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時,鮑笛跑來道:“國君、龍伯,天子的使者已經到了營外。”
伍封大喜道:“來得正好,未知是何人為使?”
鮑笛道:“使者是太子介。”
齊平公道:“封兒,隨寡人出營迎接。”
伍封和齊平公帶人迎出營門,果見姬介帶著一百多人等在門外。姬介與齊平公、
伍封互相施禮,齊平公道:“太子怎麽不預先送個信?寡人當派人到國境邊上相迎才
是,未料太子自到營門,寡人委實失禮。”
姬介笑道:“父王見了姑丈派出的齊使,知道事情緊急,命在下星夜趕路,不可
耽擱。在下一路不停,唯恐誤事,途中聽聞姑丈大顯神威,數敗越人,連劍中聖人支
離益也打敗了。隻恨自己來得晚了,未能見到。”
伍封嗬嗬笑道:“這也沒什麽好看。”
姬介道:“姑丈,小侄一路上還有個同伴,特來拜見。”
一人由人群中走出來,向伍封施禮道:“盤丁見過龍伯。”
伍封道:“太保怎麽與太子在一起?”
盤丁道:“小人到成周拜見了天子,聞太子要出使齊國,遂一同跟來。”
伍封將盤丁向齊平公介紹後,引眾人一起入營,都安置在伍堡之中。
安置住室之後,齊平公設宴為姬介等人洗塵,命人將田盤、鮑琴、鮑笛以及軍中
要人都請來,陪天使飲酒,又派人去請楚惠王、鄭聲公、燕世子姬克,楚惠王托辭沒
來,隻使吳句卑為使前來赴宴,鄭聲公、遊參、姬克、姬非都趕了來。
席間談起兩軍詳情,姬介道:“既然齊軍已占上風,是否還需要晚輩來斡旋議和?”
齊平公道:“這是自然,太子能夠仗天子之威使齊越達成和議那是自好。”
姬介苦笑道:“其實越子譖爵稱王已久,向來不服王室,晚輩來議和隻怕隻是句
虛話而已。”
伍封笑道:“凡是議和之事,必有軍力為後盾,勾踐雖敗數陣,但他仗著士卒數
多,精銳未喪,是以範蠡多番勸他退兵也不聽。我需趁他軍中士氣動搖之時,再迎頭
打擊,逼他退出龍口,不複為陣。其時太子再去斡旋,和議必成。”
齊平公愕然道:“若是我們擊退了越軍,何用議和?”
伍封歎道:“即便獲勝,但越人敗出龍口,未必便退回本國。眼下徐州、琅琊尚
在其手中,此二城堅固異常,萬一越人死守,我們便隻能死命攻城。琅琊在東海,尚
不足以威脅齊國根本,徐州卻是在齊之腹地,離臨淄隻是大半日路程,此城不拿下來,
齊國上下便寢食不安。此次齊越之戰對齊國損害極大,如今田相在後方準備糧草輜重
一日難過一日,軍中存糧隻能用數月。萬一越人死守城池,我們一時間也沒奈他何,
多延數月,越人重整士卒,戰亂又起。何況楚燕鄭之師遠來相援,如果時間長了,隻
怕萌生退意,以致雙方生怨,是以非得要太子斡旋議和不可。”
田盤點頭道:“正是。”
姬介問道:“未知姑丈何時興兵破越?”
