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前麵是一大片陸地,與其說是島,不如說是片大陸,遠遠便見島上青青翠翠,大舟覓了處水深而陸地平緩處落錨。

伍封叫上楚月兒,帶了商壺、圉公陽、庖丁刀、魚兒和鐵衛整備兵甲,乘小舟登陸,又將黑龍和青龍兩匹坐騎也運上了岸。伍封與楚月兒披甲提兵,跨上了馬,帶著眾人一路緩行,尋思覓到一兩個土人,問一問那金夢花生在何處。

隻見這島南北一望無際,花草繁茂、景色極佳,到處不見人煙,草地之上、樹林之中鳥獸怡然自樂,俱各相安無事。前麵見到一大群野生的牛羊,見了伍封等人也不害怕,隻是避過了人,走一邊去食草,似乎並不知道人性之險惡。

眾人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周圍純粹自然的景色,仿佛到了人間仙境一般。

商壺在前麵歎道:“這可真是個好地方,比扶桑還美些!”

楚月兒疑惑道:“看這些鳥獸的情形,似乎這大島之上並無人際,否則怎會絲毫不怕人?”

伍封道:“大凡有陸地,一般就會有人,我們走了這許久也不見人,或是夷州人少,或是夷州人不喜歡獵殺鳥獸,以致鳥獸不懼。”

周圍走了一二十裏也未見人,伍封道:“若無人當向導,這茫茫大島我們由何處尋覓金夢花?”

商壺瞥見左側有片林子,樹上生著紅紅的果實,笑道:“老商到林中瞧瞧。”

伍封點頭道:“也好,你速去速回,我們在此地坐一坐,用些幹糧。”

眾人坐在草地上用幹糧,商壺提著大叉自去林中探視不提。等眾人用完了幹糧食水,又坐了許久,卻不見商壺回來。

楚月兒耽心道:“老商去了這許久未回,別是遇到了什麽猛獸吧?”

伍封笑道:“老商最擅獵藝,力氣又大,再加上你傳他的叉法,哪有猛獸能奈何得了他?這家夥與小興兒不同,有些貪玩,說不定在林中閑逛,高興起來,一時忘了回來。”又過了好一會兒,楚月兒越來越耽心,道:“怎麽老商還沒回來?隻怕有些不妙。”

伍封也覺得情形有異,起身道:“我們去找找看。”

眾人入了那林中,一路仔細尋找,走不出百餘步,便聽見前麵有人聲傳來,伍封和楚月兒耳力甚好,一聽便知道是商壺正與人說話。

便聽商壺道:“喂,仙女,這坑是你挖的麽?”

又聽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我費事挖這坑幹什麽?這是天生的。我若要設陷坑,便挖得稍大些,裏麵再放點什麽害人的東西,嘻嘻!”

商壺笑道:“要說挖陷坑,仙女怎比得上老商?老商別的不擅長,掘坑打獵卻是極有本事。”

那“仙女”笑道:“你若極有本事,怎麽又跌進坑裏去?”

商壺道:“若不是你大叫一聲,老商一時失神,怎會掉坑裏?”

那“仙女”格格笑道:“我叫你‘小心’還不行麽?怎知道我越叫你小心,你偏還掉進來。我要用藤條牽你上去,誰知道你這麽重,反將我拉了下來,如今怎地好?”

伍封等人一邊趕過去,一邊聽見二人的說話,心下知道大概情由,不禁好笑,隻見前麵一片稍空的地方,商壺那柄大叉扔在一旁,楚月兒搶上去,隻見叉旁草叢之中,果然有個深坑。

伍封上前探頭下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坑雖然頗深,卻十分狹小,約摸隻供一人站立,連坐下也不得,四壁又濕又滑。隻見一個女子俯身坐在商壺肩上,商壺高舉著雙手,因坑狹之故,收手不得,二人竟這麽古怪地卡在坑中,難以翻轉。

楚月兒忍不住笑道:“老商,怎麽搞成這樣子?”

