倭人武之請,定下了法度,兩族每年冬天各選三名族中高手比武一次,那方敗
了便輸田二十頃,水道仍然共用,田也依最早的規界。”
妙公主這時問道:“老總管,墨大哥怎未見著?”
老總管笑道:“明日便是東屠與倭人的比武,小愛身為見證,預先去挑選比武場地,怕要到
晚間才會回來。”
眾人說了一會話,用了午飯,各自休息。
老總管拿了萊邑之地的圖版戶契過來找伍封,道:“萊夷共五百裏地,除了東南方的夷維城
附近百裏原是晏老大夫的封邑,剩下的四百裏原來都是國君自領,如今這五百都是大將軍的采
邑,此處是萊夷五百裏的圖版和萊西、萊北和東海共四百裏的戶契。”
伍封在書案上打開那一卷竹簡,見上麵刻著萊夷五百裏之地的詳細地勢形貌,讚道:“這圖
是誰繪製的,竟然如此細致?”
老總管笑道:“這是小兒墨愛之作了,每副圖簡小兒都花了八九個月堪輿,單是繪製也要用
月餘!”
伍封歎道:“令郎真是細致得很,如今我們齊國雖有數十個輿地官,卻連一副圖簡也沒有。”
伍封見這竹簡上山林、湖澤、水道、田壤、城邑、村寨刻得十分清楚,其中田壤還分了上、
中、下三等,讚不絕口,道:“我看這種圖簡不僅用於平日的政事,還可用於戰事!”
老總管笑道:“小兒也是這麽說,是以繪製甚詳。”
伍封見上麵有七座城邑,萊西最大的是萊邑城,東南方向有一座贏城,還有不少介乎城與
村之間大小的寨,歎道:“萊夷之地果然地大人少,萊西百裏之地僅有二城。”
老總管歎道:“這還算好的哩!晏氏原來的萊南百裏之地,僅夷維和博城兩座城,國異的原
來萊北百裏采邑,有一座北口城,可惜被‘海上龍王’徐乘所侵破,城已大損,還有一座新建的
主城,原來叫蓬邑,是國異費三年建成,算還過得去了,東海之地如今隻有一座休城。整個五
百裏萊夷之地,僅有七城。”
伍封點頭道:“城以盛民,日後得多建幾城才行。”
老總管道:“萊夷之地與它處不同,有三行低山。最西麵是是沂山,南北相向,由西往東來,
過了沂山便是萊夷之境;中間的是南北向的大澤山,大澤山之西便是萊西之地,其南是萊南之
地;大澤山再過去,有一道東西向上折往北的昆崳山,此山甚長,將萊夷與東麵的地方隔開,
大澤山與昆崳山之間的地甚大,分為萊北和東海,南端有一點屬萊南。整個萊夷有三成低山,
又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夷人村寨,介乎七城之中,與小城相似。”
伍封道:“這七座城中,哪座城建在山地?”
老總管道:“隻有主城建在山地了。主城兩側之山不屬於大澤山和昆崳山,山勢甚低,兩邊
卻如直壁,中間留出大片之地,由南到北插入海中。主城建在海邊不遠處,剛好處在東西南北
的要道之中,甚是險要。”
伍封點頭道:“萊西除了倭人和東屠人之外,還有哪些夷人?”
老總管道:“萊邑離臨淄最近,齊人有一萬多戶,其餘六城各有數千。萊邑城中有不少夫餘
人,夫餘人與齊人生活習俗相近,如今有一萬四千戶,是夷人九族中最善商營者。他們專為官
府收羅漁鹽,又從樂浪人處收買海貝,轉手出售,獲利甚豐。”
伍封問道:“東屠人與倭人相爭,夫餘人未卷入吧?”
老總管愕然道:“應是沒有吧。”
伍封點了點頭,又隨手翻看那些戶契,見萊西的百裏之地,便有良田六萬餘頃,還有林澤、
村寨、城邑一萬餘頃,荒地二萬餘頃。此地並不靠海,與夷維、博城的萊南百裏之地相似,真
正的海沿之地,全在萊北主城、北口和東海的三百多裏地之中。
伍封見圖版之上有許多空地,奇道:“如何會有這麽多空地呢?”