伍封瞥了姬克一眼,道:“三日之後,四國全軍進擊,以圖一舉將越軍擊退。”
眾人都點頭。
盤丁道:“龍伯,小人此次入中原來,隻帶了二十勇士,人數雖少,也願意奉龍
伯之令,到軍前為龍伯效力。”
伍封笑道:“太保勇猛過人,能助我齊軍,自是大妙。不過越人之中有顏不疑之
流,頗擅行刺,在下恐其兵敗行險,前來行刺國君,是以還請太保與郎中令一起,堅
守伍堡,以禦刺客。有太保在國君身側,在下方能放心。”
盤丁知道伍封不願意讓他二十餘人有所亡,又不願意讓人誤會瞧不起他們夷洲
人,才會這麽安排。說實話他們二十多人在軍前的確也當不上大用,他是個聰明人,
知道伍封的好意,笑著點頭。
伍封道:“眼下越人後方之重,有徐州、琅琊二城,在下前些時命士卒外出伐薪
備冬之時,已經暗中調了千餘精銳士卒到淄水之南,以為夾擊之師。”
田盤知道伍封之謀,故意問道:“龍伯用兵巧妙,必瞞過勾踐了。”
伍封道:“隻是這千餘人少了些,好在我已密令家臣收斂萊夷士卒,得夷兵四千,
用家中戰船載而南下,本來是想讓他們潛往琅琊,如今有千餘人在淄水之南接應,兩
軍匯合,五千餘人足以助我們破越。”
眾人都吃了一驚,這事連田盤也大感意外,愕然道:“原來龍伯另有安排,在下
等都蒙在鼓裏。”
伍封笑道:“兵行詭道,軍中人多口雜,在下這支奇兵人數不多,不敢輕泄此謀。”
他眼光向眾人瞥去,隻見姬非臉色大變。
伍封又與眾人商議如何進兵,姬非向姬克小聲說了幾句話,姬克道:“龍伯,司
馬有要事,先要回營中處置。”
伍封點頭道:“司馬自去忙,有世子在此是一樣的。”
姬非匆匆出了大帳,伍封向楚月兒使了個眼色,楚月兒借故出帳。
伍封與姬克互視一笑,伍封道:“天色已晚,各位請回本營,吳兄請先回楚營,
明日一早,請鄭伯、燕世子和大司馬、小琴到帳中來,我們同去楚營,與楚王商議進
軍之事。”
齊平公笑道:“軍中之事,寡人可幫不上手,好生慚愧。”
鄭聲公嗬嗬笑道:“這是齊侯的福氣,寡人隻恨當初未早生女兒,嫁個好女婿,
幫寡人解憂。”
伍封笑道:“微臣事忙,無暇款待天使和盤丁太保,國君隻須引他們到堡中宴飲
盡興,便是立了大功。”
齊平公哈哈大笑,與鄭聲公等人道別後,左手挽著姬介,右手拉著盤丁,一起往
伍堡中去。
伍封送走了各人,這才出了大帳,往寢帳過去。途經寢帳旁旋波那小帳時,便見
旋波慌慌張張由帳中出來,腳步甚急,伍封心中正尋思姬非的事,心不在焉,被旋波
撞了個滿懷。
伍封連忙退開數步,道:“喲,波兒這麽急幹什麽?”
旋波滿臉通紅,旋即又變白了。伍封也沒留意她的古怪臉色,笑道:“怎麽?這
麽晚了,月兒又不在,波兒也不用出來侍侯,你回帳休息吧。”他走了幾步,回頭又
道:“眼下天氣寒冷,波兒夜間要蓋厚被,嗯,注意火盆不要滅了,回頭我再使兩個
侍女來侍侯你吧。”說完自入寢帳,解下衣甲,因庖丁刀隨楚月兒外出,便喚了圉公
陽上來,叫他再派兩個侍女去服侍旋波。
圉公陽笑道:“是,小人這便去。”
伍封見他笑容古怪,奇道:“小陽笑什麽?”
圉公陽搔了搔頭,笑道:“本來這話不該說的,不過龍伯問起,小人便隻好說了。
嗬嗬,旋波帳中多半還有其他人,以前服侍她的侍女都被她了遣了回來。”
伍封怔了怔,會意笑道:“是男人?”