商壺喜道:“姑姑來了,最好,老商可真是動彈不得。”

伍封由袖中取出鐵鏈子放下去,先後將那“仙女”和商壺拉上來,見二人滿身滿臉的汙泥,甚是滑稽,不禁大笑。

商壺嗬嗬笑道:“想不到老商一生用陷坑獵獸無數,今日反而落入陷坑。”

那“仙女”一邊用衣袖擦臉,一邊笑道:“或者正是因你獵獸太多,才有今日之報。”

等她擦幹淨臉,楚月兒奇道:“咦,你是小常?”

那“仙女”向伍封和楚月兒施禮道:“龍伯、月公主,婢子正是小常。”

伍封想起這人來,這小常是越宮的一個宮女,數年前伍封與楚月兒夜間偷入越宮,正撞上越王後要對小常施以劓刑,被二人救下來,其後將越王後劫到吳國去,這小常一直服侍越王後,直至越王後被越人救走,這小常也就一並走了。想不到今日在這夷州,竟遇上這故人!

伍封奇道:“小常,你怎會在夷州?”

小常道:“婢子隨王後回國後,王後一直對婢子不悅。那日大王在吳國設伏,被龍伯壞了好事,救走夫差,結盟而回,心情甚差,與王後大吵了一次。王後便遷怒於人,要殺婢子,幸好有侍衛偷偷告訴了我,婢子隻好逃出宮去。正好趕上範相國出宮,婢子在宮外被範相國發現,相國是個好人,悄悄將婢子藏上馬車,送到城外,又使人取來幹糧食水和金貝衣服,給了婢子一乘小舟,命我自行逃走。除了龍伯、月公主和小鹿外,婢子在越國之外再無認識之人,原想到齊國投奔龍伯,又想龍伯未必會在意一個宮女,隻好由得小舟在海上飄蕩,尋思依天意而行,到了某處,便在某處安身,若是上天要我死在海上,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幸好風平浪靜,飄了月餘,竟到了這越人傳說中夷州。婢子見此處風景極好,又沒有越宮的權詐,遂安心留在夷州,再無回去的念頭。”

伍封心道:“飛羽的婢子叫小非,此女叫小常,這二人都是身份低下,卻與眾不同,名字沒有叫錯,果然非比尋常。”點頭道:“這夷州地方看起來的確不錯。”

小常道:“龍伯和月公主怎麽會到夷州來?”

伍封道:“西施夫人中了毒,需用一種金夢花來解,此花據說隻有夷州才有,我們趕過來便是為了覓這金夢花。”

小常吃了一驚,問道:“那毒可叫‘陸離’?”

楚月兒道:“正是。”

小常道:“當年龍伯將王後請到吳國,婢子也隨去,有個叫條桑的女子托鹿郢交給王後幾種毒物,這些毒是計然遺下來的,其中便有一種‘陸離’。”

伍封皺眉道:“是小鹿兒將毒物拿給越王後?”

小常點頭道:“正是,王後原想用它來毒翻看守的士卒逃走,卻一直未得其便。”

楚月兒歎道:“怪不得小鹿兒知道這‘陸離’之毒和金夢花,原來如此。”

伍封問道:“既是如此,你可知道夷州何處有這金夢花?”

小常搖頭道:“這個婢子便不知道了。”

伍封失望道:“終不成這麽大島,我們四下裏胡亂尋找,隻怕十年也找不到。”

小常笑道:“這卻不妨,婢子雖然不知道,但婢子的義父肯定知道。義父是前麵古越族的族長,婢子飄來夷州,全靠義父照顧,才會生存下來。義父離此頗熟知夷州之事,想必知道何處有金夢花。”

伍封大喜道:“如此便麻煩姑娘帶我們同去見他老人家。”