老總管道:“眼下這些地都是滅萊之後所分劃,配給九族,以收其賦,如今已有數十年了。
萊人本來不擅農耕,原來有一半以上的荒地,後來齊人驅罪徒開出荒地以增其賦,又讓天鄙族
人開墾,這些新開的地既未劃分,又無多人耕種,便閑置下來。東海夷地最晚屬於齊國,數十
年來各家爭鬥,無人顧及,是以東海的荒地便超過了一百三十裏,委實浪費。”
伍封奇道:“怪不得萊夷的稅賦少於它處,原來是有地也無人去種,為何不重新劃定其地
呢?”
老總管笑道:“萊夷五百多裏地,由齊人與九族夷人雜居,各族之間關係複雜,常有爭鬥,
難以處置。何況地分為四部分,分別是以萊邑、博城為主的萊西、以夷維、贏城為主的萊南、
以主城、北口為主的萊北,再加上東海之地,又叫萊東,如此四部分。四部分原由國君、晏家
和國家分掌,而九族之居所又不是按此四部分來區別,是以難以措手。何況齊國連連政事大變,
上麵鬥得甚緊,國君和晏國兩家上麵還顧不過來,哪有心思想到這些?如今大將軍前來,若能
平撫九族,重置其地,恐怕才能讓萊夷五百多裏之地富華起來吧。”
二人正說話時,忽然家人報說有人拜訪大將軍。
老總管問道:“是誰?”
家人道:“來人有田老爺、冉老爺,還有夫餘貝上人。”
伍封知道鎮撫萊夷之關鍵便在夷人九族之長身上,聞說夫餘貝來了,喜道:“快請進來。”
對那什麽田老爺和孟老爺便沒有在意。
伍封扭頭問老總管道:“老總管,夫餘貝是個什麽樣的人?”
老總管道:“這人看來是個生意人的模樣,為人頗為圓滑。”
伍封點頭道:“生意人最重貨利,怪不得我才進城他便來了,若能保證其利,便不怕他會胡
來。”起身出了廂房,迎到大堂。
妙公主與遲遲一道慰撫府中之人,這些人都是齊平公身為公子時的親隨,自然與他人不同。
楚月兒在三女中是專司保護伍封之責的,是以伍封在廂房與老總管相談時,自己在房外花亭中
與四季燕女閑聊,此刻見伍封出了廂房,便與四女跟了上來。
隻見三人搖搖擺擺地隨家人過來,見了伍封,為首一個肥肥胖胖的人遠遠地叫道:“大將軍,
嗬嗬,夫餘貝特來求見。”
三人到了近前,伍封見那夫餘貝不僅肥胖,渾身上下如一個圓球似的,滿臉堆滿了肉,雖
是大冬天,居然也是滿頭大汗。
三人各帶了幾個家人,抬著大大小小的錦盒禮擔,跟了進來。
老總管在一旁引見,夫餘貝身邊那兩人之中,年紀已過六十的那人叫田新,另外那四十二
三歲的叫冉雍,是贏城的齊人大戶,實際上也是贏城的齊人之長。
三人命家人將禮擔放在簷下,在外侍立,隨眾人入堂中坐下。伍封坐在正中,老總管坐在
他右手,楚月兒坐在他的左手,四季燕女便站在伍封身後。
夫餘貝看著楚月兒和四燕女,垂涎道:“大將軍果然英武不凡,單是小夫人和侍婢之美,便
已羨殺了夫餘貝了。”他以前在公子府見過妙公主,見楚月兒有座,猜想是伍封的夫人,又不是
妙公主,便以“小夫人”相稱。
伍封笑道:“在下還以為上人是來看我的,原來是找個藉口看看在下身邊的美人。”他聽吳
舟說過,夫餘稱其族長為上人,便也這麽稱呼夫餘貝。
眾人都微笑起來,夫餘貝道:“小人是個生意人,如今大將軍鎮撫萊夷,小人不早來巴結,
怕生意會被他人搶了去。”
這人如此直言不諱其來意,反令伍封對他生出好感。楚月兒等人也覺得此人說話另有一番
風趣。
家人為夫餘貝三人端來熱水盥洗,夫餘貝擦著臉上的汗,笑道:“賤軀肥重不堪,稍走得幾
步便覺疲累,是以一向少出門,如今大將軍來了,小人不敢不來見一見。”
伍封對冉孟二人道:“冉老爺和孟老爺也來得早,不知用何腳力,從贏城和休城大老遠趕來,
能有如此快捷?”