圉公陽點頭道:“小人有兩次由她帳外過時,聽見內有男人語聲,雖然聲音甚小,
但小人還是聽到了。她帳中隻有侍女,怎會有男聲傳出?小刀也知道此事。”
伍封嗬嗬笑道:“展如不知道去了哪裏,就算還活著,波兒也不好再與他在一起
了。眼下波兒如同孀居,正該再找個夫君才是。嗯,不知道是那個家夥如此有福,得
波兒垂青?明日我讓月兒問問她,如她喜歡,便給她完了這頭親事。”
圉公陽歎了口氣,道:“小人還以為旋波會……,唉,真是大出意外。”
伍封愕然道:“波兒怎麽了?”
圉公陽搖了搖頭,道:“事已至此,小人也不好說了,或是小人弄錯了罷。”搖頭
出帳。
伍封怔了片刻,未明圉公陽語中之意。在他心中,西施將旋波嫁給展如之事,與
自己頗有幹係。不料這展如竟與自己為敵,以致旋波在府中處境頗為尷尬,若非自己
和楚月兒處處維護她,隻怕要受人欺負,此事想來頗有愧疚之意。如今旋波既然另有
心上人,便當盡力成全她才是。雖然她與展如名義上還是夫妻,但展如下落不明,索
性便當他死了,將旋波另嫁才俊。
天快亮時,楚月兒趕了回來,道:“夫君,那姬非匆匆回營,果然派了個親隨悄
悄出營,繞到沂水之岸,偷入越營。月兒悄悄跟著,一直見他到越營中去了。”
伍封道:“這個姬非果然內通越人,幸好我們及時知覺,否則就麻煩之至了。”
楚月兒道:“越營防守甚嚴,月兒想了很多辦法也無法混進去。”
伍封笑道:“我本就沒讓你混入越營,你何不早回?”
楚月兒道:“月兒想覓個機會進去瞧瞧,後來又想,那人向越人報訊後,必要回
燕營稟報姬非,於是又到燕營,在世子克帳中坐了一陣,再去姬非的帳外,那人果然
回來,聽他與姬非說,越王勾踐聽說夫君密遣大軍到沂水之南,有五千餘人,大為驚
惶,急遣營中弩卒盡數趕往沂水岸上埋伏。”
伍封大喜道:“勾踐果然中我之計。我這麽用計,便是想遣開其弩卒。越人這三
千神弩之卒委實可怕,如今勾踐將他們遣出大營,我們破越營之時便大可無憂了。”
楚月兒問道:“夫君怎知道勾踐一定會派弩卒出營呢?”
伍封道:“我傳出消息,說有士卒在沂水之南,又有戰船。這水上用兵,弓弩最
為有用。勾踐的戰船都在琅琊,想阻我的奇兵,唯有用其弩卒。我聲稱沂水之南有五
千餘人,勾踐要擊退之非三千弩卒盡出不可。其實我們萊夷新被兵革,受創甚重,哪
來精兵?沂水之南便隻有千餘人而已。”
楚月兒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已將姬非擒住,世子將他捆於後營,準備在戰事
完結後再行發落。”
伍封道:“嗯,如此甚好。我在淮南的一千餘人大有用處,月兒,你帶石芸、小
刀速趕到沂南,統領這千餘人,趕往龍口之東山林中埋伏,隻要越營火起,那些弩卒
必然趕回救援,你等起隊過一小半時衝殺而出,敵人的弩卒不擅近戰,你可一舉成功,
將越人的弩卒殺傷過半。我猜此戰頗易,你還有餘暇將往徐州之間夾道埋伏。若見越
人勾踐逃往徐州,便衝出來擒他。”
楚月兒點頭,在帳外喚石芸等人,趁天未亮,帶了幾個鐵衛一同出營不提。
昔日在桃林之塞,伍封初派楚月兒單獨引兵外出,委實耽心,其後多番用兵,每
每便派楚月兒為將,知道她頗具將才,遂放心讓她帶兵出戰。
第二天早間,鄭聲公、姬克、田盤和鮑琴都趕來伍封帳中,伍封與四人帶著石朗
等侍衛趕往楚營。昨晚吳句卑回營,楚惠王便知道伍封等人要來,早有準備,帶著吳
句卑和魚兒在營門外將大家迎進去。
楚惠王讓吳句卑和魚兒相陪,眾人坐定,楚惠王道:“昨日越王勾踐派使前來,
說是其侄女甚美,想嫁給寡人,從此楚越結為姻親之好。”
眾人大吃一驚,一旦楚越結為姻親,楚國自不可能與越國再戰,如此一來,齊之
盟軍不僅少了一大勢力,恐怕還要多了個敵人。
鄭聲公忙搖頭道:“大王,這是越國分化我們之計,答應不得。”
田盤道:“正是。”
伍封卻看著楚惠王,皺眉道:“大王以為如何?”