小常點頭答應,笑吟吟帶著伍封等人往林間出去。她在前麵蹦蹦跳跳哼著小曲,偶爾回頭招呼一下,指引道路,伍封見她滿臉快樂,那是由心裏透出的高興,不禁也受感染,心下漸漸輕鬆起來。尋思:“夷州必是個與世無爭的極樂之地,小常到了島上,定然遠勝於在越宮之中,是以快活。”

商壺搶在前麵,跟著小常身邊走著,不住與小常說話。這人渾渾噩噩,說的話聽來傻乎乎的,卻常常孕含頗深的道理,惹得小常不住地格格嬌笑。

穿過了樹林,隻走了三四裏地,便見前麵有一個小村寨,遠遠看去與中土常見的村寨並無不同。

伍封停下馬道:“我們數十人這麽闖進去,隻怕嚇壞了人。”

小常點頭道:“婢子先進去稟告義父。”

小常入村之後,伍封等人在村外等候,沒過多久,村內湧出許多人來,為首的除了小常,還有一個白須白發的老者。這老者相貌古樸,神情逸如。

伍封和楚月兒連忙跳下馬,上前與老者見禮。

小常道:“義父,這便是龍伯,這位是龍伯夫人月公主。”

老者施禮道:“龍伯遠來不易,老兒名叫餘夷。”他的口音頗似越語,但又略有不同。

伍封和楚月兒也向餘夷施禮,伍封道:“晚輩一眾驚擾了老爺子,好生慚愧。”

餘夷道:“龍伯是天子貴婿,又是天子親封的尊爵,能到鄙地,老兒倍感榮寵。”

伍封心下愕然,尋思自己被封龍伯、娶夢王姬之時,小常早已經到了夷州,她自是不知道,餘夷何以得知自己的身份?

餘夷看他的神色,猜知他心中所想,笑道:“前些時常有吳人乘三翼之舟由海上飄來,那是越國滅吳之後逃出,雖然十之七八喪於海上,仍有少數到了這夷州,都被老兒收留。他們都說如有龍伯在吳,必不會有滅國之事,老兒是以得知龍伯。”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

餘夷請伍封封等人請入村寨,到了一處大柵之內,圍地而坐,又讓人取來酒肉果品款待。

伍封忍不住問道:“聽老爺子說話,仿佛頗熟悉中土的風土人情,莫非也是中土人士?”

餘夷道:“其實夷州離吳越並不太遠,舟行二三十日便至,隻是海上浪大,又少大舟,是以往來不便,老兒四十年前曾去過吳國和越國,其後再未去過。老兒生長於夷州,不過祖上也是中土人士,龍伯沒有說錯。”

伍封問道:“未知老爺子祖上是何國人氏?”

餘夷歎道:“老兒祖上是越王,可惜三百多年前被國中勇士奪了王位,逐於海上,遂到了這夷州地方。”

伍封愕然道:“中原也有傳聞,說現今的越王並非越古國君王的子嗣,原來確有其事!”

餘夷點頭道:“的確是如此,所以鄙族叫古越族。”

伍封點頭道:“這麽說來,老爺子其實與越人出自一族,怪不得口音與越語差不太多。”

餘夷道:“這夷州人丁稀少,除了山中高野之族外,便隻有老兒這一族。老兒年輕時去過吳越,雖見兩地富庶,但國與國之間勾心鬥角,戰禍不休,自是遠不及我們夷州之地。以前我們因人少之故,不事農耕,隻是采集食物,牧放些牲畜便足以安身,眼下丁口漸旺,幸好老兒去過吳越,習得農耕之術,這數十年才開始農耕。”

伍封道:“這果然是個好地方。是了,晚輩大老遠由中土而來,其實是因有人中了奇毒,須用一種金夢花來化解,然則此花隻有夷州才有,因此而來。”本來他想與餘夷聊些關於越國的事,但記掛著西施,是以沒說幾句,便提起金夢花。

餘夷道:“老兒聽小常說過。這金夢花是何模樣?”