田新笑道:“哪有這麽快?小人與孟老爺聽說大將軍近日要來,前些日便到了萊邑,隻可惜
未見到令堂大人。”
冉雍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家人退下後,伍封道:“三位來見在下,是否還另有他意呢?”
田新道:“小人們隻是為了見一見大將軍,並無其它的意思。”
夫餘貝笑道:“其實小人們心中自是有些想法,不過,與第一次見麵便提出來,隻怕人人都
當我們都是些勢利之徒,便有想法,好歹也要在下次說出來,才象個樣子。”
伍封道:“在下這一次匆匆而來,隻是稍稍巡視一下,過些天還要回臨淄,新春過後才會來
長住,到時便可以與諸位詳談了。三位是地方名士,日後在下定有借重之處,隻望各位能鼎力
相助,在下就不勝感謝了。”
田新道:“大將軍若有用得著小人之處,隻管吩咐下來便是。小人們都是大將軍轄下草民,
自會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伍封笑道:“話不是這麽說,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下畢竟是外來之人,無三位相助,隻
怕諸事皆難措手。”
夫餘貝嗬嗬笑道:“大將軍是天外神龍,田爺和孟爺自然是靈蛇,隻是小人在大將軍麵前,
隻怕連條蚯蚓也算不上。明日晚間,小人會在府上設宴,款待大將軍和公主,隻要大將軍和公
主能來寒舍,那真是篷壁生輝了。”
伍封皺眉道:“在下行程頗為緊促,明日就想起程趕往夷維城去,隻怕無暇到貴府宴飲。”
冉雍一直未說過話,此刻忽道:“大將軍何必急在一日?明日是倭人與東屠人的比武之日,
這場比武幹係到兩族一年之事,大將軍怎會不去一觀?”
伍封見這人一張嘴便說到點子上,心中一驚,點頭道:“冉爺提醒得極是,在下明日就去看
看比武,晚間到上人府上赴宴罷。”
夫餘貝嗬嗬笑道:“這就好了,日後小人見了那索家牛,便有得說嘴了。”
老總管道:“大將軍,那索家牛是索家族長,也是上人的親家,現居北口,當年國異常到他
府上飲宴。”
夫餘貝向田新和冉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三人起身道:“既然大將軍已經答應,小人們便
不多打攪了,這便告辭。”
走到簷下,田新指著那三個禮擔道:“些許薄禮,請大將軍笑納。”
伍封皺眉道:“這怎麽好意思?”
夫餘貝大笑,道:“小人知道大將軍富甲天下,隨手從府中摸一物出來,隻怕比我們三家的
所有家產還要多,這一點禮物自然看不上眼。不過,小人們初次拜訪,怎好意思空手而來,惹
人笑話?”
伍封笑道:“上人說笑了,哪有這麽誇張?”
送走三人之後,楚月兒笑道:“這個夫餘貝十分有趣。”
伍封道:“我看那冉雍更有趣些。他來之後隻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卻是今日話中最要緊的,
我看此人大不簡單。”
老總管點頭道:“大將軍說得不錯,夫餘貝油腔滑調,田新小家子氣,那冉雍卻是胸有城府,
大將軍若能將他心裏的話掏出來,隻怕對大將軍鎮撫萊夷大有益處。”
伍封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改日與這冉雍好好的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