楚惠王道:“楚國經白公之亂、巴人入侵,頗傷元氣,宜休養生息。若非姊夫之
故,寡人也未必願意領兵前來。寡人覺得為長久計,楚越聯姻並非壞事。”
姬克大驚失色,道:“如此說來,大王莫非有背盟之意?”
伍封笑道:“大王決非無信之人,否則便不會將這事直言相告了。以在下之見,
大王大可以派人與勾踐商議婚事,隻不過不要即刻答允就行了。”
楚惠王立時會意,知道伍封是要在近日破越,而楚越的親事隻須拖上幾日,便能
麵麵俱到。
楚惠王點頭道:“寡人聽吳句卑說起,道是既然龍伯決定後日破越,寡人便派使
者去,約三日後詳談親事。”
伍封笑道:“不用在三日後,在下今晚便興兵破越,大王眼下就派人去吧,隻不
過今晚之後,尚不知道勾踐會在何處。”
眾人都大吃一驚,齊聲道:“今晚破越?”
伍封點頭道:“隻因我們營內有人與勾踐通風報訊,是以在下昨晚才稱後日興兵。
昨晚奸細已經派人告訴了勾踐,那麽勾踐這兩天反而無甚防備,今晚正當其時。在下
已經約好了柳下惠柳下蹠兄弟,屆時他們在越營內舉事,內外夾攻,必可一戰成功。”
他見眾人滿麵疑色,遂將混入越營多日的事簡說了一遍。田盤、鮑琴和姬克早知
道姬非可能是奸細的事,隻是沒料到伍封竟偷偷在越營混了好幾日,如此神出鬼沒,
委實令人心驚。
眾人又驚又敬又歎,驚的是伍封算無遺策,早在萊夷之時便想到今日,預先派了
石朗入越營埋伏;敬的是伍封手段通天,數日不在營中,卻將所有人蒙在鼓裏,還用
計將勾踐的三千弩兵調了開去;歎的是範蠡文種二人智謀過人,忠心耿耿,如今卻一
個被賜死,一個避禍遠遁,無不歎息。
伍封見眾人神色,忽想起父親伍子胥來,歎道:“自古以來,忠臣良將固然身後
有美名,但在生之時,其結局大多不好。”忽想起自己也是忠心為國,未知日後結局
如何,心中猛地一凜。
伍封當下與眾人商議好進兵之策,請楚、燕、鄭三國之軍分別進擊晉、衛、宋三
營,越軍大寨自然是齊軍的目標,約好進軍信號,不一而足。
眾人商議到午,在楚惠王帳中用過了飯,楚惠王笑道:“大事已決,寡人現有件
私事要與姊夫商議一下。”
伍封問道:“大王還有何事?”
楚惠王道:“寡人年紀也不小了,至今未立王後,此位或會留給越女,但如夫人
總該立幾個,寡人想請姊夫割愛,將愛女伍魚兒留在楚國,寡人立為如夫人,未知姊
夫是否願意?”