楚月兒道:“月兒也沒見過,聽說是細枝尖葉,花分六瓣,呈金黃之色,用來解毒一株便夠了。”

餘夷想了想,皺眉道:“老兒知道了,此花夷州確有。由此西去入山,有座山上有深潭,倒映日月,湖邊便生有這麽三株異花。既然龍伯要用它救人,老兒本該派人去取來,但那高山之中有夷州土民,我們稱之高野之族,其眾甚為勇悍,與鄙族常有爭執,鄙族不勝其煩,正想遷地相避。此花隻有三株,高野族人以此奇花為族中奇寶,我們若要取花隻怕不易。”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救人要緊,隻要老爺子告訴地方,晚輩自去摘一株來。”

餘夷看了看他,道:“久聞龍伯神勇,取花自是不難,隻是如此一來,高野之族必定怪罪於鄙族。鄙族不諳兵戰,非高野族人之敵,到時候隻怕生禍。”

伍封笑道:“高野之族有多少人,是否久習戰事?”

餘夷道:“高野族人數隻有數千之眾,悍勇之極,是否習戰老兒卻不知道,隻知道他們在山中以牧獵為生,奔行如飛。”

伍封心道:“夷州並無多少人,戰事自然甚少,想來高勇族人隻是負勇而鬥,並不懂何兵法,我這數十鐵衛要應付他們也不難。”沉吟了一陣,道:“煩老爺子將高野族所在的路徑告訴晚輩,晚輩自去取花。本來這事或會惹惱高野族人,晚輩不該去做。但晚輩處有人中了奇毒,非用此花解毒不可,隻好厚顏以求。高野族人若是怪罪下來,晚輩率人抵禦便是。”

餘夷道:“龍伯既然這麽說,老兒哪有不答應的?”他用一根樹枝在地上詳細畫了高野族的路徑,道:“這山上有一深潭,龍伯若見到這潭,便能找到金夢花。”

伍封細細記下方位,對商壺和魚兒等人道:“我和月兒去取這花,你們代我守住村寨,以免因我之故,高野族人找古越族算帳。”又細細安排鐵衛守住要道。

安排妥當之後,伍封與楚月兒衣甲未脫,隻是未騎馬、未執長兵,徑走出村寨。餘夷見他們有馬不騎,甘願行走,大為好奇,心道:“由海上飄來的越人說他們二人會飛,莫非是真的?”

伍封和楚月兒怕驚嚇了古越人,出了村寨,這才騰身而飛,一路往高野族的方向,在空中疾掠而過。隻見身下由平緩到峻峭,漸入山中,約莫兩個多時辰,果見群山之中有一處大潭,碧水如鏡。離潭不遠處有著略顯稀疏的無數陋室,想是高野族人的住處。

二人看準方向,落到潭邊,沿潭邊找尋。此處離他們所見的高野族村寨約有二三裏地,一時間也未見有人過來。轉過一片小矮林,猛見前麵有一排小木屋,約六七間,大約有八九人坐在潭邊一處。二人不料前麵有人,正好打了個照麵。

那幾人見到伍封和楚月兒,男子英偉,女子美貌,氣宇極是不凡,無不大吃一驚,疑是仙人,齊齊站起身來,七嘴八舌問話。他們說的話與古越人大不相同,似是中原一帶口音,但大為不同,言語甚為古拙。伍封二人大致聽出了其言下之意,無非是問他們是什麽人、來幹什麽之類。

這幾人一起身,伍封眼尖,立時瞥見他們身後的一塊渾圓的石頭上生著三朵手掌大的黃花,心中一喜,忙搶身上去。這幾人伸手拉他,卻被他輕輕一拂,幾人當不得他的神力,跌撞開去。

伍封問道:“月兒,這是不是金夢花?”