伍封愕然,尋思魚兒雖然甚有姿色,但楚地之大,美女如雲,未必沒有美豔勝過
魚兒者,何況魚兒又是扶桑人,不懂中原禮俗,想不到楚惠王竟想娶她。向魚兒看去,
隻見她臉色微紅,此時正向楚惠王瞟了一眼,楚惠王向她微笑點頭。伍封見二人眼色
之中情意綿綿,如同新婚男女一般,尋思這二人相處多日,原來已生情愫,忍不住笑
道:“原來如此,大王頗有眼力。魚兒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非常人可比。”
楚惠王笑道:“正是。天下美女不少,但像魚兒這種豪邁勇悍之女絕少,除了姊
姊外,隻怕再找不到了。”
伍封明白楚惠王的心思,原來他自小仰慕楚月兒,十分羨慕伍封身邊有個武勇驚
人的女子,長大了這幅心思不改,於是對魚兒動心。
伍封問魚兒道:“要你遠嫁到楚國,你是否願意?”
魚兒臉泛紅暈,微微點頭。她是扶桑女子,按扶桑之俗,向來是女人至上,女子
擇夫,是以魚兒並不怎麽害羞。
伍封大笑道:“扶桑人向來是女子擇夫,魚兒既然願意,在下怎麽拒絕?如此好
事,正該向大王相賀。嗯,魚兒手下那十名鐵衛,便當陪嫁,隨魚兒到楚國去。其餘
嫁妝我再準備,魚兒是我之女,最得王姬喜歡,她大老遠隨手我到中原來,我必要讓
她嫁得風光無比才算對得起她。”這些鐵衛挑選訓練十分不易,勝過寶玉金帛,就這
麽送出去,旁人必覺得有些不舍,但伍封是個豪爽之人,既然女兒要嫁,沒幾個貼身
人也不行。
楚惠王大喜道:“這些鐵衛實在難得,寡人還以為姊夫會要回去,擬開口索要呢!”
鄭聲公等人在一旁聽著,甚感羨慕,這魚兒不僅美貌,更難得的是武勇過人,有
她在身邊,勝過數十貼身勇士。鄭聲公等人連忙上前道賀,楚惠王大笑道:“寡人本
是龍伯小舅,如今成龍伯的女婿了,身份降了一輩,不過有魚兒為夫人,寡人當孫婿
也是願意的,哈哈!”眾人都忍不住好笑。
伍封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此事就這麽說定了。不過大王還須派使到寡君
處,向寡君求親才對,魚兒可是寡君的外孫女,寡君如不點頭,事情便不大好辦。”
楚惠王笑道:“這是自然,一陣間寡人便派人到齊侯處下聘。”
伍封對魚兒道:“魚兒你想要什麽,盡管向我和月兒要,日後我們相距得遠了,
見麵可不大容易。”
因夜間要用兵,眾人都不敢多說閑話,伍封等人各自回營,安排晚間戰事,抽空
向齊平公說起魚兒與楚惠王的婚事,齊平公甚喜,尋思魚兒雖隻是伍封義女,但時人
重諾,義女便如親女,所以楚惠王這外孫女婿是名正言順的,如此一來,齊楚有姻親
之好,於兩國均是大有好處。
田貂兒也明白此事,喜道:“此事便交給貂兒準備,龍伯隻管放心與越人打仗。”
伍封道:“有君夫人主持,微臣便安心了。”
回帳後伍封將眾將叫入帳中,調遣將佐,安排晚間的戰事。今晚想是一場血戰,
伍封耽心鮑琴有失,特地讓石朗率鐵衛跟隨在鮑琴身邊,一同殺敵。
晚飯之後,伍封裝束停當,掛劍執戟,背弓帶箭,登上兵車,讓圉公陽馭車,鮑
興充當車右。各營士卒也執戈圍火靜坐,隻等越營信號。
時至冬天,天黑得早,大約在初更之時,猛地裏越營中火光大熾,隱約人聲嘈雜,
伍封站在車上望去,隻見越營後方火光漸巨,知道柳下惠等人已經放火燒糧,喝令士
卒準備,營門大開,伍封令死士在前開路,自己率大軍出了大營,兵車在前,步卒在
後,往越營衝殺過去。
這時,鮑琴與石朗、趙悅、蒙獵率左軍、田盤率右軍分別由左右兩營殺出,齊人
三軍並進,待迫近越營時,三軍將士齊聲呐喊,聲震於天,此時越營中已經是火光衝
天,士卒正忙亂,大軍殺到,越人全軍皆驚。
遠遠便聽到東西兩方也有喊殺之聲傳來,想是楚、燕、鄭三國之軍也盡皆動手,
伍封揮舞大戟,摧動士卒殺入了越營。這兩軍混戰,人頭湧湧,這些死士十分勇猛,
在越營中硬生生衝出一條路來,伍封率大軍四下衝殺,遠遠見柳下蹠的大旗在越營後
方時閃時沒,正是敵營南門的方向,猜想柳下蹠應該已經接應上柳下惠了。
伍封率著中軍往越王勾踐的大帳方向衝殺過去,臨到勾踐大帳數十步時,無數越
人擁了過來,這些人奮不顧身,死命擋住齊軍。伍封見他們抵抗甚烈,知道這就是勾
踐的君子之卒,是越人中最為悍勇善戰的,連忙衝了上去,鐵戟如飛,見到越人便刺,
鮑興揮斧狂劈,不管越軍是人是車是馬,見了就是一斧子劈下去。君子之卒雖勇,但
無人能敵伍封和鮑興,被伍封二人來回衝殺,直殺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刺倒了多
少人,這些越人才漸漸潰散,此時伍封和鮑興的這乘兵車幾乎已經被染成紅色,連鐵
戟上也濺得全是血,有些濕漉漉的了。
伍封用大氅擦了擦鐵戟,猛見不遠處勾踐乘車閃過,大喝道:“勾踐休走!”
圉公陽連忙驅車上前,鮑興大笑道:“勾踐,吃我小興兒一斧!”大斧早已經高舉。
勾踐倉惶之下,扭頭看了過來,伍封見他滿麵驚色,笑道:“大王不如乖乖下車,
隨在下到齊營去,免被士卒誤……”,話未說完,便見顏不疑和石圃、條桑乘一車斜
剌裏衝過,勾踐喜道:“王兒快來……”,顏不疑一車早已經由勾踐車旁掠過去,直往
後營而走。
勾踐怒道:“這個畜牲!竟然棄寡人不顧!”他咬牙喝道:“既然撞上了龍伯,寡
人便與龍伯決一死戰吧!寡人決不能束手就擒!”他揮著長矛,讓馭者驅車迎上來,
兩車相交,伍封手快,未等勾踐的長矛刺來,早已經一戟將那馭者刺落車下。
勾踐連忙挺矛相刺,雖然他矛法精湛,但今日伍封之武技已臻化境,在他眼中,
勾踐之矛便如果小兒弄草一般,隨手一抓,便將勾踐的長矛抓住。勾踐大驚,急往後
拔矛,卻如同拔山一般,絲毫不能動彈。
伍封正想勸勾踐束手,鮑興在旁哇哇大叫,揮斧向勾踐劈了下去,伍封忙道:“不
可!”可鮑興的大斧已經劈下,這人家夥的斧頭向來是能發不能收,是以凶猛無匹卻
難留活口。這時由旁邊猛地飛出一根長矛來,“叮”地一聲,格住了鮑興的斧頭,可
當不上鮑興斧上的神力,一矛一斧仍往下沉落,隻是減慢減弱了許多。
此時伍封的鐵戟早已經伸過去,將這一矛一戟格住,此時鮑興的這柄大斧離勾踐
隻有四寸許,差一點便將勾踐的頭顱劈成兩片了。再看時,那持矛者正是鹿郢。原來
鹿郢由亂軍之中覓來,隨手撿條矛來交戰,正見到鮑興斧劈勾踐,倉惶相救。其實鹿
郢的武技要勝過鮑興,隻不過力氣有所不如而已,再加上適才鮑興是奮力下劈,鹿郢
是倉悴之下,由旁邊橫插長矛來格擋,才會如此。
鹿郢棄下長矛,張開雙手擋在伍封車前,道:“師父,戰事是兩國之事,並非王
爺爺與師父的私仇,難道真的要將王爺爺殺死不成?”