楚月兒上前細看了一會兒,點頭道:“正是。”

伍封大喜,伸手便要去摘,楚月兒忙阻止道:“夫君,使不得。這金夢花雖然耐寒耐旱,生存力強,但一摘下來,便宜枯萎。計然簡上說過,金夢花一旦枯萎,藥效便失。”

伍封皺眉道:“這卻如何是好?”

楚月兒笑道:“無妨,夫君身上有師父東皋公送的翡翠葫蘆,此物正好有用。”

伍封連忙解下葫蘆,楚月兒將葫蘆口打開,伸手去摘金夢花。

這時,那幾個天野族人大聲尖叫,一起搶上來阻止,卻被伍封輕輕推開。楚月兒摘了一朵花,將花杆插入葫蘆,道:“這葫蘆至少能保金夢花四個時辰內鮮活如生。”

伍封道:“既是如此,月兒立刻將花拿到大舟上去,先救了姊姊一命再說。至於高野族的事,我便留在此處慢慢向他們陪罪。”

楚月兒心知救人要緊,尋思天下間除了劍中聖人支離益外,無人能傷得了夫君,點了點頭,拿著葫蘆騰身而起,往西飛去,她這速度還快過伍封,片刻間消失在空中。眾高野族人見她就這麽一飛而去,驚得張大可口,說不出話來。

伍封見楚月兒去得遠了,尋思有了這金夢花,西施自然會藥到毒解,數十天來的焦躁立解,寬下心來,向眾人笑道:“在下救人心切,擅取了你們一朵奇花,甘願以金貝珍寶賠償。”

這幾個高野族人兩番被伍封一揮即退,心知此人厲害,又見楚月兒如仙神般飛去,此人來頭必然不小。這族中異寶三失其一,他們身為守花之人,職責不小,這事情非要稟告族中首腦不可,當下有一人飛跑回族中報訊,另外數人圍在伍封四周,唯恐他逃去。伍封微微一笑,心道:“我若想逃,你們怎麽攔得住我?”

未過多久,便聽噪雜聲傳來,遠遠見一大群人手執兵器飛跑上來,為首的數人身得十分高大,奔行如飛,將其他人拋在後麵。片刻間這幾名大漢已經趕了上來,分站伍封四周,卻沒有說話,等後麵大批人上來後,先前那幾個看守異花的人也退了開去,與眾人一起四下裏將伍封團團圍住,足有七八十人之多。

伍封仔細看了看眾人,心下暗暗吃驚。原來,這些人手上均是各執武器,這些武器看起來甚是怪異,除了棍、矛、劍、刀、弓箭外,還有些中土未見過的古怪兵器,譬如大勾、長鐮、雙刃斧之類,以武器種類之多還勝過中土各國!伍封心道:“單看這諸般武器,便知道這高野族人決非愚頑土民。”

這時,那幾名大漢身後走上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材極矮,頭卻奇大,胡須既黑又長,須尖直垂到膝,額高眼大,滿臉堅毅的神情,腰間掛著一柄長刀。眾族人看著他時,眼下都露出尊敬之色。這人上下打量著伍封,道:“汝乃何人?何故偷摘吾族寶花?”

伍封先前以為那幾名高大的漢子中必有高野族首領,不料首領是這麽個矮個子,聽他口音與古越族不同,倒有點象宋衛一帶人的言語,隻是措詞古樸,聽來甚怪。忙拱手道:“在下是中土齊人,隻因有人身中奇毒,唯有這金夢花可解,情勢緊急,故來擅取一朵以救人性命。花已摘去,在下願意以厚幣相贈,以表謝意。”

那人臉色一沉,哼了聲道:“此花乃吾族之寶,縱是族人中毒亦不敢取之救命,無物可以換之!汝偷吾花,唯有以命相償。”

伍封問道:“敢問閣下大名?”

那人道:“吾乃高野族之長盤丁。”

伍封問道:“請問族長,金夢花何以為貴,乃至你們將它視為族中異寶?”