伍封止住鮑興,歎道:“我並非殺害大王之心,隻想請他到齊營去。”
鹿郢垂淚道:“王爺爺性情剛烈,若入齊營,便不願意生而受辱。”
伍封心道:“當年他在吳國為奴,受辱甚矣,我請他到齊,以禮相待,難道他還
會自殺不成?”轉念又想,盡管今日之勾踐與那時之勾踐不同,受辱於吳時的勾踐,
國弱民貧,又是為王不久,年輕而有遠誌,才會忍辱偷生。如今這個勾踐卻是滅吳侵
越,威震東南的大國之主,而且他年紀大了,性子也倨傲,但要說他會自殺,這個恐
怕不大可能。
伍封搖頭道:“公事在先,私誼在後。小鹿與我雖有師徒之情,故人相托之義,
但我不會因私廢公,今日事已至此,那是大王命當如此,怪不得人,不過你們放心,
我一定會對大王以禮相待,決不會讓人辱及你們祖孫。”
鹿郢放聲大哭,擋在伍封車前。
勾踐喝道:“小鹿,不必求他,寡人寧死決不受辱。”由腰間拔出那口“屬鏤”劍
來,橫在頸上。
伍封大驚,連忙按戟道:“不可。”
鹿郢踉蹌向勾踐車上撲過去,腳下不小心,幾乎被拖在地上的韁繩絆倒,他順手
抓住韁繩,上車道:“王爺爺,大局為重,我們……”,伍封歎道:“大王,在下不會
讓人……”,話未說完,便見鹿郢猛地撥過馬頭,勾踐將長劍在馬股上深刺,戰馬負
痛嘶鳴,發足急馳,徑自向後狂奔而去。
鹿郢一邊馭車,一邊回頭道:“師父,對不住。”
鮑興愕然道:“咦,原來是想逃!嘿,這祖孫二人好生狡詐!”
伍封嘿了一聲,心道:“小鹿與勾踐、支離益和顏不疑在一起久了,也學得如此
擅於作偽。”
正想追去,忽然心中一凜,便覺背後隱約有勁風襲來,暗吃一驚,急扭身相避,
便聽箭矢破風之聲甚急,兩支長矢一前一後,由身側擦了過去。
伍封驚道:“此箭勁力非常,放箭者決非常人。”若非他神功蓋世,預先有所感應,
必定被這二箭射中,雖然他身上有鐵甲護身,但看這箭矢之速,說不定這兩支箭能透
甲而入。他內穿“龍鱗軟甲”,可這“龍鱗軟甲”有個弊處,就是怕尖細之利器,萬
一此二箭像王子姑曹的箭一般尖細,“龍鱗軟甲”便防不住。
鮑興扭頭後看,隻見黑壓壓人頭湧動,到處是齊兵和越兵雜在一起混戰,根本看
不到是何人放箭。再看勾踐那乘車時,早已經消失在亂軍之中。
鮑興問道:“龍伯,要不要追?”
伍封道:“算了,再追也不大容易。”
鮑興歎道:“勾踐是敵軍之首,今放了他,豈非是放虎歸山?”
伍封道:“如果勾踐被我們殺了,越人仇齊甚矣!再要談和,隻怕大有障礙,日
後齊越之仇,恐怕百年難消,必使兩國之民飽受兵禍,還是留他一命最好。”
鮑興點頭道:“龍伯說得是。”
伍封笑道:“燕軍一入衛營,越人東逃琅琊之道便被隔斷,勾踐要逃,唯有南下
徐州。我讓月兒殺退越軍弩卒後趕往徐州道上,隻怕已經是預先到了,勾踐未必逃得
過月兒之手。”
雖然伍封是謀定而動,出奇不意,但越人數萬精兵極擅夜戰,又悍勇無畏,負隅
頑抗,直到天亮時,越人才徹底潰敗,戰事漸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