盤丁道:“此花能解百毒,治病救人,是以為貴。”

伍封微笑道:“此花之貴,乃是有救人之效,然而閣下卻因之殺人,救人之花卻損人之命,此花便不是救人之花,而是殺人之花了!如此之物,何以為寶?”

盤丁怔了怔,伍封又道:“這就好象閣下腰間的長刀,縱然此刀是天下名品,但刀即是刀,閣下如果隻是拿來觀賞,再好的刀也不是刀了,要來何用?”

盤丁默然良久,點頭道:“此言亦有些道理。”

伍封道:“天下之貴莫過於人命,金夢花確能解毒,是以在下才會千裏奔來,縱然知道在下偷花會得罪於貴族人,但救人要緊,遂擅自取之,全因為金夢花雖為異寶,卻使終不如人命之貴。閣下氣度不凡,莫非如同愚夫蠢婦一般,將身外之物看得比人命還珍貴?”

盤丁臉色變了變,向伍封拱身一揖,道:“多謝指教!”當下叫上幾個族人道:“汝等將今晨被蛇咬的小子抬來,摘花救其一命。”眾族人愕然,這幾個族人一時還不敢動,盤丁歎道:“此花本當救人,吾等卻珍而貴之,不敢使用,此花還有何用?”族人飛跑下去。

伍封見盤丁知錯即改,心下甚是佩服,施禮道:“族長果然與眾不同,明白事理。”

盤丁還禮道:“不敢,不敢。”

過了一會兒,那幾個族人抬了一個年輕人上來,隻見這人雙目緊閉,滿麵黑氣,右腿粗腫如柱,不斷滲著腥臭的黑血,眼見已是出氣多入氣少,性命就在旦夕之間。盤丁毫不遲疑,伸手摘下一朵金夢花,在手中揉碎,塞入這人口中,然後拔出腰間長刀,揮刀而下,在這人腿上腐爛處剖了一刀。

伍封見他刀法嫻熟,一揮之間,便將這人腿上腐肉盡數割了去,一看便知道是個用刀的高手。

隻是片刻之後,這人睜開了眼睛,腿上流出的血由黑變紅,周圍人不禁歡呼了一聲。盤丁本來表情肅然,此刻也露出笑容來,緩緩插刀入鞘,道:“抬他回去,好生將養。”

盤丁對伍封道:“閣下遠來是客,請到鄙族一坐。”

伍封本是個豪爽之人,見他十分爽快,點頭道:“正好。”隨著眾人往村寨而去,沒多時到了寨中,隻見寨中有一處頗大的石台,石台上懸著一麵赤色大旗,旗上是一個鐵色人麵,形容十分猙獰,伍封心道:“這旗兒倒也古怪。”

盤丁請伍封上了台,帶了幾個族中的尊長之輩陪坐。台中間生了一堆火,族人牽了頭鹿來殺了,放在火上燒烤,兩個族人想是高野族中的庖人,不住地往鹿身上塗抹諸般調味,不一會兒,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盤丁叫了個族人上前,小聲說了幾句,那人點頭去了。

伍封見他們這烤肉習俗有點像肅慎人,尋思盤丁這一族雖是夷州古族,但說話行事、服飾器械與中土大同小異,隻是古樸得多,如果不是與中土同源,便是發展相近。

烤肉之時,盤丁不住地與伍封說話,伍封漸漸習慣了他近乎遠古的語言,忍不住問道:“貴族是夷州古族,為何說話行事與中土頗有相同之處?”

盤丁笑道:“實則鄙族亦來自中土,遠祖數千年前來時,夷州並無人跡。”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這麽說來,貴族中人都是血脈相關了。”

盤丁道:“正是。遠祖到夷州來時,中土也無許多國,連大周也沒有。據祖輩說起,鄙族在中土已經很古老了,可推至黃帝之時。其時黃帝在西,東有共工氏,而共工之東便是鄙族的祖先蚩尤部落了。”

伍封吃了一驚,道:“原來貴族祖上是曾與黃帝大戰的蚩尤!”